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喊 by 林擒年-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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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喊呢,知道人家只是引他,从来都没让他到口过,最后还要挨人一顿笑。唉……算了……,他是这样想的。就熬。可没一次是熬得过的,嘴太贱,瞅着瞅着就瞅出一句来:你……你喊的什么呀……
杨波等的就是他这句。相当有成就感了。心里满足着,嘴上还要损几句:切!没见过吗?!苹果!!贪吃猪!!
阿喊也不回,就静静的瞅,咂嘴。
话说杨波这套也不是每次都行得通的。阿喊认的是吃食,不是人。有时候杨波来得慢些阿喊就给别人引走了。照说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可杨波就不舒服了,他非得追过去把阿喊再弄回来不可。阿喊眼里有了吃食哪管你那么多,不跟他走,没办法,用东西引咯。
这个说,李亦华,你跟我过去那边我给你吃糖。
那个就乖乖跟过去了。
这套把戏从小学玩到初中七八年,这个也不腻,那个也总上同一个当。
唯一的变化是,阿喊有时候居然也会拿个小小糊糊的烤地瓜送杨波了。
杨波大诧,问,你……你不吃?
那个答:阿爷说了,有东西给人家吃回来人家才不厌你。
敢情他送这小小糊糊的地瓜是为了图个“长久“?!
会算计了呢……
那时十二岁的杨波对着那时十二岁的阿喊这样想。
第四章
十二岁的阿喊是会了一点点小小的算计。不过心都在吃上了,该学的该记的一点儿也算计不过来。这让阿爷很愁。上学的价跟着吃的一起涨,光应付吃就够费死劲了,还要挤出来学费那点儿,捉襟见肘,怎么不愁?
尤其是秋天。更愁。
秋天是吃的季节。
秋天是阿喊的季节。
本该是。你看这时,这个小城里头红的红黄的黄,真正姹紫嫣红,空气里都是一股膏腴富足的味道。阿喊就在这空气里泡着,仰起头张大了嘴用很迷恋的目光去看人家院里一树的丰盛。他须很小心地控制自己唾液的分泌,就怕万一。阿爷在前头走,走着走着,尾巴后头的阿喊就不见了,回过头一看,远处立的那个小黑点——头仰着嘴张着,无知无觉地掂起脚尖来的可不就是?
一见他这副没大出息的样儿,阿爷心里便一点一点的泛酸: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啊……唉……多像他那妈……连馋东西那样都是一个模里刻的……
“阿喊哎……”
老人的声音一层一层推过去,阿喊醒过来,接着便把一切收拾起,垂下头一阵快跑,一副少年羞涩的样子。等并排走起了,就出来一段对话。老的先开口。
“说好咯……去了市场什么都不买的!”
“哦。”
“真的什么都不买的!你跟来做什么?!”
“嗯、嗯。”
“我说我就去买斤酱油你跟过来做甚哪?!”
“……”
“说好了不买苹果不买包米不买冰棍什么都不买的哦!!”
“我什么都不要的……”
的确是——阿喊馋东西时的眼神哀哀的,快可怜死了,可每回跟到市场从不见他开口叫阿爷给他买什么,就是偷偷转过身去看旁边那些花儿一般堆着的水果,眼睛享一把福、再享一把福,那就“足够”了。当满城都是水果的甜香的时候,那气味就像一把大手,一伸就能把阿喊的胃拽出来。阿喊的饥馑是这刚有点丰腴富足气息的小城的反面,他时常被饿撩拨得坐立不安,想出去又怕闻见看见那些姹紫嫣红,一阵阵的优柔寡断到最后反倒哪儿也去不得了,成天守在家。阿爷出来买个把小零碎的时候他便牛皮糖似的粘上,怎么拨拉也拨拉不掉。
这不?又粘来了。
祖孙两个这样的对话也不知出来几次了,也不翻翻花样,总是那几句。通常是,对话终了的时候市场也到了。阿爷站在盛酱油的大缸前,一点点的看、闻、试,阿喊就心不在焉的跟。等到阿爷付完钱拿了酱油瓶子准备望回走的时候阿喊还是个魂不守舍的样子。唉……说不买不买的,到了最后他还不是咬了一根一毛钱的冰棍给阿爷牵了回去?
那一路,阿喊幸福得昏昏然。
阿喊咬冰棍从来只从屁股咬起,留下起头那大半带了绿豆的给阿爷,阿爷也总是半真半假的怒着:死崽!不吃下次不买了!我牙不好!快滚过那边算屌了!你还放过来?!
傻阿喊也有精的时候,一边“哦、哦”的应着,一边瞅个空挡把阿爷挂在腰间的酱油瓶子抢过手:“阿爷,吃喽!不吃不还你!”
阿爷老脸上的皱纹摆出一段段复杂的心事,细看了看阿喊手里正融着的冰棍,也不说什么,接过便吃起。
这时,夕阳照了一路。祖孙两个勾着头迈大步往家里赶。心事都是一肚子一肚子的,盛也盛不住就化做几口气叹出来。
愁啊……都愁……
老的愁小的一世前程。现时、往后,模模糊糊一块都是愁。
小的也愁,愁今天逮到的那尾越南鱼该清蒸还是放酱油烧……清蒸滋味鲜了,可是不下饭;放酱油烧嘛……鱼就苦了……
你看,具体多了不是?
第五章
阿喊很具体的忧愁也就只持续到那个三岔路口他看见杨波手上那只大河蟹以前。
他基本上一步三回头的从杨波旁边走过去的,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他看着杨波从那只圆润清秀的大河蟹身上掰下一只螯子,一口咬下去,细嫩的肉从壳里滑出点头来,伴着葱香蒜香……
于是,阿喊很虚弱的吞了一堆泛起的口沫。他被那香勾得眼睛酸胀,有点想哭了。
杨波乜斜着眼看阿喊合得扁扁的嘴,笑了,可欢呢。
基本上,杨波把“逗”阿喊当成一种职业,不需要手艺但需要表演天赋与敬业精神的一种职业。他把诸如大河蟹、嫩羊腿、酱牛肉、炖猪脚、福寿果、甘蔗、香蕉、芒果之类的东西攥手上,在阿喊家那间破屋后头“埋伏”一两个钟头,夏天得忍受蚊叮虫咬,冬天得忍受冷风刺骨,就为了看阿喊见到他——确切的说,是他手上的东西时那种可怜兮兮的表情——那优越感强烈得呀!如果他在此时,再把香得透骨的吃食一点一点掰开,在阿喊面前精精细细的吃一顿,哼!那个馋骨头肯定架不住要问:你……你喊的什么呀……
就像现在,他不就问了吗?!我就知道你个馋鬼铁定少不了这句,明知是蟹子还装作不知道来问!看给你馋的!杨波在心里嘀嘀咕咕,不消说,优越感膨胀得他都要爆了。也往往在这时,消停个五六分钟让阿喊看他吃看他恶狠狠的吃津津有味的吃狼吞虎咽的吃,吃掉大半,他才吊起一边眼,爱理不理的扔出两个字“蟹子!”
阿喊就被他扔出来的这俩字砸得一阵心跳加速。
一个吃一个看,周瑜打黄盖,王八配绿豆,少了谁这戏也唱不成。一个就是不走,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另一个也不走,因他料定那个肯定走不了——在等他开恩呢!
逗得差不多就该收手了,火候得拿捏住,不然把那馋痨鬼逗跑了,以后就没得好玩儿的啦。杨波又在心里嘀咕,嘀咕完吐噜一句:你想吃荷?……
可怜的阿喊犹犹豫豫扭扭捏捏心里将自己骂得千疮百孔,可还是不由自主不知不觉的就应了一个“想”字。
杨波在这点上挺瞧不上他的——装什么装?!装了半天还不是个“想”?!那就干脆点儿别让老子等没见这蟹子都凉了吗?!
“想就过来!”这话出口也是气哄哄的。阿喊眼里只剩下那小半只蟹子了,哪听得出是个什么口气,傻乎乎的笑了一下就跟过去了。
等阿爷发现阿喊又落下了,回过头来找他的时候,刚好能捋见那家伙颠颠跑过去的背影,像头撒欢的小傻驴。
第六章
阿喊这家伙跌跌撞撞磕磕碰碰的也长到十二岁了呢,不容易。阿爷年纪一年比一年大,眼神不好了,原先还能拼着一把老力给人编藤椅换点散钱,现下不成了,看不见。雪上加霜。家里的饭桌上许久许久不见肉腥,阿喊个子跟笋似的拔,一天到头只觉肚饥,于是放学以后偷偷拿了个烂了大洞簸箕摸出去,在水田边上、小河沟里、还有鱼塘边去兜点小鱼小虾,一簸箕铲下去经常只有几条小小的“大肚鱼”——这鱼肚大,腥臭,不能吃的。可没法,不吃你要吃什么呢?!也不敢摸得太晚,天边云一烧起来他就望回赶。到家了也没好说实话,只说是学校边的鱼塘这段时间要换苗捞了好多,人家送一点给他的。阿爷眯着老眼看他——马上心虚得不敢在阿爷跟前立,说完就赶快借口说要做鱼溜到房里那口手摇井旁边去摇水了。
阿爷怎么不知道?他吃过的盐怕比这崽吃过的饭还多。不过是无力回天而已。
唉……
阿爷叹气,慢慢挪进去,在手摇井旁边佝偻了身呆呆的立了好久,也不看阿喊,就看那手摇井的井把。阿喊给他看得水桶掉下去井好几趟。最后,阿爷开口了,说,去就去了,要注意草里面的蛇……水蛇和草花是圆头的,没毒,不要在十二点给它咬到就好……尖头的那些要小心,特别是一圈金一圈黑和一圈银一圈黑的,那是金环和银环,毒得很……进草进水之前都要用棍打一打,别怕惊走了鱼虾,它们还会过来的……胜利队那头有条河沟,鱼多……
阿喊默默听着,记下。这家伙背书总也背不熟背这些倒是在行。真是!
到了礼拜天学校放假了,他就拿上一个小桶往胜利队去。
那几天阿爷教了他一点捉鱼捉虾的门道,就等今天去试身手了。
好容易找到那条河沟的位置,阿喊从一个陡陡的斜坡慢慢滑下去,刚往水边探个头那家伙就差点没把眼泪给掉下来——喜的!那河沟里都是鱼!比他前几天梦到的还多!
他拣了一段水浅流的又比较慢的拿石头给它围起来。这活耗的不仅是时间,还耗心思耗耐性,换一般人早拉倒了,阿喊这家伙好像天生就是干这个的,那老练、那细心!
围好以后他就开始望外戽水,戽了三个多四个小时才给戽干了——也不知他那股劲是哪里生出来的。戽干了开始捡鱼。阿喊乐得都晕了——都不小呢!甚至有两条三根手指头那么宽的鲫鱼!
那天阿喊提了小半桶鱼回去,晚上,这家就飘出了许久不曾闻见的蒸鱼味,大半条街的人都闻到了。第二天还看见这家用簸箕晾出小半簸箕的熟鱼。都不大,根本没有两条三根手指头那么宽的鲫鱼。
那它们去了哪里了?一条进了阿喊和阿爷的肚里,一条,阿喊拿去送杨波了。
送过去的时候,那尾鱼还在挣扎,一根青青的野草穿过它的鳃,它疼。
杨波眼睛都抡圆了。
你这是要干什么……?
他问阿喊,听着像挑衅,其实他是受惊了。
阿爷说……那个……要送的……
杨波瞪着他看。再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喊的脸红了。低头看自己脏兮兮的脚,看被吊在绳上的鱼张大了嘴要呼吸。他比那鱼好不到哪里去——想大喘气儿却发现空气已经离远了。
杨波就这么看着他,看到他身上发薄汗手掌心出大汗自己受不住了讷讷的说——杨波,你……你……你上次给我的那个黑黑的糖还有没有?
巧克力?
……嗯……我……我想跟你换……
哦,原来拎着这鱼过来是为了换的!!就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了嘛!!
杨波气死!
妈的!死阿喊!有天非整死你不可!!
杨波心里恨恨声。碰的一下就把门摔阿喊鼻子上,进去了。
阿喊尴尬得要命,立了一会,约是觉着没大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