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道连狭斜-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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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题作文,比的就是才气与文笔。这一首诗,或者说,这一带有传奇色彩的佳句,改变了钱起一生的命运。中国文人的成功与扬名,有时就是靠一两个观点,或者一二佳句,垂名千古。
眨眼之间,昔日的穷酸秀才,立即成为名闻天下的进士名人。钱起的这次京城赶考之旅遂为千古美谈。
才子之名,钱起不是浪得。他的作品,诗人王维深为嘉许。两人是好朋友,常于月下徘徊吟咏,或于林中闲坐,性情相投,谈文论道,其乐陶陶,一派隐士君子之风。钱起是个内心安静的人,即便在“安史之乱”,他与友人投奔南山佛寺,一路疾走,也能气定神闲,并吟出“香云空静影,定水无惊湍”这样闲适的句子出来。但对于朋友的离去,他却是悲不能禁,发出“分袂一相嗟,良辰更何许”的浩叹。用钱起自己的话说,他本是“自乐鱼鸟性”的人,习惯于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所以他的诗文,寄情山水,心系宾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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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钱起: 曲终人不见(2)
当时,钱起与郎士元齐名。士林语曰:“前有沈、宋,后有钱、郎。”两人的名气,直追律诗高手沈佺期与宋之问。唐代著名选评家高仲武在《中兴间气集》中对这两位也是推崇有加。这本诗集,选录了唐肃宗至德初年(公元756年)到唐代宗大历末(公元779年)20多年间著名诗人的作品,共有26人130多首诗。钱起和郎士元的诗作,分别被列为上、下卷之首。书中提及:
(郎士元)与员外郎钱起齐名。时朝廷自丞相以下,出牧奉使,无两君诗文祖饯,人以为愧,其珍重如此。
——《唐才子传》
那些出京的干部,如果请不到钱起或者郎士元出席,约不到饭局,等不到诗稿,就会很惭愧,很没面子,其他人也会笑话。可以想象,约请钱起做诗的人纷至沓来,源源不断。今天送张中丞赴桂州,题有“寇恂朝望重,计日谒承明”;明日王相公赴范阳,写得“去镇关河静,归看日月明”;后天又有蒋尚书调到东都洛阳任职,遂有“长安日西笑,朝夕衮衣迎”;刚刚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又有裴侍御出使西蜀的宴请贴送来,还得要苦思冥想,成诗一首,一并带将过去。钱起可真是忙坏了,不去吧,不太合适,人家慕名而来,总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去吧,有些人平时也不怎么熟悉,勉强为诗,总不那么舒服,况且酒席之上,无非是些张长李短,这对于性喜清幽的钱起来说,是一件头疼的事情。望着案上厚厚一叠的请柬,钱起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没有办法,还是去吧。古时做名人,也挺累。
人生最大的浪费,便是将有限的时间,用于无休无止的迎来送往和宴请吃喝上。从写作的层面看,钱起的题材稍显狭窄,大半的诗,是赠人之诗,或送落第的秀才归乡,或送人入伍,或送人为官,提笔为文,满眼离情,但整天都处于一日数宴、觥筹交错的应酬之中。钱起的局限性,亦缘于此。
饶是这样,钱起仍然可以将诗写得别具一格。钱起有一首送日本僧人归国的诗,后来成为佳作,“水月通禅寂,鱼龙听梵声;惟怜一灯影,万里眼中明”。这首诗将内心的波澜化做笔下的点点秋水,可谓深谙禅韵,亦是表现跨国友谊的典范。
送别,是相聚的一个环节,没有送别,相聚便不够完整,而怀念与牵挂,是送别之后友谊的延续,怀念落在纸上,则是对友谊的回忆和眷恋,赠人以诗,诉之以情。这样一来,通过钱起的送别诗,也就可以看出他与朋友们普遍交厚,这其实是一个诗人对于朋友发自内心的尊重。
钱起虽是读书之人,却并非只读圣贤,他还是一位关注农村的现实诗人。农村,历来是生活清苦、风景陶然、人心醇厚的去处。身为蓝田县尉,他可以坐观渔者垂钓,与“静若一沙鸥”的老叟抵足而眠,清夜长谈,或者煞有兴致地观看农人耕作,放牧山田,俨然置身于一幅幅至美的画卷之中。他跟随被贬的太守张九龄巡视农事,阴阴桑陌,漠漠水田。耕作者在钱起眼里,是最可爱的人,钱起甚至感到有些惭愧,想起古代贤人周任的“陈力就列,不能者止”(能够施展才能的可以就职,如果不能胜任就该退职)。为官一任,本该体恤民情,情系百姓苍生才是。
钱起的后半生,正处于国家动荡岁月,唐代宗时期,天灾人祸,藩镇割据,朝廷党争日益激化。所有这些,如同一道道阴影,弥漫于大唐王朝的宫阙之上。钱起在蓝田小地方做官,远离京城,风景也佳,倒也十分闲适,像王维一样,钱起立志修身悟道,正所谓“诗思竹间得,道心松下生”。更希望像庄子那样,隐逸乡间。可是,一纸诏书,他还得奉旨赴京,而后来的生活,有许多时间在为文造情,粉饰太平。钱起的内心悲悯而沉寂,文字华美而凄婉,一代才子,于淡淡哀愁中平静地度过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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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李季兰: 相思渺无畔(1)
李季兰:相思渺无畔
张爱玲说唐代是一个“兴兴轰轰橙红色的时代”,比喻奇特而措辞明丽,足以令人对那个朝代瞩目回眸,观瞻盱盱。人文之风盛于唐,在这个橙红色的时代里,也涌现出了一批红粉诗人。上官婉儿、薛涛、鱼玄机,还有被刘长卿誉为“女中诗豪”的李季兰,堪称唐诗四大女杰。时过数百年之后,元代的辛文房作《唐才子传》,给了女才子们一席之地,并且在李季兰的传记里,辟出长长的篇幅,不吝笔墨地大发一通对于历代女性文人的种种感怀,可谓文以性近,异代通心。
一个女子,如果貌美,已令人称羡可观。倘若再才华出众,诗情翩翩,则更会让人觉得与众不同,啧啧称赞。李季兰不但长得百里挑一,美艳出群,而且又写得一手好字,弹得一手好琴,还能作得一手好文章,她的美貌与才情,得到了当时文士们的刮目相待。
更为传奇的是,李季兰一生下来,就仿佛注满了相思情怀。她在年幼时,目睹其父搭蔷薇架,随口说了一句,“经时不架却,心绪乱纵横”,言下之意,这蔷薇,架子虽没有搭好,但是心绪却已开始出格飞行了。按照《唐才子传》的说法,那时的李季兰才六岁,以一个六岁的女孩,说出这等暗藏着某种预言性的不祥内容的话语,这不能不让她的父亲担忧。早在其先的骆宾王,七岁时作了一首咏鹅,被父亲和一帮朋友大加赞赏,被认为志向高远,将来不可限量。而李季兰的咏蔷薇,则遭到了父亲的严厉批评。“此女聪黠非常,恐为失行妇人”,李季兰的父亲看到的不是她的聪明才华,而是红颜祸水。这个心怀忧虑的父亲,做出了一个决定,将其送入深山,希望可以使她潜心修道,谨遵妇德。
李季兰的命运,被她的父亲设计好了。然而殊不知,这株蔷薇,早已在内心深处,埋下了橙红色的情思。
入得深山,住进道观。年轻的女道士李季兰平日的生活,仅是舞文弄墨,净手弹琴,基本是清静的,唯有高人入观,才可共语一番。李季兰虽是修道中人,手执拂尘,神情萧散,飘逸之态,尽可以想象。这样的女子,站到谁的面前,都是一道风景。那么注定与她交往的人,都是卓尔不群的人中龙凤。唐代的佛寺道观,是一个联结文化与政治的神秘场所,唐高宗为了娶到父亲的妃子武则天,将其安排到寺院过渡,然后再“顺理成章”地迎娶到手。唐玄宗看中貌美如花的儿媳妇杨玉环,也是拐弯抹角地将其送往道观,作了女真人,掩人耳目一番,最后风风光光地占为己有。
道观与外界的接触,使得李季兰一面进行着青灯黄卷的读书生活,一面又与社会名流保持着频繁的交往。而她的才华与美貌,更是吸引了无数人的造访。她的道观中常有茶圣陆羽、诗僧皎然等高人隐士的身影。到后来连唐玄宗也闻其大名,心驰神往,特诏进宫,一睹芳容。
一位才华横溢的女子,恐怕难以抑制对于纯洁爱情的追求。一面是严明的道观清规,一面是让她心动的男子,这样的现实矛盾,不可避免地发生在李季兰的情感生活里,她做过一首诗: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
弹着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李季兰《相思怨》
这是一首怎样热烈奔放的含情之诗!她在思念着谁?她的相思,跨过了湛蓝的海水,越过了缥缈的月色,手上琴弦响,心中相思浓,可怜弦肠断,洒泪衣襟上。而这样的绵绵情思,比之早年的蔷薇诗,更为热烈,更为哀怨。她在呼唤一个可以寄情的七尺男儿,她需要一个温暖的肩膀,来消融这无边的相思,排遣心中郁积多年的等待。可是,这等待太漫长,煎熬得人比黄花瘦,只有空倚楼台,仰看明月,俯盼流波,对月临水,以琴以心,倾诉无边的幽怨。
中国文化史上的女性写作,是一个慢慢融入、徐徐切入的过程。历来的道德文章,评判标准,以及社会交际的主阵地,都为须眉男子所把持。对于女性的社会要求,分为两个层次,上流社会的女子,基本定位在闺房与后花园,经济丰厚、地位较高的人家,为自家的女孩儿提供了棋琴书画等必要的文化哺乳。而一般人家,则主要在“洗手做羹汤”的厨房,以及“汗滴禾下土”的田间。唐代特有的,开放的文化格局,尤其是武则天时代的女子对国家政权建设的参与,使得对于女性的思想文化禁锢,迅速转向宽松。生活于吴兴一带的李季兰,身处于文化经济繁荣的重镇,在这样的时空背景下,她以一个女冠诗人的名义,将寂寞红袖的相思情怀抒发到了极致。她在《春闺怨》里,更是毫不避讳地说,“百尺井栏上,数株桃已红;念君辽海北,抛妾宋家东”,那古井栏的四周,数株桃花正红艳,那个远在辽海北的人啊,你把孤单的我扔在这里了!李季兰的笔下,是一阵阵自由爱恋的冲击波,充满了女性解放的前卫呐喊。她毫无惧怕,坦诚地说了所想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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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李季兰: 相思渺无畔(2)
山中的隐士朱放,大约是她生命中第一个相思驿站。郁郁山木,绵绵野花,见证了他们曾经的激情岁月。可惜这个隐士后来辜负了她的期望,远出做官,音讯全无。那个当年她所倾心的男人,身披官袍,看遍牡丹,再也记不起山中的野蔷薇了。李季兰在信中,自曝其“相思无晓夕,相望经年月”。她一次次徘徊在月下,花草又绿,山水依旧,然而物是人非。山中旧色,成了她呼唤离人、期盼望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