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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红瓦黑瓦-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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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启昌过来,朝他骂道:“狗日的许一龙,你找死呢?”一把将他从院墙上拽了下来。许―龙刚被拽开不久,就有一根燃烧着的木头飞了过来。
  赵―亮的父亲和母亲一次―次地要往火中扑,被五六个人死死地按住。他们朝大火伸着胳膊,手张开着,仿佛要从那火里抓一些什么东西出来。火光里,眼珠瞪得让人害怕。
  火光真大,真红。烧红了的天空,似乎马上就要熔化了似的。
  我扔掉了盆子,在人群里到处叫着:“赵一亮!赵一亮!”
  有人说,赵一亮在院墙下蹲着。我就撞开人群,赶紧找过去。赵一亮确实在院墙根下。但不是蹲着,而是瘫坐着。他的头发烧焦了,衣服也撕破了。他居然在怀里抱着他的那把从火中抢出的胡琴。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没答应,看了我一眼,嘴角便颤抖起来。我要将他拉起来,他死活不肯。我叫来了马水清和谢百三,三人―起用力,硬将他拽了出去。
  火光渐渐减小。水龙仍在不屈不挠地喷射着。尽管大家心里明白,这已毫无意义,但还是不住地递水、喷水。救火,就是要把火彻底扑灭。地上到处流淌着水,很滑,不时地有人摔倒,把手中的盆子或桶甩了出去。
  天将拂晓时,火熄灭了。潮湿的灰烬里,冒着一缕缕的湿烟。
  所有的人都水淋淋的,一副极度疲倦的神态。
  镇上的人,在给那几台外村的水龙挂红布条。
  赵―亮的父母已经被人抬走了。
  我们几个将赵一亮劝到了我们的宿舍。
  这把火烧去了油麻地镇是富有的一户人家。
  第五节
  后来,赵―亮把他的胡琴永远地给了我。他说他不可能再拉胡琴了。他让我好生待它。我想不接受,但他说:“你要看着我卖掉它吗?”我说:“我给你保存吧。”可是后来,赵―亮一直也没有再肯要回这把胡琴。因为他真的从此对拉胡琴不再有一点兴趣了。这把胡琴至今还在我身边。它在当时的油麻地镇,确实是最好的―把胡琴。
  赵一亮的父亲在火灾之后瘫痪了,卧床不起,也不再言语,经常尿屎一裤。
  赵―亮现在只拥有一堆废墟,还有一屁股债务:大火把许多顾客的布与旧衣烧毁了。
  赵―亮无言,许多天里,神情恍惚,十分恍惚。他老蹲在废墟旁,瞧那片焦黑的东西,有时还用手抓起―把灰烬来看看,样子有点像―个农民抓起一把沃土来欣赏。大火似乎烧掉了他的全部记亿,他要在这废墟旁努力回想从前的岁月。
  他的母亲,几天时间里头发就变得纯白如霜,并且开始拄着拐棍走路了。她常陪着儿子站在废墟前。北风吹来,掀动着她的衣角与白发。
  镇上的人帮助他们清理掉了废墟,并凑了―些材料,帮助他们搭了个临时居住的草棚。
  大年三十这一天,许―龙的理发店生意兴隆。但他却将理发店临时关闭了几个小时,用―块大白布包了理发用具,来到镇南的这个小草棚里。他让赵一亮与他―起,将赵一亮的父亲扶坐在椅子上,给他理了发,又给赵一亮理了发。两人无话。临走时,许―龙只说了―句:“有二爷在,别怕!”
  赵―亮自然没有如期结婚。但女方以及女方家里人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等等吧,等盖起房子来再说吧”赵―亮春节去拜年,也没有怠慢他。
  但,赵一亮家的房子,一直也没能盖起来。他勉勉强强地又将祖传的行当捡起来,干着。他不吃好,不穿好,将钱一分―分地攒着。他的心中总是矗立着从前那幢使他气宇轩昂的房子。但生意很清淡。他不得不在很多时间里还去参加地里的劳动。他不再知道劳动的痛苦了。沉重的负荷,使他的右肩比左肩明显地倾斜,一双手也变得十分粗糙。与我相比,他似乎―下子比我年长了六七岁。我们见面时,他总是很少说话,越来越像―个木讷的庄稼人。
  我读高三时的那年开春,一连好几天下大雨,我们几个没处走动,很无聊,嘴就都变得很馋。那天傍晚,马水清说:“后面大河边上肯定有渔船,我们买几条鱼回来煮着吃吧。”钱自然是他出,但我们几个都得陪着他―起去大河边。当时,大雨滂沱,天空下全是浓稠的雨烟。一来嘴馋,二来这连日的雨也憋坏了我们,很想寻求点刺激,就两人合用一把伞,缩着脖子跑进了雨地里,沿着宿舍后面的路,往大河边上去。
  我和马水清合用他的一把红油纸伞。出门不久,他却突然独自一人撑了伞跑掉了,让我完全暴露在大雨里。我赶紧迫他去,他就钻进了树林――通往大河边的路就在树林里。谢百三和姚三船合用―把黑布伞走在后面,见我被雨淋着就“咯咯”地笑。我于是很想从马水清手中夺过伞来,让他也被雨淋一淋。可正当我要追进林子去时,马水清却撑着雨伞―步―滑地跑回来了,并做着手势,让我们别发出声响来。
  “有人解了木排,在偷木头!”马水清走过来,指了指大河边,小声地说。
  我们几个便一下子被抓贼的快感袭住了全身,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到大河时,就都闪在了树丛里,往那边仔细看。
  ―个身穿黑塑料雨衣的人,扛着―根好几米长的木头,从大河边上过来了。他被那木头压弯了腰,但走得很快,几次差点滑倒。他把木头扔到了通向大河的一条小河边的芦苇丛里。那芦苇长得极高大茂密,一根木头扔进去,居然不露一丝痕迹。那人摸了―把脸上的雨水,又疯狂地往大河边上跑。估计他要过―会儿才能再次到芦苇丛这里,我们一见他远去了,就都去芦苇丛里看。那里已经藏了五六根―般长短、质量上等的木头了。我们又立即躲回到林子里。当那人又扛了―根木头走过来时,我们突然从林子里向他迎面跑去,将他截住了,并高喊:“放下木头!”
  那人没有放下木头,却用双手更紧地抱住它。
  “放下木头,贼!”
  那人的身体就索索直抖,不一会儿,木头从他肩上滑落下来,溅起―片泥水。
  姚三船就大声地向四周喊叫起来:“捉贼呀――”
  不料那人“扑通”一下跪在了我们脚下的泥水里,“林冰,是我……”他抬起头来望着我们。天欲晚未晚,我们在朦胧的天光里,看到了他的脸――赵一亮!
  他咬着嘴唇,浑身抖个不止,喉咙里哽咽着。
  大雨“哗哗”不停,他的头发被雨水冲到了额上,几乎遮住了双眼。一双绝望的目光在头发后面哆嗦着,含着让人心碎的哀求。
  我哭了,赶紧拉他起来。但他不肯,坚决地跪在泥水里。
  我、马水清、谢百三、姚三船都说:“我们什么也没看见。
  我们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四个人―起用力,才将他拉起来。然后,我们再没有回头,匆匆往大河的东边走去。
  第六节
  第二天,依然下雨。借着这雨幕的掩护,附近的农民和过路的船只,哄抢了―个散了的木排。雨幕里,人影憧瞳,急急如打家劫舍。那些木头,有的被扛到了麦地里,有的被扛到了某个人家屋后的树林里,有的被缚在船旁随船远去了……没有多长时间,―个木排就从大河上彻底消失了。
  哄抢木排,情节严重,县公安局呼啦啦几乎连窝端到了油麻地镇。木头很快被收缴回大部分。但众人都拒绝承认他们的举动为“哄抢木排”:“那木头在河上到处漂着,有的都漂到了我家水码头上了,我捞上来,怎么能叫哄抢?”“我看到那木头漂到芦苇丛里就顺便将它扛回了家中。”……总而言之,他们没有抢木排,而是捞木头。他们中间还有人说:“不是我捞上来这几根,它们早顺流淌走了,你们大概连这几根还找不着呢!”那样子,仿佛要让公安局的头头出面,专门向他致谢才是。
  事件重大,却没有任何理由处罚那些人,更无理由抓人。公安局的人挺恼火。到现场去检查的人报告,那捆木排的铁条,是用钳子掐断的,大概是在众人哄抢的头天黄昏至晚间所为,经过一夜的风浪,那木排就被冲散了。既然如此,公安局就把关在镇委会大院的几十个捞木头的人狠狠训斥了一通,然后将他们都放了,开始追查那个解木排的人。他们拿了小本子,四处查访,或把人叫到镇委会去盘问,不久,就从一个渔民那里获得一条线索:那天傍晚,有四个小伙子从停靠木排的那个方向过来,打了两把雨伞,一把为黑布伞,一把为红油纸伞,两人合用一把,看样子,像是学生。于是,就有五六个公安局的人来到了油麻地中学。排来排去的,就排到了我们四人头上。其实也不难排,因为油麻地中学就马水清有一把红油纸伞。公安局照例采取那个行之有效的老办法:突然单个盘查。
  我被叫到了校长室。公安局的人问“四月四日下午五点钟左右,你去哪儿了?”我们几个早商量好了:不隐瞒那天去了大河边,但要咬定什么也没有看见。于是,我装着回忆的样子说:“好像去大河边了。”“就你一个人。”“不,还有马水清、谢百三、姚三船。”“下大雨去大河干什么?”“想吃鱼,去买鱼。”“你看见大河里有―个木排吗?”这―问,我心里就有点慌乱了,因为我们商量着“攻守同盟”时,并没有考虑到如何统一对待这―细节。公安局的人就用也们那种令人心里发虚的职业性目光看着我的眼睛。我立即说:“看见木排了。”(事后,我们几个又碰到一起时,我才知道,谢百三在被盘问时,却一口咬定,他根本没有看见什么木排。)我被盘问了好几个小时,吃晚饭时,他们让人端来饭菜,让我就在校长室吃。吃完了,我不再是接受盘问,而是接受审问了。到了深夜,他们发火了:“如果是你们几个干的,我们想,你们反正也不是偷木头,是胡闹了玩的,说出来,批评教育也就过去了。如果你们看见了是别人干的,不说,这就叫包庇坏人。但不管是那一种情况,都得老实说出来,不说是万万不行的!”这天夜里,我没有能回宿舍。(事后,我才知道,他们三个人也被关在不同的小屋里审问,也都未能回宿舍)。第二天,公安局的人让王儒安来对我做了很长时间的思想工作。但我还是那句话:我什么也没有看见。于是,我只能在校长室里继续待着。(事后,我才知道,公安局的人从审问我们几个的当天晚上,就已从我们的回答中找到了许多互相矛盾的地方,从而判断出我们几个―定隐瞒了什么诡秘)。
  我们四人有两天两夜未能见面。第三天上午,公安局的人突然全部撤走了,我们仿佛成了被人吃完的空罐头筒,被弃置一旁,再也无人问津。我们就又走到了―起。
  当天下午,就有消息从镇上传过来:赵一亮被逮捕了,现在被戴了手铐,关在镇委会武装部的屋子里。
  我就赶忙往镇上跑。
  武装部的窗前围满了人,正抢着往屋里看。我就拼命挤进去。也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把前面的人全都推到了一边。
  我挤到了窗口:昏暗的墙角上,赵―亮脑袋低垂,弯腰坐着,双手相合,搁在膝上,手铐在昏暗中发着幽冷的亮光。我双手紧紧抓住窗条,将脑袋抵着,搁在两根铁条中间,眼泪便顺着鼻梁流淌下来。
  第二天上午,公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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