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旧事-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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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上斧子,刷刷地把一棵杏树砍倒,然后就站在地上摘着吃。他们说爬树太费劲儿,
又危险。若果子熟得太厉害了,他们会在树下晃,反正从不爬树。每年搞好多野果
子,堆在家中吃不完,等到坏了时,就拿到水中去淘,留下杏仁、枣仁、桃仁等或
做药材,或者榨油(杏仁榨的油千万注意不能多吃,会中毒的)。还有一种野瓜,
叫做“虚瓜”,但人们叫的凡名不是“虚瓜”,其叫法极其不雅,其秧子有些象甜
瓜,是甜瓜老了时的那种样子。其果实象熟透了的香蕉那样的颜色,形状如黄瓜,
正如香蕉那样两头弯弯,比黄瓜要粗得多,如极大的丝瓜般大小。等熟了时,会自
然地裂开一道缝,缝隙越裂越大,先在中间裂缝(顺着瓜纵向裂),缝越裂越大,
等到把整个果实裂完了之时,这就是最适合吃的时候,小一点儿味还不正,若再晚
一些时候内芯就开始失水分而使之变枯,这种野果是最好吃的东西。我写到这儿,
禁不得又要流口水了。
我们家刚到这儿的时候,住在一家人的院子中,这家房东是一对儿老夫妻,大
概有六十多岁快七十,或七十稍挂一点儿零。老头子个子高高,身体很硬朗。而老
太太呢,瞎了一只眼,另一只眼也是近于失明。老头子姓李,不记得他的儿孙们到
底在什么地方了——儿孙们都嫌后山无有人烟凄苦,搬到前山去了。老两口守着个
诺大的院子——其实深山里的人家,院子都很大。有许多的空房子,显得很孤单的。
我们一家人去了,老两口很欢喜。因为我们一大家人,除了爸爸妈妈两个大人外,
清一色都是小孩,人老了,就喜欢与小孩子玩。
现在想来,其实山里的生活很清苦,但那时候,我却没有觉得。房子虽多,但
都是草房子——山里人盖草房子是很有技术的,草房子绝不会漏雨。地也很多,我
家到那儿后,生产队给分了三十多亩地,种一些杂七杂八的庄稼。地全是山坡中不
成形的地块,其实没个准数,说是三十多亩,怕四十多亩还要朝上。山里野猪多,
到庄稼快熟时,需要人看着。爸在那儿也学会了打猎,不过爸收获猎物不多,我记
得唯一有次是爸与别人一同猎到一只野猪,野猪的肉很粗糙,不十分香,但很入口。
看庄稼时搭的茅庵说不上是什么样子,不在地上,就好象少数民族的吊脚楼一样,
人上去后抽掉梯子,就睡在上边。实际上来说,山上的地块很散,一个人根本照看
不了那么大的地方,人就是把茅庵搭在较高的地方,若听见有咔嚓声,就是有野猪
来吃玉米,而因为范围大,人耳的灵敏度有限,有时候若野猪在远一点儿的地中吃
玉米人并不一定能听到,反正是人一醒来,就端起枪,漫无目标的放几枪,野兽就
吓跑了。有时候真有野猪,人在上边打,若打不准,人在上边野猪就不容易伤人,
人可以争取到再装枪的时间,而且山里有狼呀这些东西,狼走路没有一点儿声音,
人睡在离开地面的茅庵中,它就无可奈何了。蛇不会爬竹子——吊脚茅庵的腿是用
竹子做的。人在山中,实际上显得很渺小,有许许多多的危险。
山里人有许多牛,分给我家了大概四、五头牛,这牛平日里放在山上就不管了,
它吃饱了自己会到小河中喝水,当人需要它们做事的时候方才去找它。牛一般都不
会跑得太远,因为近处的草它们也吃不完。牛不象羊一样到处乱跑。牛脖子上都被
挂一个大铃铛,这样若用时就顺着声音去找。牛虽整日在山上,但拉犁干活却并不
需怎么样费劲儿训练。关于这牛,我记得有两件趣事:第一件,有一次,牛吃饱后
回到家门前边的小河中来喝水,我们发现少了一头母牛,找了好长时间也找不到,
就认为是山上野兽多,被什么野虫给吃了,也或者是掉到哪儿的山崖中摔死了也有
可能。我们就不找了,不再抱什么希望。反正山里边一家人都有好几头牛,丢一头
也不在乎,过了十多天,谁知母牛又回来了,而且带回来一只小牛犊,原来是牛去
生小孩儿去了。第二件呢,是有一天早上,爸用两头牛去耕地,可耕到地头儿后,
牛就是不转身,怎么也不回来。山里人都是这样,牛不愿干就停——山里人都敬山
神爷,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认为是山神爷在支配。牛是人们的帮手,也是山神爷
的使者,爸就去解了牛。牛大叫一声头向下一下子冲到了地块儿的下边。原来是起
早干活,人没有看得见,地块儿下边有一只狼。大公牛的角很厉害,狼没来得及叫
一声就被牛要了小命。若是牛只顾耕地而回了头,狼在背后还不伤了人吗?牛抵死
了狼,就用角挑着晃悠悠地又回到了上边儿。
房东老人有一窝蜂子,每年要割不少的蜂蜜。分窝时我家就也有蜂子了,后来
我吃了不少的蜂蜜。蜂子很奇怪:死蜂活 (读做du是蜂的尾部),就是说蜂子虽
然死了,但它的尾部还很厉害。有一次我舅母到山里来看我们,妈妈拿蜂蜜让她尝。
她拿起勺子舀了些蜂蜜,姑嫂在一起,也无什么顾忌,舅母做了个鬼脸儿,一下子
就把蜂蜜送入了口中,她没有注意到,有一个蜂尾部可以螫人的东西(象针一样,
方言就称做 子),混在蜂蜜里边儿,我们吃时都是很注意慢慢地吃,可舅母是第
一次这么开怀地吃蜂蜜。这一下可惨了,嘴马上就肿了起来,那副样子是很可笑的。
现在卖的蜂蜜是什么呀,还有蜂王浆什么的,含量能有多少呢,与我们那时吃的蜂
蜜绝对的不能比。
秋天里挖红薯,那些太小的红薯呢,房东老人就把它们收集起来, 放在蒸笼里
边蒸熟之后,把线串起来用太阳晒。这样一来,它一入口有些发紧,吃起来特别的
棒。不过这东西也只有小孩子们才有工夫来吃,房东老人根本就吃不动,别看房东
老人这么起劲地又蒸又晒,以前这院子里没有孩子时,他们做了也没有人 吃, 所
以就不做。现在房东本就是给我们预备的,可我们小孩子们哪管这些,还不等晒好,
我与小哥哥两人就偷偷地用棍子去挑,把它们挑下来吃。这小红薯没晒好时就象蒸
熟又晾凉一样,是不出味道儿的,甚至还不如那些凉红薯好吃,因为它一经太阳就
有些太阳的味道。老人就看着不让偷,说等晒好了再让我们吃。我们才不管老人的
良苦用心呢,反正是你只要不让我们随心所欲绝对的不行。老人能看得住我们吗?
当然看不住了。他看一天,不如我们只偷一会儿,我们只是为了寻开心而已,不能
吃时偷下来绝对是糟遢了。后来老人急了,气得把剩下的小红薯串子一并挑下来,
狠狠地扔在我们的面前,氛氛地骂道:“给你吃,给你吃。”老人家说话嘴有点儿
跑风,而且当地方言说话的重音又落在最后一个“吃”字上,看着老人家的样子,
我们乐得边跑边笑。老人家就来找爸告状,爸爸就骂我们一通,我们会有些收敛。
冬天里,老人家拿出我们没有偷到因而晒好了的小干红薯,这时我们就会对老人家
百般讨好,以企图老人让我们多吃几个。这时候老人会乘机数落我们一顿,我们吃
着笑着答应着,老人看着我们吃得高兴,他就象自己吃了一样满足。
老太太眼睛不好,但对老头子很好。而老头子呢,对老太太可就不怎么样了。
这是不是与封建社会的社会本源有关,我可说不来,但老头子有时欺负老太太我是
记得的。
房东两口子老了,每年孩子们来给老人准备好一年要用的日常必需品,比如柴、
米、油、盐等——老人的儿子们我一个也不记得。而后若无什么大事,是一年到头
不见儿子们来看他们一次。老人家有个女儿,离我们住的地方还有三十多里山路—
—其实山里很荒凉,距我们最近的人家还有五、六里路,我们一个生产队方圆也近
六十里——女儿有时候来一下。老头子呢,因为山里人勤劳,一辈子干惯了活儿,
让他歇着反而感到难受,非要每天动弹动弹,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老太太在家每
天可以说是摸索着给他做饭。有一次,不记得老头子做什么去了,老太太在家做饭,
由于看不见——本来眼睛就几近失明,做饭时蒸汽腾腾的更加看不见了——就把抹
碗用的抹布给掉到饭锅中了。老头子回来后,老太太一听见,马上用碗盛了饭给端
了过来,老头子用筷子一搅,怎么有一条抹布,立刻一下子把碗摔在了地上,破口
大骂,抓住老太太就打,老太太任由他打,由我爸爸妈妈把老头子给劝住了。老太
太看不见摸索着给做熟饭,还得挨打挨骂,这何苦来呢,而又是老夫老妻一辈子的
了,怎么还能够忍心下得来手呢,这样即使老太太忍惯了,可总嫌有点儿不太好。
关于这老太太,还有一件神奇的事儿:有一次呢,这老太太想闺女了,就踮着
小脚,凭着那双几近失明的眼睛上了路,摸摸索索着到闺女家去——她闺女叫改花,
家在漫柳壕。老太太这一路三十多里,而且一路上无有一个人家。老年人就有这么
一点儿奇怪的地方,让人莫名其妙。想闺女了,就跑三十多里山路,见着了面,心
就放下了。其实不应该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呀,闺女也是几十岁的大人了么。这种情
感可能没有那几十岁的一大把年纪就体会不到。下午闺女让老太太住下,可老太太
又惦记着家中,说老头子一个大男人,不会做饭,她得回去给老头子做饭。非要走,
闺女没有办法,只好随她的便。都说“日头落,狼下坡”,真是的,在快到家的地
方,一只老狼卧在老太太必经的山路上,前后无有人家,让一个老太太怎么办呢?
天又快黑了。人都怕死,虽说老太太岁数已一大把了,而且常受老头子欺负,可她
也不想死,直急得没有办法。老太太在万般无奈之中,就跪倒在地,祈祷山神爷—
—深山老林里的人都信山神土地:“山神爷,我要真该死也就没有法子,可老头子
一个人吃不上饭的,我把拐棍扔掉,你让狼给我辟辟路。”祈祷完之后站起来,扔
了拐棍,颤颤惊惊地往前走,狼真的往路边卧了卧,让老太太过去了。可回到家后,
老太太害了一个多月病,是被老狼惊吓的。
大概就是那几年吧,国家号召移民。柳泉有个光棍汉,姓王,就响应号召移民
了,是西北还是内蒙古,记不准了,但绝对是在草原上。说刚到那儿,虽说各种环
境还不习惯,但有一点儿还可以将就过去,就是烧火做饭,当地人说他是个汉人,
各方面照顾,还让割草烧。可后来不行了,草原上草就是命根子,草还要放牧用,
怎么能烧,就不准再烧草,也让如当地人一样烧牲口粪。老王烧不惯这个,烧不着
不说,闻着这牲口粪的味道怎么也吃不下去饭。实在受不了,就又跑回来了。然而
在柳泉没有了他的户口,在那个时候,人都是生活在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