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赋:共和国前夜风云录-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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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实为楷书中不可多得的精品,但此时董美人碑石早已毁坏了,只有拓片流传于世,袁克文所中意的,乃是碑石尚在陕西时就拓下来的“蝉翼拓”,极是名贵难得,往往拿数千两银子买不到一纸“蝉翼拓”,书法界人士,以没见过“董美人”为耻。
听袁可文解释完,周道如恍然大悟,笑了起来。
方地山却“哼”了一声,沉着脸说:“ 你去上海,恐怕不光是为了董美人一个事情吧?”
袁克文笑着说:“那当然,那当然。已经去了,肯定要去看看汪笑依的戏,再搞几张珍贵的邮票,听说红印花小字“当壹圆”邮票在上海出现了,另外,宋版的《毛诗》和《礼记》也在那儿发现了踪迹,我这次去,就是要把它们一网打尽。”
杨度看着袁克文,叹了口气,心想:“这是个不务正业的浪子。”
袁克文对着杨度打躬作揖,说:“别笑话我。忧国忧民的事,杨大哥你们去做吧,我袁老二虽然聪明伶俐,但喜好的是玩,书法绘画,古董旧书,那才是我的嗜好。哈哈,兄弟要走了,咱们改日见。”边说边走向门口,同时高声吟诗:“白日放歌须纵酒; 黄金散尽为收书。” 接着闪出门外;不见了。
袁克文乘火车第二天就赶到了上海。他想先去找收藏家罗振玉,却见街上行人纷纷涌往公共租界,袁克文不明所以,正纳闷儿,听见有人大笑着叫他:“寒云兄,别来无恙,又到上海来搜罗什么宝贝?”
袁克文有个号叫“寒云”,一般他的同好都以号来称呼他。袁克文回过头去,却见是青帮的李征五,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挺胸凸肚的小兄弟。这李征五是上海青帮最早的大亨,好交朋友,讲江湖义气,前几年就和袁克文认识了,对袁的才气也挺佩服。两人见过礼,袁克文就问:“五哥,街上这么多人都干什么去,熙熙攘攘的尽朝一个方向走?”
李征五满脸兴奋,说:“好叫寒云兄得知,今日章太炎要出狱了,章疯子名气太大了,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想去看看他。这人是个革命党,敢写文章骂皇帝,真是一条好汉,三年前他被抓进监狱的,今日刑满释放了。兄弟我也很仰慕他,想去见一见。”
袁克文说:“章疯子的文章确实不错,堪称一代宗师,我也与你一起去看看吧。”
李征五大喜,拥着袁克文就走。
提篮桥监狱门外的街道上挤得人山人海,李征五三拐两拐,穿巷过户,不一会就领着袁克文到了监狱的门口,却见那儿早已停了一辆马车,马车旁站着六七个人,李征五认识的有二个,便是名声很大的蔡元培和章士钊,李征五和他们见过了礼,又把袁克文介绍给他们认识。正扰攘间,监狱的大铁门开了,两个狱警扶着蓬头垢面,瘦成了一把骨头的章太炎走出大门,然后放开章太炎,退入门内,大铁门就又迅速关上了。
蔡元培章士钊快步迎了上去。章太炎头发胡子都极长了,乱蓬蓬的,又脏又臭,人虽廋,精神似乎还不错。他扫视了一眼外面的人群 ,向前走了两步,蔡元培章士钊就抢到了他的面前。两个人欢喜无限,高声大叫道:“柄麟兄,你自由了,你出来了!”说着去扶章太炎,同时纵声大笑。
章太炎往前一扑,张开两臂抱住蔡元培与章士钊,然后号啕大哭起来,泪如雨下,哭道:“我出来了,我出来了,我出来不出来有什么要紧,可邹容死了,我的好兄弟邹容死了。”
章太炎在办《民报〉的时候,曾和意气相投的章士钊,邹容及张继结为异性兄弟,四人中以邹容年龄最小,大家对邹容也最为疼爱。所以章太炎这么一哭,惹得章士钊也忍不住哭出声来,蔡元培连忙解劝,但章太炎哭得惊天动地,伤心之极,怎么劝也劝不住。
李征五就在旁边大声喊起来:“章先生,今日该笑不该哭,你是条硬汉子,大家都很佩服。请先生别哭了!”
李征五这么一喊,围观的人群中立刻就有许多人响应,齐声喊道:“章先生,不哭了。”“章先生,你是大师,决不能哭。”
章太炎听见这么多人在喊,就直起身子,用手一抹眼泪,透过笼罩眼上的乱发朝周围的人群看,大家都哄笑起来。章太炎挺起瘦骨嶙嶙的胸膛,也大笑起来,边笑边说:“是该笑,是该笑。章神经是死不了的,哈哈,我死了,谁来写共和开国的宣言呀!”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笑声中夹杂些掌声,为章太炎的豪情喝彩,后边的人能听见章太炎的声音,却看不见他的人,就起哄朝前挤,有几个小瘪三趁机怪声怪气的在后边喊:“章大师,我们看不见你的样子,你过来,让大家都看一看呀。”“章太炎,你到底什么样子呀?看不到你我们可有多遗憾那!”
蔡元培章士钊听得蹙起了眉头,章太炎听得大怒起来,他立刻掉转头,对着发声的地方大骂:“不要脸的小瘪三,滚出来,我章疯子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没见过,你们几个小怪物竟敢来戏弄我!看我疯子不揪下你的耳朵来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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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归去来兮,且看国士识似大海,笔如巨椽(4)
人群马上静下来了,有几个人偷偷的在笑,但不敢笑出声音。人群最中间却有个瘪三不甘心,大声说了一句:“章疯子好大的臭脾气。”
李征五大声说:“章先生是为了革命才坐牢的,谁对章先生不敬,大家就一起揍他!”他一挥手,手下的几个人马上冲进人群,去抓那个瘪三。
蔡元培给李征五他们摆摆手叫算了,人群中那个瘪三也溜了,没能找见。章太炎却还意犹未尽的又骂了一阵,这才收住金刚怒目的表情,在蔡元培章士钊的搀扶下走向那辆马车,他向车旁的几个熟人点头招呼,又向李征五他们招招手,然后上了马车,马车直接驶向黄浦江码头。第三天,章太炎出现在日本东京,在同盟会总部外的街道上,接受孙文及一大批留日学生的欢迎。
章太炎的到来,喜翻了孙文,他和章太炎抱在一起,两个人都放声大笑,笑了一阵,两个人又松开来相互对视,然后孙文双手握着章太炎的双手,用劲的摇,边摇边说:“炳麟来了,炳麟来了,我无忧了!”
这是他们二人的第三次见面,前两次见面也都是在日本。前来欢迎章太炎的青年留学生却大都是第一次看见他,章太炎的文章学问本来就很得大家的仰慕,加上又为革命坐了三年洋人的牢房,所以大家都把他当英雄一样看待,一个劲的鼓掌欢呼。
章太炎看着孙文,乐呵呵的笑了一阵,然后就瞪着眼睛问:“ 你为什么无忧了,想让我给你当差?”
孙文悠然自得的说:“那是自然。《民报》的主编张继去南洋了,你还没有出监狱,主编的差事就给你想好了。”
于是就携了章太炎的手,同进《民报》社内,欲亲自主持,给章太炎举行加入同盟会的仪式。
章太炎一翻眼睛,说:“你还没有问我肯不肯入你的同盟会,就先给我安排差事,简直岂有此理。”
孙文笑得合不拢嘴,说:“我派人接你来东京,就知道你非入同盟会不可。”
章太炎奇道:“为什么?”
孙文哈哈大笑,说:“你的光复会人马都进了同盟会,蔡元培进了,陶成章进了,你不入会想干什么,想到保皇派那边去?你把皇帝骂惨了,保皇派也不会要你的。”
章太炎说:“那倒是,宁愿当和尚,也不能去保皇派那里。”
孙文说:“《民报》是同盟会的机关报,是咱们的喉舌,你给主持吧,在舆论上,决不能让保皇派占了上风。”
章太炎晃荡着脑袋,乱蓬蓬的头发下面满是灿烂的笑容,他极尽夸张挥舞着胳膊,说:“放心,放心。不把保皇派批驳得体无完肤,焦头烂额,不骂得他们狗血喷头,心惊肉跳,丧魂落魄,狼狈不堪,显不出我章疯子的气魄和本事。我要大干一场了。”
旁边的胡汉民就问:“那何时给你举行入会仪式?”
章太炎摆着手说:“且慢,且慢。我要问孙先生三个问题,答得对了我的心思,我就马上入会。孙总理,如何?”
孙文笑眯眯的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说:“请问,孙某有问必答。”
章太炎就问:“你活在世上,最感兴趣的是什么事?”
孙文说:“自然是革命。”
章太炎又问:“除过革命,还有没有你感兴趣的事?”
孙文说:“有啊,那就是读书。”
章太炎高兴得直拍大腿,说:“很好,很好,很对我的脾气。”然后他向着孙中山伸长脖子,又问:“那么在革命和读书之外,还有没有你感兴趣的事,如果有,那又是什么?”
孙文微笑着,慢腾腾说:“有,那就是WOMEN。”
章太炎大笑起来。旁边的人也忍唆不禁,莞尔而乐。
章太炎拍着巴掌笑得站了起来,说:“很坦率,说了真话,我很佩服。好,同盟会我入定了,举行仪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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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东瀛樱花飘零(1)
此时的同盟会,会员已经达到三万多人,成立不到两年时间,其发展的速度是惊人的。兴中会、华兴会两个组织的人全都入了同盟会,光复会的许多成员也相继入,另外,还有其他革命团体的成员,倾向革命的帮会头领以及不少留日学生也都纷纷加盟。与此同时,同盟会在香港、河内、南阳等处也建了分会,国内各省也指定了主盟人,负责接纳志士入会及往来联络等事宜。
章太炎是与梁启超同样级别的文豪,思想深邃,同怀忧国忧民之心、救国保种之意,又对中华的文化及其眷恋推崇,他们两个曾经是朋友同志,但现在两人却一个狂热的倡导革命,一个拼死反对革命。二人继续前边未了的论战,以《民报》与《新民丛报》为阵地,又斗在了一起。
章太炎、梁启超这一交上手,各呈平生绝学相搏,妙论纷呈、文采如花。思想的火花、理论的精髓,人文、历史、国家、民族、专制、民主、君主、国民,种种问题经过他们的妙笔,勾勒出一个个强国富民的梦想,一条条走向梦想的路径。海外的华人、留学生仰头如看天上的彩虹般,看着这二人思想观念的激烈交锋。
章太炎的文风泼辣犀利,最适合于论战拼杀,又有汪精卫、胡汉民等一旁相助,借着《民报》,将“革命”二字的真义发挥得淋漓尽致,将“民主自由”的前景描绘得五彩斑斓,将梁启超他们的观点毫不留情的撕裂剁烂。章太炎号称疯子,其咒骂帝王、攻击专制,批驳“立宪救国”的勇猛与无畏,以“疯狂”二字来形容毫不过分。梁启超及其同门师弟在张疯子的猛烈攻势下,连连失手,斗志全失,只气得呼呼喘气,毫无办法。
梁启超变换了几种办法也无法扭转局面,怒道:“论战结束。不争了,不战了。章疯子这是在玩命,我们不奉陪了!”麦孟华等人忙说:“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单方面撤退怎行?”梁启超说:“那怎么办?”此刻徐拂苏早已投入了康梁的阵营,就献计说:“我有一法,在报上以读者来信的方式,刊登息战之论,劝止双方勿作义气之争,恢复平和心态。”
梁启超说:“好。那就这么办。”《新民丛报》第二天便登出了“劝告驳论意见书”,以第三者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