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步姗-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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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中石桌上还摆着几只纸作的荷花灯,红烛泪燃,微光盈照着那纤纤背影,绛衣锁着玲珑腰肢,萦然独坐。
似乎是察觉到了脚步声,萧声悠然而止。
“红窈姑娘—”林笙歌一声轻呼,凭栏而坐的那个绛色身影动了动,却未转身。
林笙歌挨近前,见她轻仰娇首,似在观月色之娴静。
林笙歌便也学她的样子,仰头看那笼在云里的眉月,只觉万里青空渺渺,月色黯淡,心中突发愁思,不觉轻吟道:
“寂寞春深锁红妆;支萧孤影为谁谋?
待得明月出岫笑,可怜知音半个无。”
“可怜知音半个无?”语声轻,但那声音自带着酥酥软软,是无尽的媚意,眼波一转,春意横生,一如初见时的红窈。
“先生难道是特意来嘲笑红窈不成?”她已盈然起身,与笙歌正面相对。
青丝未簪,只是束成了长长的辫子,斜垂一边,素粉的衬里,外罩一朵朵花色轻逸的绛红广袖外裳,轻轻走了一步,环佩叮当脆响,长裙迤地。
她总是令人惊艳。
林笙歌不掩赞赏之色,轻轻叹道:“我心中时时不曾忘记姑娘,听姑娘萧声有感;才胡言一通;不过姑娘若心中恨我,不想把我视作知音,我亦无话可说!”
红窈似乎轻轻“哼”了一声,秋眸如波,轻轻微漾,广袖一拂,已自在石桌畔落坐:
“先生的一张嘴比起你的画功,似乎毫不逊色,这楼里的姑娘们好象都中了你的毒,一日不见,天天念叨,若是昨日见你,听你这番话,红窈必然也要痴心妄想一番,只是今日——”
她唇角的笑容已冷,眼角的媚色已拢,垂眸,只伸手将一只只点在荷花心中的红烛用长长的指甲轻轻按灭了,淡烟袅袅。
林笙歌心中一跳,感觉她轻轻按掉的似乎是自己对她的那份熟知,眼前的她又抬起头来,笑得诡谲,阴冷。
“林大人,你是高在云端的那弯月,红窈只不过是地上残花败柳,何来故人之说?”
一句话,酥酥冷冷,穿透了笙歌的心。
她知道了?她怎么可能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林笙歌想不明白。只能断定一件事: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饰词掩瞒是极其愚蠢之举。
她微微一叹,将一直负在身上的布袋取下,露出了里边装着的画卷。
“不管我是谁,对红窈姑娘我自问绝无坏心。”她目光清澄明亮,与红窈相接,毫无避讳心虚之色。
“今日是姑娘芳辰,当日未能为姑娘作画一直是笙歌心之所憾,幸总算不辱使命,已完成此作,现赠与姑娘,以贺芳辰!”
说着,已将画卷展开,铺在石桌之上,红窈眸隐着冷笑,偏侧过头来,略扫了一眼,恰巧余剩的一点烛光正照亮了画面上的那双明眸秋波,回首盼顾,娇羞无限。
红窈只是扫了一眼,不由怔住了。
画中女子彩带飘飘,衣袂翻飞,右足轻跃,犹回首盼顾,仿若升天的神女犹在眷恋凡尘,眉眼之间,去了波横媚生,清灵动人。
这分明是自己,却又不似自己。
她伸手轻轻拿起画卷,细细观赏,竟有些神思恍惚——
“你知道吗?我十六岁那时还是一个王府戏班子里的红伶,曾演过飞天记,在台上就像是这副画中人一般,清灵飘逸,人都说似九天玄女下凡,美极,妙极!王府里上上下下最爱看我演的戏,甚至连皇后做寿,还点这一出,让我进宫里去唱……”
红窈的声音软了下来,似吟似叹,无限感慨。
“那为什么后来进了宝月楼呢?”林笙歌轻声问。
“因为我不想进宫。”她淡淡说来,倒教林笙歌大为意外。
“为什么?”
“不为什么。”她垂眸,掩去了悠悠思绪。这里边似乎又另有她的故事。
林笙歌虽然好奇,也不再追问,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能宣之于口,推己及人,自然不愿勉强,况且她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动脑子。
“红窈姑娘知道我的身份,想必身后是有高人提点,不知红窈姑娘改日能否帮我引见一下此人?”她浅笑盈盈,微语试探。
红窈低眉一笑,“林大人若要再见他一面,只怕从此这世上就再无你林大人这个人了。”
她语声轻悠,林笙歌听得清楚,一个转念,聪颖如她,自已明白此人是谁了。
微点头,轻叹:“是了,这位潘公子是当朝丞相之子,自然无法无天,当年他父亲还不是丞相,就敢指使你帮他贩卖朝廷的科考试题,今天又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呢?”
一边说着一边斜眼观察红窈神色,红窈只是回袖,伸手轻轻托起画卷一端,细赏着画中的自己,表情无动于衷。
林笙歌心里莫名的烦燥,竟有些沉不住气了,忍不住出声道:“红窈姑娘,笙歌只想问你一件事,你能否如实答我?”
“林大人,”她头也不抬,语声飘忽——“能说的话我都已说尽了,你我再见便是陌路,望你好自珍重!”
指间微动,将画缓缓卷好,转身裙裾飘动,走到栏杆之畔,仰首望月。
这情形,已是送客之意。
身后传来林笙歌轻轻一叹:
“红窈姑娘,刑部今日既已查到你的头上,避得了今日躲不了明日,此案你不过是从犯,不如自首,还可得以轻判。”
纤纤身影似乎颤了一下,慢慢坐下,却未吭声,似在低头沉吟。
“红窈姑娘,今日笙歌好言相求,只求姑娘信我一片真诚,他日若相对于公堂,只怕姑娘弱柳之躯,不堪严刑之苦——”林笙歌不忍相逼,却不得不实言以告。
红窈仍是默然背对着她。
林笙歌无法,只得道:“姑娘慢慢考虑清楚,笙歌先告辞了。
她轻轻一揖,转身出亭。
走了两步,听得什么东西坠地声,不禁回头,却是她送予红窈的画卷,此时滚落一旁,风一吹,便轻轻铺呈开来,桌上火烛微映,照出一半美人头像。
林笙歌心中暗叹,她恼恨自己,故连这画像也不要了。
甩袖待要自去,眼角突的瞟到了画上一点殷红,心中一动:这美人图上几时多了一点美人痣?
忍不住再看上一眼,冷风突来,石桌上的烛火突然熄了,只剩亭檐一盏纱灯,与波光相映,照着画卷上的那张脸——美人脸上的美人痣经风一吹静静流淌,已变成了一道长长的血痕,那张脸便似被一把刀切过,一分为二,血色狰狞。
林笙歌指尖冰凉,却未被吓住,第一个念头是想到了红窈——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转到红窈面前:“红窈姑娘——”
才叫了一声,红窈的另一只手已自胸前颓然垂下,月光冷冷,清楚照出了一把插在胸口的匕首柄——金花朵朵暗嵌着一颗小拇指大小的宝石,此时已分不清那是原来的颜色还是被胸口的鲜血所染红的,猩红如血,映得那张脸,苍白如纸!
笙歌大惊失色,伸手想要拔出那致命的凶器,却发现匕身已整个没入体内,止不住的鲜血开始汩汩流淌,顷刻间染红了她的手。
她的手只搭在那血红的匕首柄端,哪里还敢使劲往外拔?
红窈只是尽最后的力气看了笙歌一眼,勉力说:“对、对不起——为了我的——”
话未毕, 带着无尽的憾意,长长的睫毛轻颤着,闭上了眼睛。
笙歌低头望着一滴滴血水自指缝间滴滴答答往下滴,脑子里一片空白。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火光冲天——
厚靴踏在石板地上发出的整齐脚步声,刀剑“唰唰”出鞘声,一下子涌入了耳内,惊起回头,面对的是青皂衣的一群衙门差役!
临讯
门外的世界,阳光明媚,乌瓦高墙,一排烟柳,鸟雀在枝桠间叽叽喳喳。
只是隔着一道门墙,一道高高的铁栅栏,生铁铸成的“肃静”“威武”两块牌子分立紧闭的府门前,这道门就是平民百姓永远无法跨越的禁地。
这里是刑部,它的大门只对朝廷钦犯与朝廷高官而开。
井形大院中,设着一面伸冤鼓,铁做的架子已经红锈斑斑,牛皮鼓面历经风吹雨打,如老人的脸皮松驰不堪一击。
依东唐的规矩,只有三品以上大员喊冤才可以来敲响它。
如今这鼓至少已摆了十个年头,还未曾有人动用过它。
林笙歌被铁链锁着又一次经过它的身旁,静静地抬起眼;刑部的大堂,在十级高阶之上,石阶两旁,侍卫手执缨枪,矛尖森冷。
这一张张脸孔都是陌生的,显然已经重新调度过。
戴着沉重的铁链,在这枪林之下艰难地跨过这曾经走了两年的高高的十级台阶,不管是冷汗还是热汗,已汗湿重裳。
终于跨入了高高的门槛,铁门在身后发出粗嘎的声音,缓缓关闭。眼前便是一团黑。
她站在原地没动。
并不象初来的人一般惊慌失措。
然后听“哐当”一声巨响,夹着一道风声,似乎是什么巨大的东西当头落下。
笙歌已过一次提讯,已知道这是刑部新来的尚书提议设的一个铁笼子,将犯人与主审官隔开,一是给犯人来个下马威;其二也是防患犯人突然逃脱或对主审官造成人身危险。
四周突如其来的强光一下子涌了过来,照着她的眼,只是眨了两下,纵使这里里外外处处布置都已陌生,她的身子直立着,并无畏缩之色。
“犯人,你的名字?”
强光之后,传来一个刻板的声音,单调却是有些熟悉的。
“刑部侍郎林笙歌。”
林笙歌重复着这句话,心中突生一种渴望。
一个声音轻轻笑道:“林笙歌,你的官衔我们已请旨暂削,自今日起你只是一名普通的阶下囚,今天也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我劝你还是乖乖合作为好,免得吃无谓的苦头!”
林笙歌认得这声音,是大理寺素有老狐狸之称的孙野。
她不动声色,淡淡地笑:“若我是普通的阶下囚,又何劳你孙大人亲自来审理此案?”
本来刑部只审理大理寺交办的难案、重案,林笙歌现在是因涉嫌杀人而被拘,象这种杀人案,通常是哪个巡捕司辖下发生的就由哪处衙门督办。
很少有直接交刑部提办的。
林笙歌此一说,堂上的声音都安静了下去,只剩几声咳嗽。
沉寂之后,是文书翻动的悉苏声。
林笙歌只能勉强看到隐在强光之后三个身影,一人居中踞着主审案台,那身影高高瘦瘦,虽看不清面目,她却已猜到他是谁了。
早风闻说刑部尚书李光辞官归故,会有一位的地方刑吏接任尚书的位置,只是没想到会是他。
“三月十六日晚卯时,犯人林笙歌在安长城西的观心亭与宝月楼头牌名妓红窈私会,因求欢不成,遂用随身携带的一把匕首一刀刺中红窈前胸,令该女子当场毙命,其后犯人林笙歌被当夜巡查城西的巡捕司官差当场擒获,人证物证皆在,犯人林笙歌,你认是不认?”
这是居中之人在开口说话,声音冰凝似霜,带着一种读书一般的平板念完这段话,毫无声线的迭荡起伏,仿佛在说,公事公办,绝不徇私。
“不认。”林笙歌觉得可笑,抿着唇,仍是两字。
左边那雍肿的身影便伸手轻捋了捋山羊须,颤巍巍地说:“如此冥顽不灵,恐非严刑拷打不可。”
这声音却陌生。
右边那个瘦高身影便向中间那位倾斜过来,是孙野。
“下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