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缘今生定-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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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想到家里姆妈腌的那些酱落苏(酱茄子,当地人将茄子叫落苏,这种用来酱着吃的是一种如大拇指般大小的茄子),姆妈将落苏用盐搓去苦水倒入稀释了的自酿酱油后,酱缸里便浮起一层密密麻麻黑黑圆圆又不断浮浮沉沉的落苏来,就象眼前看到的一样。
下了踏板,走在前面的鲁荣明立刻象块小石子投入水中一样,被人流涅没并被挤得东倒西歪,不得不把藤箱高高举起,以减轻被人群挤撞时的磨擦。后面的青柳倒是不虞这怀里的小布包,但她最担心的是拥挤的人群会将她和鲁荣明挤散了。尽管她之前对上海的人多喧嚣有过充分的思想准备,但是咋一看到这大大超过她预想的状况,还是给了她一个不小的冲击和震憾。
因此当她看到和鲁荣明之间一下子插进两个人时,便不由自主的用力挤过去,伸手一把抓住了鲁荣明长衫的后面,紧紧地,不再放手。她很明白,如果和这位先生挤散了。她一个大字不识乡下小姑娘。在这个迷宫样的大城市里肯定是寸步难行死定了。
青柳抓住他衣服时,鲁荣明虽然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得到青柳紧张和担心,这种心情在他刚到上海时也有。那一年,当他跟着三伯伯走出轮船码头,看到眼前四通八达的道路和四周拥挤的人流时,脸上的表情也如青柳现在一样茫然失措惊慌不已,害怕会迷失在这个大城市的一角。
那时他真的很想将自己挂在三伯伯的脖子上,似乎唯有这样,才不会被人流挤丢。好在三伯伯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不放。一直到了人少的地方才松开,不然真的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但是此时。他也没有办法,难道让他也握住青柳的手?不行不行,他和她的关系,一路上虽然拉近了不少,但也只是旅人之间于途中的互帮而已。这种相帮并不能产生肌夫之亲,所以。他不能因为帮了人家一点忙就去吃人家小姑娘的豆腐吧?因此现在他只能尽力往外挤,只要挤出车站,人流就不会这么密集这么拥挤了。
再看后面,跟着他们下车的吕先生那高高大大的身子也早就淹没在人海中不见了踪影。
挤了一身的汗,两个人才总算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鲁荣明抬头看见青柳头发凌乱,辫子也散了。额上有细小的汗珠,几缕稀湿的发丝紧紧地贴在额上,脸上红扑扑地,倒是她怀里的小布包,被她紧紧地搂着。毫发无损,再看她脚上。不由哑然失笑,那双新布鞋已经给踩成了一块抹布,黑色的鞋面上满是泥土,白色鞋帮也成了黑色的。
“嗯,先生,这个……等到了住的地方,我一定会把鞋洗干净再还给你……”看到鲁荣明看着她的脚,青柳不由羞红了脸,她缩了缩脚,急忙道。
“嗯,这个没关系,我另外还有鞋子的,不用着急还我。”鲁荣明微笑着,心里却在盘算该怎样按置这个小姑娘呢?把她带到万有酱园?那肯定不行,酱油园里的人全都知道他是有家室的人,今天冷不丁带个小姑娘去,那些工友看到开起荤话玩笑来,他可吃不消啊。而且,这事要是传到钱氏耳朵里,他就别想有太平日子过了。更重要的是,三伯伯也在那里,虽然三伯伯和他很亲,但是在和青柳的关系明朗前,他无法向三伯伯交代清楚这一切。
那就给她在外面租间房?这倒是个办法,既能避开那些同乡工友的耳目和闲话,也能让他们两个有一个独立的空间,可以让他和她互相慢慢熟悉了解。只是,在上海租房可不便宜,他每月的二块薪资除了每月积存下来捎回家外,剩下的并不多,平时只有他一个人,他又不抽烟不喝酒,余下来的钱零化倒是绰绰有余的,但现在增加了一个人的生活开销,加上租房的钱,肯定是不够用的。
嗨,当初怎么没有选择在酱园做作头师傅呢?不然的话,他每个月就可以有五块洋钿的薪资,足够两个人开销了。这也是当局者迷,鲁荣明也不想想,要是当初他选择做了作头师傅,他往家里捎的钱难道每个季度只要五块就行了么?
要不,带她去在宝泰里酱园做事的堂叔叔鲁昌驹家里?他家住在肇家浜路,上次去过他家,觉得地方很是宽敞的,再住进个人去,应该没有问题吧?……哦不行不行,这位堂叔人倒是还好,但那位堂婶娘的气量太小了,一见到他就叹苦经,现在市面上东西贵来,你叔叔每个号(月)头赚的钱不够家里开销的;小孩子的用度也比以前多了不少,所以每个月只能吃一次猪肉等等,着着还会红了眼圈,似乎在向他示意应该损点钱出来。那天他是没带钱,如果带了,不定就会忍不住摸出来资助一点。这样的人家,以他这个堂侄子的身份,凭白无故地带个人住进去,他们会答应并会好好地待她么?不行不行,肯定不行!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上海市景
可是,倒底怎么办呢?……唉,不想了,先把她带到校场路上找个旅馆住下来,再慢慢寻租房吧,俗话不是:船到桥前自会直吗?
喔,对了,昨夜好象听小姑娘过,到了上海要想寻家纱厂做工?嘁,小姑娘真是年纪小不懂事!在上海滩上寻工作有那么容易的吗?尤其是年纪这么小的姑娘,一不小心就落入人贩子的圈套,被卖进妓院了。
再进了纱厂又怎么样?那里是人待的地方吗?厂子里又黑又脏,灰尘满天飞,又没有任何劳保设备的,时间长了,肺里都是灰尘,人还活得成吗?而且工人干活时屁股后头还有手舀皮鞭的“舀摩温”( 英文number one(第一)的谐音,是旧上海工厂中工头的别称,专门监视、管理工人干活,掌有开除、处罚工人之权。)巡回监督着,一不留神,他们手里的鞭子就抽下来了,所以听在那里做工的女工连上个厕所也要跑步的呢!
所以,小姑娘要去纱厂做工这个想法肯定要给她掐脱!可是,用什么办法才能打消她的这个念头呢?……
“喂,小兄弟,你们在这里啊!……啊呀,累死我了!”没等鲁荣明对如何按置青柳想出一个妥当的办法,忽听得一声叫喊,回头一看,那个吕先生竟然从天而降,气喘吁吁地站在了两人面前。
“啊,吕先生你真是太厉害了,这么多人,竟然能找得到我们。”鲁荣明很是吃惊吕先生的能耐,要知道北站这个大广场上的人不几万,也有好几千。且人流活动度极大,要想从中找出一个人来真是难如登天,不知道这吕先生是怎么做到的?
“嘿嘿,小兄弟忘了我的本行是啥啦?我是个专业的找人专家啊,啊哈哈!”吕振武大声地开着玩笑。
“哈哈!先生得不错啊!”鲁荣明被他所感染,不由也笑了起来。
“对了,我急着找你们可不是为了破案啊,是想请你们搭个便车,怎么样,肯不肯赏脸啊?”吕振武笑眯眯的看着两人。
原来这吕振武因为是浙江奉化人。和两个多月前制造震惊海内外的中山舰事件的蒋介石是同乡,考虑到这个心狠手辣很有魄力的家伙将来很有可能坐上这个国家的总统位子。且听这位蒋校长是很重同乡情谊的,为了使将来的利益更大化,所以公共租界捕房里的总监劳伦斯对他另眼相看,知道他今天回奉化探亲回来,就特地派了一辆小汽车来车站接他。
这吕振武也是个讲义气的人。想到鲁荣明两个人下了火车后乘公共汽车到校场路中途要到四马路(今福州路)换车,所以就想让他们搭个便车可以直接到地方。于是就到处找他们,不一会儿功夫,竟然还真的让他找到了。
“啊,真的呀?只是又要给先生添麻烦了,这可怎么好?”鲁荣明一听,自然很是高兴,只是觉得吕先生一路上已经帮了许多忙了。再麻烦人家就意味着又欠下了一个人情,所以有些迟疑不决。
“小兄弟又来了,得这些酸溜溜的话,把我吕大炮的牙都要酸掉了!我本来牙就不好,这下要全掉光了!”吕振武圆瞪双眼。发出一声怪叫。
“嘻嘻……“一边的青柳看到吕振武的怪样,不觉忍俊不禁掩嘴笑起来。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弯成了一个月芽,鹅蛋脸上浮起两团红晕,粉粉嫩嫩的煞是好看,鲁荣明蓦然瞥见,一时间竟看得呆住了。
“嗳,小兄弟,我的专车就在车站东面等着,我们走吧。小兄弟?……”吕振武完走了一步,忽然发现鲁荣明没动,不由诧异地又叫了一声。
“哦哦,……咳咳,我们走吧。只是又要麻烦先生了,学生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啊!”
鲁荣明听得叫,这才清醒过来,忙假咳两声遮掩过去。
三人来到停车的地方一看,鲁荣明暗暗发笑,原来以为是辆轿车,没想到却是辆破吉普,车身上草鸀色的漆都掉光了,车头上凹了一大块,车门还歪斜着,担心它随时会掉下来砸到马路上的行人。车厢里面的座垫上全是洞,摸一把,手上油腻腻地。不过让人可以稍稍放心的是,车子虽破,但马达汽缸倒是好的,至少还可以发动起来。不过话又回来了,在那个年代,能有这么一辆汽车坐着逛马路也是很拉风的了。
吕振武嘿嘿笑着将二人请进车里,自己坐到了司机身边,这才吩咐司机开车。
汽车平稳地在上海狭小的马路上缓慢行驶着,马路上没有红鸀灯装置,也没有交警维持交通,行人和汽车、黄包车、公交车全都走绞在一起,根本就走不快,看到汽车过来,路人立刻躲闪到两旁,也有胆大的,不仅不闪避反而还迎了上来,气得司机哇哇直叫。
司机是个满脸痘痘的年轻人,叫小六子,一口苏北话,一看到有人挤到车前,就“妈妈地个皮”地乱骂,如果开得顺了,他就吹着口哨,很是得意。
青柳两眼紧紧地瞪着窗外,贪婪在看着外面慢慢地闪过的市景,哇,这就是传中的上海啊!怎么有那么多的房子,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车子,还有那么多的店铺啊……而且,那些女人的穿着真是奇怪,她们的裙子怎么那么小呢裹在身上就象包粽子一样,把她们的身体紧紧地包在里面,显得她们的身体也象粽子一样凹进凸出的。而且,那裙子两侧的开口怎么那么高呢?那白花花的大腿肉都露出来了,这被男人看到了不难为情么?……还有,她们的头发怎么会是卷的呢?有的卷得很好看,就象刚出生的小绵羊毛一样,可有的卷得也太难看了,如同鸡窝一样,乱糟糟的堆在脑袋上……
车外接连不断闪过的这一切,让她看得目不暇接眼花缭乱目迷神玄……
“小兄弟在上海租了房子?”坐在前面的吕振武转头问鲁荣明。
“没有……哦,现在还没有。过几天打算去找呢。”鲁荣明也在看外面的景色,听到吕振武问,就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但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便又接了一句。
“哦,如果小兄弟不赚弃的话。吕某倒是有间空屋子可以让小娘子暂时住宿的呢。”吕振武转过头笑眯眯地道。
他口中的空屋其实是上个月巡捕房提供给他的单人宿舍,但他从来不住在里边,嫌一个人太冷清了,所以一直赖在巡捕房的集体宿舍里不走,其它人也不好意思赶他。
“啊?这怎么好意思呢?”鲁荣明再次被感动了。只是在感动之余隐隐地产生了一丝不安和担忧:吕先生这些看似无偿的帮助,到头来会不会成为让他进巡捕房的条件呢?
“小兄弟不用气,这房子我反正也不住,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就让它发挥点作用不是更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