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瓦黑瓦-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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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量想出更吓人的主意去结束上一个主意带来的无法收拾的局面。
由于马水清的传播与造谣惑众,所有的班长都将各自教室的门打开了,场地上的人流纷纷涌向红瓦房和黑瓦房,一会儿工夫就将教室中的桌凳搬个一空。当时的情景很有点万马奔腾又有点群匪下山打家劫舍的意味。
一个台阶式的观看场地形成了。它消除了后面的人看不到演出而动乱的可能。加之时间实在不早,不安分的人也无心再捣乱下去,场地上便出现了一个好秩序。
秋的演出给人更多的是一种风采,一种韵味。那两条小狗并无高难度的表演。技巧的淡化,反而加深了秋给人们的印象。她与她的小狗构成了一幅幅图景。严格来说,这不算是马戏表演。但人们毫无这种想法。他们盯着秋,没有一个去等待那两条小狗会做出什么惊人或有趣的动作来。秋将这些乡下人的目光搞得呆呆的,一脸的蠢色。
我蹲在离舞台很近的地方。舞台上灯光明亮,将秋照得比白昼清晰。无意中,我的目光突然注意到了她的胸脯,这使我感到非常害臊,心扑通扑通乱跳,呼吸急促起来。我用手捂住了嘴巴。我觉得有许多人在看我,便将头低下了,但眼前仍然出现那个形象:一件淡粉如荷花的小褂被顶起;像两个小孩各在两边拽着。
我瞥了一眼谢百三,只见他在流大汗。
事情就是这样,即使是秋牵着她的小狗在台上走一走,也足以使台下静如止水。
演出全部结束后,我们有点像夜宿枝头的鸟受了惊动,飞入夜空,昏头昏脑的。
当人群如潮水退去时,眼前的情景便将我们拉到了一种糟糕的心情里:场地上,一片狼藉。
当时,月上中天。月光下,满场东倒西歪的桌凳,像瘟疫过后满地倒毙的驴马和猫狗。
谢百三傻了。
马水清也呆了。
就别说丢失和损坏了,单将这些桌凳搬回教室,就是件很艰巨的事情。
汪奇涵站在场地边上看了看,一言未发,扔下一枚发红的烟蒂,走了。
一帮混蛋都回宿舍“挺尸”去了,当谢百三叫他们去场地搬桌凳时,得到的回答是:“我们没有把桌凳搬出来。”谢百三就差跪在地上求这帮混蛋了。
马水清挨个找了那些班长,半提醒半恐吓:“这些教室的门可是你们自己打开的!”
那些班长没法,只好叫了班上几个能叫得动的同学来到场地上。各班的桌凳都混在一起,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将它们区分开来。几支手电如鬼火一般在场地上晃来晃去,不时地听到一声:“这是我们班的桌子!”“这是我们班的凳子!”
谢百三自感罪孽深重,不停顿地搬运着。
马水清也空前地肯卖力气,但搬运的样子极难看,身子弯得像只大虾。
刘汉林捅了捅我,“你看那是谁?”
秋来了。她正扛着一只小凳,跟在谢百三的身后。两只小狗前前后后地绕于她的脚下。秋帮我们搬运了很长时间,直到那位团长三番五次地叫她回去休息,她才离开。
秋走后,我们又搬运了一会儿,一个个觉得身体疲乏之极。马水清说:“回宿舍歇一会儿再搬吧!”
除了谢百三,我们都先回了宿舍。说是歇一会儿,一躺倒就再也醒不来了。直到白麻子敲响了起床的钟声,我们才突然惊醒。揉揉惺忪的双眼,我们赶紧跑往场地。
太阳初升,谢百三还在搬运剩下的桌凳。他的动作很慢,显然已经疲惫不堪。我们走到他跟前时,只见他两眼红红的,脸上满是白霜一样的汗迹。
秋起来了,正在帮他一起搬……
第三节
马戏团没有很快离去。在外开会的镇长杜长明打回一个电话,说他过两天就要回来,且将马戏团留住,到时让马戏团再演出一场。
马戏团的人依然还住在教室里。他们一个个很消闲,或在校园里到处转悠,或去逛小镇,要不就到河边钓鱼去。课间,学生们总爱往那些笼子跟前跑,拔了些青草或抓了几块糖去逗那些动物们玩。
我们几个则做出无所事事的样子,常从马戏团歇息的那间大教室门口、窗前经过,然后朝屋里瞧。马戏团的人似乎很随便,男男女女地挤在一起睡,大白天的就搂在一个被窝里。那个团长竟然当着那么多眼睛,把一个女孩拉坐在自己的腿上,而那个女孩并不逃脱,微带羞涩,笑眯眯地用一只长胳膊绕住他的脖子。几个年轻教师也装得无所事事的样子从这里经过,然后走到一边议论:“艺人嘛,就这样子的。”“常年漂流,也是自然的事情。”
秋却尽量待在户外。她独自一人牵着她的小狗,坐在庄稼地或小河边上,一坐就是半天。她到我们的宿舍来过两回,但都不肯进屋,只是在门外站着。她想知道谢百三受了怎样的处分。当她得知谢百三给马水清洗碗,马水清代谢百三一口气写了三张纸的检查并掏钱赔了两张损坏的桌子,汪奇涵总算放过谢百三之后,便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并朝我们笑了笑。
我们几个总愿意看到秋。这些日子,谢百三更愿意做仆。他不光一天三顿代马水清洗碗,还给我洗了两回,甚至还帮刘汉林洗了一回。
这天晚上我们从宿舍往教室去上晚自习,远远地见到秋与谢百三在树下讲话,马水清用手指了指,我们嗷了一声便跑进教室。
我们都无心看书学习,几个人挤一块瞎聊天。马水清挖苦我们的数学老师:“江蛮子,性子太慢,有一回他穿在身上的棉袄被火烧着了,他不去扑火,却慢条斯理地问:”啧啧,这火是从哪儿来的呢?‘“
姚三船牙缺了一角,像害臊的女孩用手遮在嘴上说话:“我读小学时,语文老师叫杨大痴子,兄弟合住一幢屋子,两人处得不好,他拿了一把锯子爬上屋,把七根檩条拦腰锯断了,说这是老子留下的屋,有他一半。”刘汉林才把他的小学校长贬了一半,谢百三神色慌张地跑进来,“你们快跟我来,那个团长欺负秋!”
“在哪儿?”我问。
“在荷塘边。”
“你怎么知道的?”我们一边跟着谢百三跑一边问。
“是她叫我悄悄跟着她的。”
我们很盲目地跑着,一点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我们并不特别确切地理解“欺负”的意思,可又确实知道一些它的意思。我们哧嗵哧嗵地在红瓦房和黑瓦房的廊下跑着,只听见屋里上晚自习的同学问:“外面怎么啦?”
那天的夜晚,是个无月的夜晚,并且有风。我们跟着谢百三跑到离荷塘不远的地方,便放慢了脚步。当快走到荷塘边上时,都变成了偷咸鱼的猫――脚下一点声音也没有。我们要突然出现在那个欺负秋的团长面前。
满池的荷叶在夜风里沙啦沙啦地响着。
两只小狗在呜咽着。
“不许动!”马水清这一喝令很可笑。
姚三船的那把手电同时亮了。
灯光里,那个高大的身影如同他的黑马一样急速地跑走了。
秋小声地在秋风中哭着,不仔细听,都听不出她的哭泣声。这哭泣里并不含着悲哀,也不含着怨愤,更无绝望,仅仅像一个割野菜的小女孩丢了她弯弯的小镰刀,使她感到有点伤心。两只小狗,一直温暖地挨着她,偶尔呜咽一声。
秋就一直坐在塘边上,似乎有一件东西失落在这里了,她要将它找回来。
我们累了,都在草地上坐下了。
秋的哭声越来越小,到了后来仿佛睡着了。
天上出现一钩淡淡的月亮。
我们看见秋与她的小狗搂在一起,真的在荷塘边的草地上睡着了。
我们未回宿舍,在离秋不远的地方迷迷糊糊地待到天亮。
当太阳升起时,秋抬起伏在双膝上的头望着我们,眼里蒙着薄薄的泪水。
我们回到了宿舍。
中午时,站在宿舍门口的刘汉林说:“那家伙在骑马。”
我们都挤到了门口。团长骑着马,在田野间疯狂地奔跑着。他的身子前倾,头发向后飞扬,衣服被风吹得像叶风帆。奔跑了一阵,他让马慢慢地在田野间、河边上溜达着。他很宁静,一副好脸色在中午的阳光下显得更加健康。他的神态里没有留下丝毫昨晚那件事情的痕迹。当他从马背上弯腰掐了一根狗尾巴草衔在嘴里走过我们面前时,我们甚至在心里有点崇拜他。
杜长明回来了,晚上马戏团要演出。
下午,马水清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巴豆给了谢百三。谢百三把它们全都撒在了马料里。
这把巴豆使团长在晚上的演出中大丢其丑:他骑着马上台了,见了在前排坐着的杜长明,摘下帽子,微微弯腰致意,就在这时,那马的屁股处扑哧一声响,喷出许多稀屎来。台下哄堂大笑。
那马本是很帅气的,因为不停地拉屎,弄得很丑陋:屁股上黏黏糊糊的,两腿间屎迹斑斑。它把台子搞得腌攒不堪,又踩着自己的粪便走,溅得稀屎乱飞。
台下的哄笑一直不断。
团长的脸色很难看。
那马的屎拉到后来就变为连续不断的缓慢流出。臭味使靠前的人纷纷向后躲避。
团长终于下马,牵了它,很尴尬地走向了后台。再也没有露面……
第四节
在马戏团即将离去的头一天的黄昏时分,秋散乱着头发跑到了我们宿舍门口。这回,她未等我们让她进屋,自己就进来了。她面色憔悴,眼中还留存着受了羞辱和惊吓的痕迹。她的双肩在不停地颤科,眼里含看孤立无援并渴求救援的神色。那样子使我想到我们家那只我最怜爱的白鸽:那天,我在门口捉柳花,忽听空中有呼啦啦的声音,拾头看去,只见一只鹰在追撵着一只过路的白鸽。一强一弱,在空荡的天空下显得太明确了。鹰仿佛是铁铸的,双翅如同两把张开锋利的刀。
而那白鸽仿佛是一张薄薄的纸。白鸽在空中无望地呼扇着,大概看到了我,当鹰劈下时,它竟然斜飞下来,落在我面前,朝我咕咕地叫着,那眼睛里的神情与现在秋眼睛里的神情竟是一模一样的。我下意识地站到了门口和窗下。我们都做出了保护的架势。“我再也不跟马戏团走了……”秋用双手搂住我们上下铺的床架哭着。
马水清说:“马戏团的人会找来的。”
我说:“先到后面的竹林里藏着吧!”
谢百三他们都同意我的主张。我们让秋和她的两只小狗直接从后窗跳出,钻进了那片竹林。
从这一刻起,竹林便藏起了一个秘密。
我们在竹林深处坐下。马水清对秋说:“你回家吧,回到你父母身边去。”
秋告诉我们,她根本就不知道父亲是谁,她的母亲原先也是这个马戏团的,她3 岁时,在一个地方上演出,母亲丢下她,跟一个男人永远地走了。
这天晚自习,教室里缺了我、马水清、谢百三和姚三船――我们在竹林里陪伴着秋。
月上来时,月影雾气浮动在竹林间。风起时,竹影零乱地在我们脸上晃着。我们木呆呆的,一点不知道如何把事情做下去,像在荷塘边一样,又糊里糊涂地在竹林里待了一夜。
天还未大亮,我们就听到了马蹄声。我们钻出竹林看着:团长骑着马在田埂上走着,像个猎人在寻找着一只由他打中翅膀却躲藏起来的飞禽。我们叫秋就待在竹林里,千万别出来。上课时,我们透过窗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