凤凰的哭泣-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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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年轻的“鸿儒”倒是不多,石定襄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样子,据说已经是国际学刊上的名人了。
“专家不敢当。只不过最近在做这方面的研究。”他坦然微笑着,打量这个面色苍白,目光游移着不与自己接触的女孩。头发挽在脑后,只余两绺卷发垂在脸侧,微抿的唇角泄露出些许戒备的情绪。她很紧张呢。石定襄在心中暗下评语,有些许失望,以前看过她的照片,在阳光下很灿烂地笑着的那个女孩,跟眼前这人仿佛不是同一个。即使没有目光的接触,也隐约能感受到她的阴郁。大概是因为紧张吧。石定襄这么想着,也就释然了,相亲对象这样的身份,感觉到尴尬也是无可避免的。他当然不知道新颜的紧张情绪是来自那种奇妙的熟悉感。
跟在石定襄后面进来的之佑,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纸箱:“姐,快接一下,好重。”
新颜似乎从久远的沉思里回神,连忙上去接过纸箱。的确很重,却不至于抱不动,“这里面都是什么啊?”她问,“爸爸呢?”
“箱子里是老爸的书。他在楼下被两个学生抓住说论文的事情了,让我们先上来。”之佑弯着腰喘了好几口气,面红耳赤地冲姐姐竖起大拇指,“姐,你真强,力气比我还大。”
石定襄被让进客厅,一回头看见新颜搬着大纸箱进来,也赞叹不已:“好厉害。这箱书我搬也吃力呢。”
“那当然,我姐姐最厉害了。功夫不比李连杰差。”
新颜对之佑的口无遮拦只能苦笑,一拍他的后脑勺:“去,给妈帮忙去。”
“不用了。”母亲端着菜从厨房出来,招呼几个年轻人:“这就开饭了,都过来坐吧。”
有寇之佑的饭桌绝对不会沉闷。这个少年的爱好相当广泛,从枪炮机械到历史哲学,甚至音乐体育天文地理,都有涉猎。自然不能说是精通,但是各种领域他都能找到话题,滔滔不绝地发表自己虽然不成熟但是视角新鲜的见解。新颜曾经嘲笑他是那种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博学者,所有的东西都浅尝辄止,拿来做谈资就好,从来不肯下深功夫去钻研。
“能让女孩子感兴趣就好。”之佑这样辩解,“浅显易懂丰富多彩才能引人入胜。如果像写论文一样专业,那会把女孩子们吓跑的。”
新颜冷笑:“你也太小瞧如今的女孩了。”
“可是那些在某些专业有研究的女孩子,遇见我这样对她们的专业一知半解的家伙只怕会更开心呢。”
新颜知道他说的没错,没办法反驳。她一向是个认真的人,对于弟弟这样借助知识结交异性的事情很看不惯。倒是身为历史教授的父亲很宽容地笑着解围:“还年轻嘛,涉猎广点没什么不好。而且,也不会只局限于跟女孩子们打交道上面的。”
这是实话。其实之佑是家里的公关专家。有客人来访,他来作陪,总不会让客人感到乏味的。即使是父亲那些学问渊博的同事们,对这个少年广泛的涉猎也赞叹不已。何况,也没有人期待一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有什么真正深刻独到的理论提出来。
石定襄大概是寇之佑遇见的第一个对手。早知道对方是文艺史学的专家,之佑当然不会在文艺复兴或者新文化运动之类的话题上大放厥词,他很谨慎地在某些相关却又边缘的领域寻找共同话题。这是他对付父亲那些同事的一贯伎俩,跟一个秦汉史教授讨论大规模坦克兵团作战那显然是话不投机,但如果讨论匈奴跟汉朝双方骑兵作战方式的优劣,那一定能让对方既感兴趣,又不觉得被冒犯。这就是之佑耍嘴皮子的原则。学者们相对单纯的生活里,这样的年轻清新的对手很受欢迎。也正是因为他的闲谈技巧,寇教授在大学里交到不少朋友。常常有人会笑着对寇教授说:“今天晚饭后,找你家的小鬼磨牙去。”
凤凰的哭泣 第二章(2)
出乎意料的是几乎所有的话题,石定襄都占有优势。两个人从岭南画派的历史沿革,谈到南海大陆架的地质运动,又从洋流对天气的影响跑题到极限运动的发展状况,最后话题从照相机的曝光率问题,绕回到了现代奇幻小说对奇幻画派的影响以及东西方奇幻画派的彼此优劣。
其实整顿饭大多数时候都是之佑一个人在说话。他的对手石定襄则微笑着,气定神闲地静静听着,并且不时关照寇家其他三个成员,丝毫没有让寇氏夫妇以及新颜感觉到被忽视。只是在之佑发言告一段落的时候才淡淡说几句自己的看法。之佑不是有意要抢姐姐风头的,一开始只是习惯性地,在饭桌上找话说,然而没多久就发现对方对关山月的研究似乎远比自己透彻,于是把话题扯开,说点别的。然而不管他怎么转换话题,对方似乎都能准确地切中要害,或者含蓄地指出他的错漏之处,或者引述最新学术杂志上的文章来升级之佑关于这方面的资料库。
新颜冷眼旁观,只觉得弟弟像是飞进了如来掌心的孙悟空,无论怎么翻跟头,都在石定襄的掌握之中。到晚饭快结束的时候,这个平时喜欢在饭桌上炫耀自己知识面的少年,已经彻彻底底被那个自始至终面带微笑的青年学者收服,平生第一次用谦逊的口吻问道:“那么您说的Darsha Rjlhandor的奇幻画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呢?”
寇教授招呼他们到客厅里去坐。在向起身收拾餐桌的寇太太和新颜表示谢意后,石定襄才笑着对之佑说,“其实达什在印度与其说是以画家闻名,不如说是以冥想大师闻名。他坚称在进入冥想境界后,他的灵魂可以随意出入影子世界……”
新颜一边帮母亲洗碗,一边微笑地说:“只有这次可算是碰见对手了。”
寇太太却有点不高兴,“这个孩子越来越不懂事了。净缠着客人说些没边没迹的话,夸夸其谈,让人笑话。我早就说过他,做人要稳重踏实,可是你爸爸就那么纵着他,都惯坏了。”
“也没什么不好。”新颜一边把剩下的菜收进冰箱,一边说,“他那样的性格应该更能适应社会。”
也许是母亲特有的敏感,也许是对这个女儿格外关注,寇太太几乎立即就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停下手中的活,看着女儿问道:“怎么,工作上不顺利了?”以前开朗的女儿这两年变得似乎不爱跟人打交道,这是她一直担心的事情。
“也没什么。”新颜不在意地说,“只不过啊,不想讨好老板,所以就被打发去做没人愿意做的差事。”
“又要出差吗?”母亲有些不满,“这是第几次了?这种到处跑的工作应该让男同志去做嘛。怎么老是你?你的身体最近也不大好。”
“也没有不大好啊。”新颜努力用轻松的语气安慰母亲,“只不过脸色不好而已,别的都还好了,而且出差这样的事情,多少人想干还争取不到呢。反正我跟老板是相看两讨厌,我走开还好点。”她看着剩下的几块红烧肉,又笑道:“不过我倒是真的佩服弟弟,怎么能做到说话的同时一口不落地吃饭呢?”
母亲却没有那么容易被她转移注意力,追问道:“这次要去哪里啊?什么时候走?”
“三号基地,就是两年前我去过的那个。”新颜的公司在各地都有工程,统管地区工程进度的部门被简称基地,这些基地通常坐落在几省交界的地方,难以用具体的地名来形容,所以公司的习惯,就是用代号来代替。
这么一说,寇太太也想起来了,点点头:“我记得了。好像你就是从那次回来以后,开始做噩梦的吧?”
“是吗?”新颜停下来仔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不知怎么的,心头就沉重得似乎压了千钧重担,“妈,你还记不记得那一次我去了几天?”
母亲眯起眼想了想,肯定地说:“三天,我记得很清楚,你是中秋前一天走的,中秋第二天回来的,偏偏没在家过节。”
“哦。”新颜没再说什么。这件事情,其实她也清楚,只是想再确认一下而已。似乎从那次出差以后,开始出现各种奇怪的现象,她甚至记得在三号基地招待所里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时吓得半死的情形。
当时慌慌张张去医疗室看医生,却被医生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半天:“这些都是旧伤了,怎么也有三年的历史了。你不会连自己怎么受伤都不记得了吧?”
真的不记得了。可是无论她如何解释,医生都不相信,一副这个人纯粹找麻烦的样子,几句话就把她打发走了。可是,那些伤,真的在前一天还没有啊,怎么可能有好几年历史了呢?何况新颜平时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过人的记忆力。上小学的时候就参加过一个开发智力试验的她,拥有照相机式的记忆力,这是众所周知的啊。
寇太太担忧地看着女儿变幻不定的神色,抢下她手中的盘子,把她往厨房外面推:“别发呆了,去跟他们聊天吧。你呀,就是平时想太多了。”
新颜明白母亲的好意,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出来,加入客厅里的那三个人。寇教授一边一如既往喝着他的铁观音,一边含笑听着另外两个年轻人聊天。
石定襄还在说关于印度奇幻画大师达什的问题:“无论与西方或者东方的奇幻画相比,达什的作品都属于截然不同的概念。他画中的元素虽然属于奇幻的范畴,比如奇兽或者魔法,但是色彩和结构的运用却极其真实。不同于一般奇幻作品追求单个物体的质感,达什的画中表现更多的是整体气氛的真实性。正是由于真实这个特性,也有不少人真的相信他确实如自己宣称的那样,进入了另外的世界,而这些画,就是他对另外那个世界的描述。”
“那么您呢?”之佑追问,“您相信吗?”
“我?”石定襄大笑起来:“我当然不相信。但是我不排除这是他自己幻想世界的写实。”
“真希望能看看他那些画到底是什么样子啊。”之佑向往地说。
“这好办。”定襄豪爽地说,“我家里就有他的画册,下次拿给你看。”他想了想又说:“其实达什的多数作品不为人所知,倒是有一幅画被收入前年年初发行的那套亚洲艺术博览纪念票,被介绍到中国来。那幅画的名字叫做《凤凰的哭泣》。”
凤凰的哭泣 第三章(1)
三号基地不通飞机航线,只能搭乘火车。
“你已经很幸福了。”之佑帮着新颜把行李搬进软卧包厢,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感慨:“居然是软卧!难为我这些年四处旅游都是挤硬座,命苦啊。”
“这是我留在现在公司唯一的理由。”新颜在床铺上坐下来,仰望着高大的弟弟,呼出一口气,“只有这个好处。”
新式电气专列,软卧包厢内部设计得舒适整洁。空间虽然不大,却安排合理,并不觉得太过拥挤。两张上下铺,小小的茶几上摆放着台灯和插着一支人造玫瑰的花瓶,每个铺位的壁上衣钩的旁边,甚至还悬挂着一个不大的画框。看来这车上的乘务组是想努力显出一些品位来的。
“我以前坐的也是这趟车呢。”新颜看着墙壁上的画框说:“上次去基地的时候,也有画呢。回来的时候就没有,所以这一定是我上次坐过的那列。”
“是吗?”之佑凑上去仔细看,“你不说我都没有注意,似乎是没怎么见过火车上挂画框的噢。”
其实只是巴掌大的一小幅画,暗淡的画面,影影绰绰有着城堡树林的轮廓,一轮蓝月幽幽泛着荧光。之佑看着,心里没来由地一寒,回过头大声问道:“姐,这是什么东西啊,感觉怪怪的。”
新颜也凑上来看,不得要领:“不知道,跟我上次那个铺上的不一样。上次是一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