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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风声-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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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田香就这样出色完成了补漏工作,非常精彩,博得了肥原高度表扬。

人逢喜事精神爽。事后,王田香又得意洋洋地打起了小算盘:如果略施小计就把老鬼吓出来了,岂不是他的功劳?就这样,趁肥原在楼外楼用餐之际,他擅自把二太太秘密带来裘庄,让她在会议室与各位打了个照面。

干吗?

认人呗。

认老鬼!

他给二太太数出一大堆诱惑和许诺,只要二太太的一个字:他!或者她!

二太太不知是装傻,还是真傻,以一个不知道对付他各种花花绿绿的诱惑和许诺,有点以不变应万变的意思。无动于衷。无可奉告。他的小算盘就这样付之东流,珠落满地。一团糟。白忙乎。二太太是什么人嘛,敢在太岁头上拉屎屙尿的人,哪里是可以随随便便摆平的。王田香私设公堂,想搞什么速战速决,显然是高兴过了头。乐极生悲。知道肥原即将从楼外楼带家属们来眼见为实,他只好草草收场,遣人把二太太送回城里,将吴志国请上主席位,自己退居边缘。总之,他的小算盘打不成,也只好帮肥原打大算盘了。在肥原的大算盘上,他在会议桌上只是一个负责保安的二线人员,自然坐不了主席位。主席位理所当然是吴志国坐的,人家是一部之长,官高一级压死人呢。

这会儿,王田香从窗户里看到司令带着家属们(包括他自己的老婆)乘车而去,即急煞地出了门,去找肥原了。肥原送走人后,回楼里去取了点东西,叫上一个兵,陪他出了门。王田香看他出门了,以为他一定是要来这边开会,便小跑着上去迎接。肥原却没往这边来,而是径直朝外院走去,叫王田香纳了闷,不知他要去做甚。王田香追上去,向他报告说,他们都在会议室里等着他去开会。

肥原说:〃开什么会,我有事,明天吧。〃

王田香问什么事,肥原不答,只说:〃你也跟我走吧。〃

王田香看肥原手上拎着一袋什么东西,问他去哪里。肥原也不答,只说:〃走吧。〃

一走,走出了院子,来到西湖边。天黑了,月亮还没有升起来,对岸南山路和湖滨路上的灯火,把西湖衬得更黑。黑沉沉的,不像湖面。像一块天幕一样的黑布,大而无边,飘飘忽忽。王田香在黑暗中亦步亦趋地跟着肥原往前走,肥原竟是走得那么快,像个鬼似的,黑暗中照样走得路熟脚轻。

约走了有一里多路,肥原才停下来,停的地方居然有一座坟茔。在湖边。在湖水的拍打下,坟墓像在幽幽而动,令人悚然。肥原却像回了家似的,亲切地绕着坟墓走了一圈,这边摸摸,那边收拾一把杂草。完了,他从袋子里取出带来的东西,是几扎纸钱和蜡烛、蜡台什么的,看样子是要上坟。

〃你要上坟吗?〃王田香忍不住问道。

〃嗯。〃肥原不言而答。

〃这是谁的坟?〃

〃一个叫芳子的年轻太太。〃

〃你认识她吗?〃

肥原沉默好久,冷言道:〃你问得太多了。〃

上完坟,肥原的情绪似乎很低落,回来的路上一言不发,经过招待所时,主动要进去喝酒。一喝就是几个小时,回来时,夜亦深,人亦醉,幽亮的月光静静地洒落在四周,清冷的样子,像是落了霜。肥原醉得稀里糊涂,一时不知这究竟是霜还是月光。不过,肥原酩酊地想,霜也罢,月光也罢,都预示来日必定是个好天气。

来日果然是个好天气,日头早早地搁在钱塘江上,亮得发青,像轮明月。早晨的太阳没有热量,但有力量。大把大把的阳光,如风似气,一个劲儿地往窗洞和缝隙里钻,钻进了肥原的被窝,驱逐了他的睡梦。所以,尽管夜里睡得迟,他醒得还是蛮早的。醒了,只觉得浑身无力,不想起床,显然是昨晚酒喝多的缘故。他记不起酩酊大醉中有没有玩小姐,却记起了几年前发生在这里的很多事。其实肥原是对裘庄太熟了,早些年。。。。。。不过这是他的秘密,他不会跟任何人说的,包括王田香。

王田香起得更早,起来后一直在隔壁的窃听室里听肥原的动静,等他醒来,一边把昨天晚上的窃听记录从头到脚看了个遍。记录一页纸都不满。就是说,他们几乎没说什么话。但也出现了两个情况:

一、散会后(王田香做给各家属看的会),吴志国把顾小梦单独叫去房间,请她好好回忆回忆。言外之意有那么个意思,想动员顾小梦帮他证明,他确实没进过李宁玉的办公室。但没有达到目的。从记录上看,顾小梦只有一句话:相信我,吴部长,我会把事实如实向组织汇报的。言简意赅,又有点义正词严。

二、过了一会儿(记录上表明相隔一分四十一秒),顾小梦回到房间,即把吴志国刚找她去声援的情况如实告诉了李宁玉。王田香很想看到李宁玉会作何反应,但记录上没有李的片言只语,只有一句综述:李没说什么。值班员解释道,李宁玉当时确实没说什么话,只是嗯哈几下,即支开话题,叫顾小梦去洗漱,连一句答谢的话都没说。

情况似乎就在这里:一个是顾小梦对李宁玉为什么这么好,宁愿为她出卖吴部长;二个是李宁玉明明得了顾小梦的好,却不答谢,给人感觉好像两人蛮有私交的,有些东西不需言传,意会即可,神交呢。想到李宁玉平时那个德行,冷漠又傲慢的样子,王田香又觉得下此判断为时尚早。都是在一个楼里上下班,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王田香对各位的性情大致是了解的。尤其对李宁玉,两人曾有过一次小摩擦,让他对李宁玉所谓的不徇私情……冷漠又傲慢……的德行,深有领教。那是年前的事情,说来简直可笑,有一天他和李宁玉合用一辆车去外面办事,李宁玉替机关采购了不少文具用品,他帮着搬上车,顺手拿了一本笔记本,有点近水楼台的意思。这是个多小的事嘛,两人一起出门办事,他顺手牵羊,你做个顺水人情,有什么大不了的。李宁玉却硬是大了,横竖不从,叫王田香甚是难堪。

对这样一个人,靠现有的东西,王田香觉得还真不能下什么判断,正如你不能因他们之间的那点小摩擦,来判断他俩以前有什么过节似的。其实,两人以前没有任何隔阂和过节,不好也不恶,不亲也不疏,正常的同事关系。客观地说,摩擦之前王田香对李宁玉是有些好感的,起码是好感大于反感。之后王田香才开始对她有些反感,私下里常说她是个假正经。说是这么说,真要以此来做什么决断时又不那么敢说了。现在敢说的只有一点,就是:顾小梦对李宁玉有私心,有偏爱。

王田香决定将此情况汇报给肥原,让他去分析、定夺。

肥原没听几句就摆了手,制止了。肥原不感兴趣。肥原说:〃你还是听我说吧,并照我说的去做。〃他说了三点:一、叫王田香马上过去,带他们去吃早饭;二、告诉他们,他肥原昨晚去城里了,至今未归,何时归也不知;三、通知白秘书,让他吃罢早饭便安排人在楼下会议室里谈话,一个个谈。

谈什么?

当然是老鬼……谁是老鬼?

肥原说:〃自首也好,检举也好,每个人都要给我说出一个老鬼。〃这是要求,原则是畅所欲言,不要有避讳,〃可以随便说,说错了不追究,不记录在案。不允许传话,更不能搞打击报复。但不能以任何原因、任何方式推诿不说。〃

说到底,关键不是说什么,而是要说,要有态度,要人人开口,人人过关。

很显然,肥原准备把白秘书推上前台去吆喝,自己则躲在台后冷眼旁观,暗暗观察。老鬼昨晚一夜没睡,惊心动魄的一天,把他/她的睡意全惊散了,绕梁而去。他/她听了一夜的风声。老汉的目光像一盏长明灯一样悬在他/她眼前,无数次地让他/她头昏目眩,丧魂失魄,仿佛身体已化作光芒,随风而散。

老汉就是二太太,当王田香把她带到会议室时,老鬼顿时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他/她并不害怕老汉会认出自己,因为他/她知道她不可能认识自己。即使认识,他/她相信老汉也不会出卖自己的。他/她曾多次听同志们夸耀老汉,为了革命,为了抗日救国,视个人的荣华富贵如粪土,甚至连女人最看重的名誉也不顾。总之,这是一个革命利益高于一切的好同志。问题不在这里,他/她相信老汉!问题是自己怎样才能出去?把情报传出去!这个问题正如老汉的目光一样,一直悬吊在眼前,令他/她无法摆脱。闭上眼照样清晰可见!他/她就这样度过了漫长一夜,当黎明的天光照亮窗玻璃的时候,他/她忧郁地想,自己迎来的也许是更漫长的一天。。。。。。

吴志国是第一个被白秘书单独请到会议室来谈话的,他不知道对面有耳(白秘书也不知),先骂了一通娘,自下到上地骂,点面结合。点是李宁玉,面有双面:正面是共党,背面是张司令。张司令的轻信令他无比愤慨,愤慨之余恶语伤人也在所难免……谁知道这是装的还是怎么的?好在张司令不在现场,听不到。

肥原和王田香听得倒清清楚楚。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没有下雨,没有刮风,线路一点故障也没有,每一个声音都能畅通无阻地传送过来……完整无缺,无一挂漏,让一主一仆,一日一伪,两个诡计多端的人,虽身在百米之外,却近如咫尺之内,如临其境,如见其人。

在白秘书的一再劝说和引导下,吴志国终于冷静下来,开始一五一十地陈述前天下午他是如何与李宁玉一道离开顾小梦,然后如何在走廊上同她说了一点事(芝麻小事),完了就分了手,绝没进她的办公室。云云。最后,他语重心长地对白秘书说:

〃你可以想一想,我连她办公室都没进,哪来她跟我说密电的事。这完全是捏造,是诬陷!我不要有其他什么证据,光凭这一点……她诬陷我,就足以肯定她就是共党。她为什么要诬陷我?分明是想搅浑水,好让自己脱身嘛。〃

就是说,面对谁是老鬼的大是大非问题,关键问题,敏感问题,吴志国没有丝毫犹豫和避讳,一口咬定是李宁玉,理由是她诬陷他!

肥原在窃听室里听了吴志国说的话后,对一旁的王田香煞有介事地评论道:〃他说得很有道理的。如果他能找到人证明,他确实没进李宁玉办公室,那么我们可以肯定李宁玉就是老鬼。〃

〃可他现在还没有找到人证明啊。〃王田香一本正经地指出,好像是怕主人忘记了这个事实似的。

〃是啊,〃肥原道,〃所以他说的都是废话。〃

原来是在嘲笑他!

王田香嬉笑道:〃包括他对张司令的骂。〃

肥原爽朗而笑:〃是啊,我们有言在先,不允许传话。。。。。。〃

和对面楼里谈笑风生的气氛比,这边的气氛确实是太死气沉沉。吴志国愤愤地走了,金生火沉重地来了。

金生火长得一脸猪相,低额头,大嘴巴,小眼睛,蒜头鼻,烂酒肚。以貌取人,他是只猪。但是又有俗语说,脸上猪相,心里亮堂,谁知道谁呢?这些人中他的年龄是最大的,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资历也是最老的。在机关里,他以和事佬著称,平时少有是非,凡事礼让三分。为此,有些势利庸俗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他表面上给足了你面子和虚荣。他似乎做惯了猪,一进门,肥原就听到他跟白秘书叫苦不迭……

金生火:哎哟,简直倒了八辈子大霉,碰上这种事。我这个处长看来是当到头了。

白秘书: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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