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缘今生定-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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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一章提问
八年后,浙北雁城。
在雁城北侧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叫崔衙弄的弄堂,弄堂由青条石砌成,也不知道经过了几代人的脚底板磨擦,条石表面的石纹已被磨平成了滑溜溜的光石板,下雨天穿着钉鞋走在这条石板路上肯定是一种噩梦。
弄堂的两面均是鳞次栉比的两层楼民居,走进弄堂不到五十米,就会听到一阵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循着朗读声走去在弄堂北侧处可以看到一个朝南的院落,院落掩映在一片竹林中,院门上一块匾额,上书:竹林书屋。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乎?人而不仁,如乐乎?……”在竹林书屋东面的一间讲堂里,一个颌下留有三绺灰色胡须的先生棒着一本《论语》,坐在那儿正摇头晃脑地读得入神。
底下坐着十几个五到七岁的小孩,大都是男孩,其中两个是扎着朝天小发髻的女孩子。此时孩子们也都跟着先生一齐念,不光和先生一样摇头晃脑,还前后左右地摇晃着身子,放在现代被人看到估计会以为这些小孩都吃错药了。
这是一间私塾,三开间二层楼,楼下三间正屋,中间厅里供奉着孔圣人的像,像两边是一副对联,上联:业精于勤,漫贪嬉戏思鸿锆;
下联:学以致用,莫把聪明付蠹虫。孔圣人的像前放着一只香炉,香炉里插着三支早已燃尽只剩下最底下一截香蒂头。
东西房均是讲堂。楼上两间是先生一家子的卧室和起居室,另一间是给那些路远晚上不能回家的学生睡的房。
私塾前面是一个庭院,庭院中间一条用小青砖铺成人字花形的走道,走道两旁左面是花卉,眼下正是冬天,花圃里残留着菊花的茎干和枯叶;右侧种着各种蔬菜,青菜、萝卜、卷心菜和葱蒜不等,在冬日的阳光映照下生长得生机勃勃。
私塾的后门临着护城河,这河围着小城逶迤而行一圈,在西城门外汇入京杭大运河。
私塾的后门有一间小偏房是厨房,出厨房不远处有石阶下到河里,石阶很宽,可以容四五个人蹲下洗涤,所以一到夏天,这里就是孩子们抓小鱼小虾戏水的好地方。
“鲁荣明,你来解一下我刚才读的这一句是什么意思?”一直陶醉在孔圣人文章中的先生突然叫着下面最大的一个小孩子问道。
竹林书屋的这位先生姓任,叫任志远,字伯安,雁城人,从小读书过目不望,博闻广记,做得一手好八股,当年在十里八乡也算得上是个小神童。
无奈任神童脑子虽好但时运不济,他是光绪二十三年雁城院试案首,被录为廪生,次年参加岁考取得二等甲第,不巧的是光绪二十六年乡试时他父亲突然去世,他因服父丧无法参加,本想四年后再展宏图,谁知光绪三十年,朝廷宣布实行新政,取消了科考。三年后,慈禧太后和光绪帝几乎同时驾崩(1908年),清王朝在风雨飘渺中摇摇欲坠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可能重新开考?由此他就绝了中举做官的念头。
为了养家糊口,两年前他将自家的这所小小院子做了竹林书屋,自己则做了塾师,专收蒙童进馆教授。馆里设有两个班,分为《启蒙》和《初成》两个班,《启蒙》班招收的童生是刚进学的,先识方块字,认了一千个左右的字后就跟着先生熟读《论语》《千字文》《三字经》等文章;《初成》班的学生是由《启蒙》班升上去的,教授四书五经和古文、学写作文和吟诗作对。馆里的先生则只有他一个,上午给《初成》班授课,下午就授《启蒙》班。
因为科举已经废除,学八股文显然没用,这位任先生跟着也对传统的教学内容作了一些改进,今年在《初成》班里加上了一门算术,这让学生学成后也算是有了一门技术,这也算是与时俱进,因此很受雁城士绅的欢迎,送小孩入馆的也越来越多了,现在馆里一共有二十名学生,《启蒙》班八名,《初成》班十二名。
“呃?……”听到任先生突然提问,正在笑嘻嘻地用草棍捅睡得象死猪一样的同桌鼻孔的鲁荣明吓得哆嗦了一下,手里的草棒立即掉到了地上。
这是一个八岁左右的男孩,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穿着一身旧的灰色棉袍,脑袋上扣一顶瓜皮帽,脑后一根细细的小辫子,辫梢上缠着的黑色头绳还打了一个蝴蝶结,随着脑袋的转动,那黑蝴蝶就跟着在他背上飞舞。
先生这一声喊,无异于一声晴天霹雳在塾室里炸响,所有或熟睡中或昏昏欲睡或开小差的小孩子同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拎起精神,两眼瞪得溜溜圆地望望先生,转而又幸灾乐祸地望着正愣怔在那里的鲁荣明。
“站起来!”任先生皱了下眉,用放在讲台上一把削得非常光滑的竹尺在桌子上“啪”地一声抽了一下,然后遥指着呆若木鸡的鲁荣明。
鲁荣明赶紧跳了起来,就象屁股上着火了一般。因为动作过猛,把板凳也带翻了,屋内立刻响起了一阵低低的笑声。
“鲁荣明,你刚才跟着念的什么听清了吗?”任先生的嘴角稍稍向上弯了一下,接着脸色一板问道。
“听……听清了。”鲁荣明结结巴巴地回答,心里直打怵。这位任先生长相虽然不凶,但给你吃起“笋夹肉”(用竹尺打手心)来毫不手软,所以塾里的学生只要一看到他挥动竹尺就害怕。
“那好,你来解一下吧。”任先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
“呃……这个……”鲁荣明刚才只顾着专心对付同桌魏文晋的鼻孔,根本没有听课,此时哪里能答得出来,只好站在那里干瞪眼,面孔涨得通红,鼻尖上慢慢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夷狄……是夷狄之有君啦……”隔着一条走道就是那两个女孩子,稍长一些的那个终于看不下去了,就轻轻提醒道。
鲁荣明困惑地看了看那女孩,皱眉思索了一下,半晌才吸口气,迟迟暧暧地答:“嗯,那个……是‘夷……夷狄之有君,不如,不如诸……夏之亡也’这句话是吧?”他偷偷瞄了眼先生,没看到先生发怒,大着胆子接着:“嗯,这个……圣人的是……是……是尚未开化的国家虽然有君主但却没有礼仪,所以……嗯……所以还不如虽然灭亡却有礼的夏国。”完松开了紧紧攥着的拳头,这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心里全是汗。
任先生听了,捋着三撇老鼠胡须微微点头:“嗯,那么,圣人是在什么情况下才这句话的呢?”
“呃,先生,这个……我怎么知道呢?那时我还没出世呢?“鲁荣明苦着脸,塾室里立该响起一阵哄笑。
“啪!”任先生板着脸用竹尺又重重抽了一下讲台:“有什么好笑?你们有谁知道吗?”
此话一出,一大半的孩子都立刻低下了头,盼着最好地下有个洞让自己钻进去。
可是,下面却偏偏有一只手举了起来。
“咦,张丹桂,你知道答案?”先生惊讶地。
两个小女孩里年岁稍长的那个站起来,点了点头。这两个女孩都是北门财主张大官人家的孙女,两人是堂姐妹,姐姐叫张丹桂,妹妹叫张丹婷。
这张桂丹七岁左右,是张大官人长子张云生的女儿,丹凤眼樱桃嘴,肤如凝脂腮肌似血,加上穿着一件粉色右棉衽袍子,衬着她的雪白肌肤,端地是一个美人坯子。
张丹桂不仅人长得美,且冰雪聪明,站起来后并不怯场,大大方方地朗声:“圣人当时处于周王室衰弱,天下大乱诸候国林立的春秋时代,面对着礼崩乐坏的局面,圣人才会出这句话,意思就是文化礼仪高于一切,虽然有些国家有国君但却没有文化礼仪,这还不如那些虽然国家灭亡了但文化礼仪还在的国家。”
“哇,得太好了!”仍然站在那里的鲁荣明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不由忘情地喝起采来。
他忽然觉察到了来自前方冰冷的寒气,不由立刻收了口,怯怯地望了望铁着一张脸正瞪着他的先生一眼,低下了头。
其它学生听了张丹桂的回答也都用佩服的目光看着她,这让张丹桂心里很是得意,她故意不看大家,只是象只骄傲的孔雀般向上伸了伸脖子。
“嗯,好,得太好了。看来你上午把先生布置的作业认真预习过了。好了,张丹桂,你坐下吧。”先生语气和缓地用竹尺点了点她,然后提高声音,“好了,谁也不准开小差,再有谁被先生发现开小差做小动作的就罚他抄一遍《三字经》!”
此话一出,下面小孩子们的脸色全都变了色,任先生似乎很满意这个效果,微微笑了一下,“嗯,接着跟着我念,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
鲁荣明眼巴巴望着先生,指望他会让自己坐下来,但这位先生似乎完全忘了底下的他还站着,只顾低头念着子曰。
没办法,他只好拉着一张苦瓜脸,站在那里舀起书本,倒着两只已经酸麻的脚,变腔变调地跟着念:“子曰……”
因为竹林书屋邻近雁城有名的富商鲁启公家,因此,收入馆的大都是鲁家的子孙,这鲁荣明就是其中的一个。
鲁荣明不是鲁启公的亲孙子,他家只是鲁启公的一家远房亲戚,他父亲在鲁启公开在雁城的一家米行里做帐房先生,他是家里的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妹妹。
父亲鲁昌轩对这个长子期望很高,本来在他五岁时就要送他进蒙学,但鲁荣明家住在北城外,而蒙馆大都在城里,母亲怜他年纪太小舍不得放他出来,这一耽搁就是三年。
今年,他父亲终于不顾母亲的反对将他送入了城里这位任先生的塾馆,进了学这鲁荣明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同一批进学中年纪最大的,站在童生们中间如同鹤立鸡群般让他浑身不自在,好在先生了,如果他能很快背熟《论语》《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的话他就能升到《初成》班,那时他在班里就不会显得那么突兀了。
章节目录 第二章考较
申时到了以后,任先生收起论语,用竹尺的一只角在讲台上笃了几下,孩子们应声抬起头来,露出惊惧的神色互相看了看,跟着收起课本起身,磨磨蹭蹭地一个挨一个上前把书放到先生的讲台上,然后乖乖排好队,战战兢兢地等着先生考较。
考较是私塾先生在教了一天后,考证学生是否记住今天所学内容的一种方式,类似于现代的小测验。只是现在的小测验是写在纸上的,但那时私塾里考较是面试。这种面试最让蒙童惧怕,因为背不出书来的话,先生手里的那根竹尺立刻会带着呼啸声毫不留情地敲到手心里,有时打得狠一点手心会肿起来,吃饭都舀不住筷子。
鲁荣明排在第四个,他本来是排在最后一个的,因为他长得比其它小孩几乎高上小半个头,所以先生就让他排最后。但排在他前面的鲁荣仁硬要和他换位置。
鲁荣仁是鲁启公的长子长孙,今年七岁,长得精灵古怪活泼可爱,平时最得鲁启公宠爱。但小孩子天性顽皮好动,尽管入了蒙馆,但仍然无法让他安安静静地坐下来下来念书,所以经常是先生在上面读书他就在下面不是做鬼脸就是前后左右捣蛋,而任先生看到后喊过几次没有效果也就眼开眼闭由他去了,只是在放学前的考校时同样对他非常认真毫不手软,这也是小家伙最怕这位先生也最怕每天这个时辰的原因。
今天一看先生拉开排场要考较,这男孩心里就“别别”直跳,身子直往后缩,硬要排到最后一个。这也是一种小孩子心性,总觉得挨得一时是一时,就算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