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瓦黑瓦-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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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冷淡着他。他便回家了。之后,他就独自坐在那茅屋前弹三弦,想得几个乡下人的欣赏。但三弦这种乐器太清雅,乡下人不喜欢听,他弹他的,没有―个人理会。他就顿觉自己没有―丝东西了,就把三弦挂在墙上,整天睡觉,睡得迷迷瞪瞪的。姚茫说:“爸,你不能再睡了。再睡就要睡出毛病来了,出去走走吧!”他就听了女儿的话,“出去走走就走走!”却走到了镇上的酒馆里,从此就与酒馆结下了不解之缘。他酒量很浅,也可以说简直就没有酒量,一喝就醉。醉了就坐在酒馆里唱苏州评弹,有时唱到酸楚的情节,能唱得眼泪汪汪的。―些喝酒的人,就―阵阵喝彩。他们并不是真的领略了那份艺术,而是起哄,逗弄姚含清―个劲儿地疯下去,好让他们久久地抱着一份快乐。若醉深了,他就会舌头变硬,两眼发直,踉跄出酒馆,然后摇晃不定,终于跌倒在街上,不省人事―样陷入沉沉大睡。
姚茫常―人守着那幢前后左右皆无住家的茅屋,望着那片田野,生出恐慌与寂寞。像父亲一样,她与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群总是格格不入。她总是不住地打量着这个世界,像―只小猫被远方―个人家捉去,放到了―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那样。父亲若总在她身边也好呀,可父亲却是很少守着她。她就坐到门口的田野上,望天,望那单调的田野,在心里思念那个养育了她的江南名城,思念那些小楼,那些意味无穷的深深小巷,那些一碰在一起就“唧唧喳喳”说话的女同学。想着想着,就会把泪珠挂到睫毛上。
姚含清醒酒后,心中总有对姚茫的不尽歉疚。
但姚茫并不计较父亲的行为,她知道父亲心中很苦。她可以毫无怨言地给父亲清洗被呕吐弄脏了的衣服,可以原谅他把钥匙等东西―件―件地遗失掉。但她又实在希望父亲能在她身边,尤其是在夜晚。
这天,姚含清又喝醉了,并且醉得很深,躺在桥头上呼呼大睡。姚茫在家中久等他不归,就来镇上寻他。那时,正有一群小孩像苍蝇一样围着这个醉鬼,在用乡下小孩所有的促狭办法戏弄他。他们用狗尾巴草搔他的鼻子与耳朵,把他―只脚上的鞋脱了扔到河边芦苇丛里,然后用树枝挠他的脚心。姚含清就摇头,就缩腿,就在喉咙里哼哼。有―个孩子蹲下来,把他的衣服扣―个―个地解开了,让他露出肚皮来。乡下人没有这样白嫩的肚皮。
那孩子―站起身来往后退几步,阳光就照到了这肚皮上,形象很新鲜,把许多大人都吸引过来了。他们指着这肚皮说:“像女人的肚皮。”受了清凉的风,姚含清觉得很舒适,两腿伸直,叉开,将双臂也舒张开来,很惬意地躺在无数戏弄的目光里。
姚茫就一直站在人群的背后,两片薄唇如秋风中的柳叶在颤抖。
有个小孩蹲下来,专心致志地看那白肚皮上的肚脐眼。他觉得那小坑很有意思,起了用手摸―摸的欲念。他伸出指头去调皮地摸着,大人与小孩都笑起来。这笑声鼓舞了他,他竟在指头上蘸了些唾沫去摸。
又有―个小孩过来了。吸引他的是姚含清裤腰上的那根有着金属扣的皮带。这孩子的目光很痴迷。他想像着这根皮带扎在他腰上时的情景。很多人鼓励他:“解下来!解下来!下放户是有钱的,不在乎一根皮带。”那孩子看了看姚含清的面孔,知道他一时还醒不来,就真的动手来解皮带了,并很快解了下来。这时,姚含清的裤子松开了,露出―个红色的三角裤衩来,于是众人哗然。
姚茫像一头小鹿冲进人群,并―把从那个拿了皮带的孩子手中夺下皮带,转而朝人们大叫:“你们走开!你们走开!”她甚至扬起皮带,朝那些孩子抽去,“滚!滚!……”她的眼泪哗哗流下来。
大人小孩都退闪到后边。
姚茫蹲下来,给父亲重新系上皮带,又将他上衣的钮扣―个―个地扣上,一直啜泣不止。她想将父亲背回家,但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反遭到一群小孩的窃笑。这时走来了傅绍全。他用脚狠踢了―个孩子。孩子们都知道他弹弓的厉害,平时都怕他,吓得全都逃窜了。他看了姚茫,说了一声:“把眼泪擦了。”就蹲下身去,让姚茫帮忙,将姚含清背了起来,朝镇外走去。姚茫跟随其后。傅绍全背得很吃力,不―会儿汗珠就“噗嗒噗嗒”地滴下来。姚茫让他将她父亲放下来歇―歇,他摇摇头,咬着牙,一直将她父亲背回家。
不久,天便黑下来。傅绍全说:“我该走了。”
姚茫立即又有了恐慌,用眼睛望着他,“等我爸爸醒了再走,行吗?”
傅绍全没有言语,只用目光疑问着。
姚茫不坑声。
傅绍全摸了摸头,就坐了下来。
姚茫就去弄晚饭。
姚含清今天醉得太深,直到姚茫与傅绍全吃完了晚饭也未醒来。傅绍全倒也原意待着,与姚茫说会儿话。
“你凄子叫‘梅子’,是吗?”
傅绍全点点头。
姚茫在嘴里自语着:‘梅子,梅子,这名字挺好听的。“
傅绍全说:“名字好听有什么用!”
“她长得也好看。”
傅绍全说:“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姚茫的眼睛里有了一丝疑惑。
夜渐渐深起来,门外的田野愈发变得无边无际。姚茫推了推父亲,未能将他推醒,只好望着傅绍全说:“要么,你先走吧。”
傅绍全说:“不着急。”
“你妻子不会生气吗?”
傅绍全只把眼睛望门外的夜色,不作回答。
三月之夜,说不清是温暖还是清凉,只觉那带了花香的空气很是好闻。屋里有酒味。他们便都走到门外,各自找了一张凳子坐下。天空斜悬一枚钩状的细月,远处的林子里不时有一阵鸟的幽鸣,田野上笼了薄薄的雾。傅绍全在黑暗里看着姚茫,心里头早有的―个动机就固执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姚含清终于醒来了。
“我走了。”傅绍全离姚茫很近,声音愠和地说。
姚茫道:“我听人说,你爱赌钱。赌钱不好。你以后不要再赌了。”
“不赌了。”傅绍全说。
“走吧。”
傅绍全说站着不动。姚茫也站着不动。
“我走了。”傅绍全终于说道,掉头走向田埂。
他身后,就有一双异样的眼睛,在这夜幕下看着他。
傅绍全快走尽这条田埂时,看见芦塘边立着一个蠢笨的黑影他认得。
第五节
傅绍全不再赌博了,但也不常在家守着铜匠担,而是不断地浇铸―些铜铲铜勺之类的器物,挑到镇外去卖。无论是远走,还是回归,他总要从姚茫家门前过。那姚茫一听见风将丁丁当当的铜器声传来,心就会如那铜器在阳光下一忽闪,闪出一道亮光来。傅绍全有时根本就不远走,挑了担子就歇在姚茫家门前。独自守家、终日不能与人言语的姚茫,对他的到来充满好感,有时甚至感到兴奋。但羞涩也阻止着她,使她总离傅绍全远远的,只能不时地拿眼睛悄悄看他。
傅绍全有傅绍全的计划,这计划是他经过多少次彻夜不眠想好了的,很仔细,很周密。他先是试探着用目光去攻击这个女孩。那是―个有了某种经验的男人的目光。这目光能发生发出一些东西,也能毁坏―些东西。姚茫在这目光下,变得面色绯红,气喘不匀,赶紧低下头去。傅绍全就越来越大胆地用越来越炽烈的目光去看她。看得姚茫心慌慌的,只好把身子转过去,空空地望那片田野。
再后来,傅绍全就非常巧妙地用言语来撩逗她。
姚茫不解风情,懵懵懂懂。但在傅绍全走后,她想着那些话,想着想着就脸红起来,望着田野上笼起的雾气,自己的心也有点缥缈无主了。她有点不希望傅绍全再来了,可又在心的更深处希望着他来,甚至还渴望着他说那些言语。
傅绍全自然会来的。
不远处的田埂上,不知谁家的几只羊在吃草,一只公羊撵住了一只母羊。母羊拗不过公羊,只好由它去。
傅绍全不说话,目光固执地去看着它们。
姚茫被他引得也去看,但只看了一眼那两只羊,急忙跑进屋里。等她再出来时,傅绍全已走了。她坐在门前,目光朦朦胧胧的。那些羊还在。那只母羊安静地躺在草地上。那只公羊竖着两只角,不吃草,只是朝远处呆呆地望。她忽然站起来,找了一根棍子,把羊们轰走了。再走回来时,她就觉得浑身乏力,扑到床上去,紧紧地抱着枕头。
初夏时的―个静谧的上午,傅绍全在田野中间的一片芦苇丛里终于让姚茫知道了那个故事。之后,他疲乏地睡着了。姚茫坐在他的身旁,用手抚摩着他瘦削的胸膛,望着湛蓝的天空,无声地哭起来。
从此,傅绍全忽然变得精神起来。
从此,姚茫就更像一个孩子一样依恋着傅绍全。
傅绍全很得意,与我聊天时,总讲他跟姚茫的故事,讲得很仔细,一处都不落下,还要一一加上他对姚茫心理的想像性猜测。
这天晚上,傅绍全将又喝醉了的姚含清背回去之后,把姚茫拉到怀里说:“去我家吧!”
“不。”
“她人不在,回娘家去了,今晚不回来。”
“不。”
“我走了,等着你。”
傅绍全走后,姚茫心里一片空虚,把门拉上,战战兢兢地走进黑暗里。她是害怕黑暗的,但还是在黑暗里不停地走着。
傅绍全家没有灯光,门虚掩着。他听到了门外惴惴不安的脚步声,将门轻轻打开,将姚茫一把拉进屋里。
姚茫扑到他怀里,索索发抖,“她真的不在吗?”
“真的不在。”
他抓着她冰凉的手,将她―步―步地引上阁楼。
月亮从天窗里倾泻在床上,色如牛乳。阁楼微颤,并且使人离开了地面,更往天空去了一步。这是―种奇妙的感觉。它让人迷茫,让人朦胧,让人昏醉。姚茫躺在那里,一双清纯的目光,只望那天窗外一片淡蓝的星空。她忘了苏州城,忘了孤独,忘了卑下的情绪,忘了茅屋中的醉父,也忘了自己。她不动,由着他。她忽然感觉到自己马上就要完全裸露了,小声求他留下一丝遮挡。他在她耳边急促地说着:“不留,一丝也不留……”她拗不过他。后来,她就完全裸露在月光里。
当他汗淋淋地躺在她身边时,她忽然紧张起来,“我要走,我要回家,我怕……”
“别怕。睡一会儿吧。然后我送你回家。”
她坐了起来。
“睡吧。”
“她真的不会回来吗?”
他停顿了片刻,“不会回来的。”
她又躺下了。
没过多久,她隐隐约约地听见下面的门吱呀一声,不禁一惊,立即坐了起来。有脚步声上来了。她赶紧去抓自己的衣服。
可是那些衣服不知被他弄到哪儿去了。她好不容易抓到一块枕巾,刚想把胸前遮挡起来,脚步声已经上了阁楼,随着咯嗒一声,灯亮了。
灯光里站着梅子。
姚茫用毛巾紧紧捂在胸前,无地自容地低下头去。
傅绍全却毫无慌张神态,亮着上身,倚在床头架上,朝梅子恶毒一笑。
梅子很平静,“你还真有这个本事。”
傅绍全点了支烟,朝空中吐了一串烟圈,“没有你本事大。”、姚茫哭泣着,双肩一耸一耸。
梅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