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杨异事-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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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先生过世,书塾解散。
现如今,他虽不至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也逃不出“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命运。若林没有一技之长,在家乡靠帮人写信为生,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也不会厚颜来投靠姐姐。
不过,惠蕾应该还没原谅他吧,要不然,自己上路前寄来的信,她也不会不回。
眼下,亲人重逢,若林向惠蕾介绍了同来的好友施笙后,不忘提及周忘杨,他道:“姐姐,周先生与我萍水相逢,却为人慷慨,若不是他,昨夜我和小笙还得在路上挨冻。”
惠蕾看向周忘杨,道:“今日是小女喜儿的生辰,先生不妨留下喝杯酒。”
早已料到会被邀请,周忘杨随即让小童递上一个木匣,道:“区区贺礼,就当是给喜儿小姐用来玩耍。”
惠蕾打开木匣,里面装了一把精致的长命锁。正逢仆人领着何喜儿向这走来,她便唤道:“彭跃,把小姐带来谢过周先生。”
唤作彭跃的后生搀着十岁的何喜儿走来。到了众人跟前,他蹲下身,对何喜儿指指若林与周忘杨,道:“小姐,那是舅爷和周先生,快叫人。”
何喜儿生得并不可爱,两眼隔得太开,叫人想起那神话里的角色“眉间尺”来。她呶了呶嘴,却不肯开口。
惠蕾催道:“怎么不叫人?娘是怎么教你的?”
这不催还好,一催反倒把何喜儿催得哭了起来,小嘴一歪,涕泪一把,愈发难看。
“啊呀!我这头最经不得听这孩子闹!”何福燕一抚太阳穴,又唤彭跃,“你倒是快哄哄小姐啊,她不就听你的话吗?”
彭跃拍拍何喜儿的背,轻道:“乖了,不哭不哭,阿跃陪小姐玩。”
何喜儿倒也听彭跃的话,趴在他肩头上一颤一颤,渐渐平息了哭泣。
周忘杨若林一行被弄得啼笑皆非,施笙想起带来的鱼干,递给惠蕾,当是见面礼。
收到那袋鱼干,惠蕾有些意外,笑道:“这家乡的特产我嫁来洛阳后就没再吃过了,今天一定要加道菜。”说罢,她又吩咐丫头收好鱼干,带若林和施笙去客房安放行囊。周忘杨主仆则由彭跃领进前厅品茶。
若林与施笙跟着那丫头穿过长廊,何府的早晨鸟语花香,很是宁静,廊外的假山湖泊皆被笼罩在一层清雾中。
那丫头回头说道:“两位从夫人的家乡赶来,一路辛苦了,我是夫人的贴身丫头,往后叫我玉珠好了。”
她正说着,忽见另一名丫头手持行囊,慌慌张张地从房里跑出,连忙上前拦下,“一大早的,你提了东西要去哪里?”
那丫头也不避讳,急道:“玉珠姐,你就当没看见我,让我走吧。这几年来,我们睡过安稳觉吗?这何府除了人住,还有鬼住!”
“住口!”玉珠一跺脚,“夫人的弟弟刚到,你别吓唬客人。昨儿夜里,我见你收拾行李就觉得不对劲儿,一定是嫌天冷夜路不好走,才选在白天出逃。”
“我也想过不走,可昨夜我打水洗脸时,又听到铜铃声。那是彭翎戴过的东西,他都死了十年了!”
“别说了!给我回房去,再想逃,休怪我告诉彭管家!”
玉珠把那丫头推回房里,关上门,转而向若林施笙解释道:“这丫头和我住一间房,时常疑神疑鬼,她说的话,两位可别往心里去。”
若林与施笙对望一眼,都觉奇怪,却又不便多问。
玉珠岔开话题,“舅爷怎会认识周郎?”
没等若林回答,施笙抢先问:“周忘杨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好像大家一个个都认得他?”
玉珠笑道:“施公子初来洛阳,有所不知。这位周先生,我有幸在街上见过一次,正逢有人请他去府上捉鬼,他说他只管凶案,世间哪来什么鬼神,鬼自由心生罢了。”
“管凶案?这么说来,周忘杨是衙门的人?”若林问。
“不,周郎这儿与别人不一样。”玉珠说着,指指自己的脑袋,“据说他睿智过人,推理之术无人能及,衙门破不了的悬案,只要请他来,没有解决不了的。不过听说,周忘杨为人散淡,像是闲云野鹤,不愿附庸在谁之下,乐师才是他的谋生行当。”
他们边说边走,到了厢房。玉珠帮二人分别收拾了两间房,又忙着去厨房拎水沏茶。
若林走到房外,恰巧碰见施笙也站在廊上,听他感慨道:“你姐夫的生意做得确实大,这么大个府邸,就是修也得修上一年半载!”
若林一笑,放眼观望廊外的景色,指向远处的一口水井,道:“你看,那小丫头提桶水整个人都趴到井沿上,失足跌下去可不得了。”
施笙听了,忙问:“在哪儿?”
“不就在……”话未完,若林却突然放下手,面带紧张道,“她刚望了我一眼,手没拉稳,掉下去了!”说罢,他立即叫上施笙,飞快向水井跑去。
两人到了井边,伸头一望,井下一片寂静,一丁点儿水声都没有。
施笙猜疑道:“我说,你会不会看走眼了?”
眼神再不好也不至于漏看一个人。若林不甘心,冲井口喊了两声,仍没见回应,可他明明看到一个女孩落井,她望自己的那一眼,仔细想来,竟是面含微笑。
后方,玉珠提了热水来唤。施笙劝若林道:“走吧,准是你眼花。”
真要有人落井,必定拼死挣扎,可眼前的水井毫无动静,若林虽感疑惑,却又说服不了施笙,只得跟着回去。
何喜儿的寿宴设在夜间,白天却已宾客满堂。洛阳城内将近半数的名流都冲着与何福松的交情,赶来为他女儿庆生。
中午时分,施笙跑来若林房里,两人一同吃过午饭。
若林知道惠蕾忙碌,不敢叨扰,本想去找周忘杨,忽听门外传来一声咳嗽,又见玉珠低首靠到门边,恭敬地唤了一声:“老爷。”他心想定是姐夫何福松来了,便催促施笙一同起身去迎接。
何福松年过半百,比惠蕾大上十多岁,与大多富商一样,他的体态也微微发福,气度却还不错,一进房便盯着两个青年左右打量,一下子就认出了哪个是自己的小舅子。
“像!你长得和你姐姐真是像!”何福松拽着若林的手,热情十分,“我和她成亲都十几年了,内弟怎么现在才来洛阳?”
“舅爷这就叫无事不登三宝殿,要是混得好,谁稀罕咱们这儿啊!”
何福松身后跟着何福燕,若林虽只与她见过两面,却已看出此女个性尖酸,也不知这些年来,惠蕾有没有受她的气。
正愁不知如何接话时,门外又走进一个干瘦的老头,对何福燕道:“二小姐,阿跃替您请的裁缝已到了府上,您何时过去量身?”
“哦?这么快就来了!还是阿跃办事利索,我那房里啊,连个聪明的丫头都没有。这不,好的都给大嫂挑去了。”何福燕瞅瞅玉珠,又向何福松发了几句牢骚,这才离开。
“我这妹妹直肠子,说话带刺儿,内弟可别见怪。”何福松笑道,“你们姐弟都这脾气,有事就爱自己扛着。家中困难,早来洛阳就是了,我这就吩咐人到店里走一趟,安排两个差使。”
若林看姐夫为人实在,连忙和施笙一起谢过。
何福松摆摆手,介绍起门边的老头,“这是何府的管家,彭德海。今后内弟有何需要,知会他一声便是。”
彭德海手如藤蔓,脸上皱纹亦像干涸的土地,他两眼浑浊却聚光,盯得若林一阵发怵。
见过了小舅子,何福松便失陪,前去应酬宾客。
彭德海留下,对若林道:“我与我的两名犬子已在何府服侍多年,舅爷若有吩咐,尽管开口。”
他的声音沙哑苍老,若林一怔,片刻才道:“那就劳烦管家了。你刚说你的两个儿子都在何府做工,若我没猜错,彭跃便是其中之一吧?”
彭德海道:“舅爷说的正是,阿跃是老二。老大彭翎十年前偷了府上几千两银票,老爷宅心仁厚,没去报官,他却自己想不开,在井棚上悬梁自尽了。”
这话说得若林一惊一咋,支吾着问道:“是……正对着客厢的那口井吗?”
彭德海低首沏茶,没说话。
玉珠见状,接话道:“舅爷不必害怕,当日彭翎上吊的井棚现已拆除了。”
被她这么一说,若林知道定是那井没错,又追问了句:“何府内除了喜儿,可还有十岁左右的幼女?”
玉珠摇头,“这般大的孩子只有小姐一个啊。”
彭德海沏完茶,抬头,“莫非舅爷还看到了别的孩子?定是舟车劳顿,看走了眼。”
施笙知道若林说的是之前一幕,插话道:“哪来的孩子?我和你站在一起都没看到!”
见众人都不相信,若林只得不语。
到了夜间,何府院落内张灯结彩,数十张圆桌旁高朋满座。
若林又遇周忘杨,见他独自坐着,也不与别人搭话,便同施笙坐到他边上,问:“先生为何一个人?服侍你的小童回去了吗?”
周忘杨侧目瞥他一眼,“嗯”了一声,语气冷淡,与之前热心的态度大相径庭。若林正感奇怪,忽听四周的人声小了,只见众人纷纷起身,向同一处看去。
想不到何福松竟有这般大的面子,就连洛阳知府李培林也请到了府上。此刻,李培林正在何福松的陪同下步入花园,洛阳名流逐一上前与之寒暄。
院中弥散着浓郁的山兰香,不禁令周忘杨浑身一颤。
兰之芬芳,每每闻到,记忆便会跃到那个血腥的午后。一张苍白的女人脸赫然出现在眼前,她紧握一枚兰花状的发簪,双目垂泪,口吐鲜血,一寸一寸向自己爬来,艰难含糊地开口:“忘杨,不要去……”
忽感身子被人推了一下,耳畔的痛苦呻吟陡然消失,周忘杨抬头,听若林道:“先生与其一个人喝闷酒,不如同我与小笙一起坐去主桌吧。”
主桌设在院落中央,席上坐有何福松一家四口和知府李培林。
等另三人入座后,何福松见了周忘杨,道:“这不是周先生么?早知你会来贺小女的生辰,就不敢请那些乐师班门弄斧了。”
惠蕾随即将周忘杨资助若林施笙一事告诉何福松,又对坐在边上的女儿说:“喜儿,快向周先生行礼,让先生收你为徒,跟着他学琴。”
细小的眼睛瞄了瞄周忘杨,何喜儿一声不吭,垂下了脑袋。
“你这孩子……”
惠蕾正要训斥,站在她身后的彭跃抢先劝道:“夫人莫动气,小姐怕生,等和周先生熟了她话也就多了。”
周忘杨一瞅何喜儿的粗短十指,心道这哪是块抚琴的料,就算让琴圣教她,只怕也奏不出个名堂来。
由于协助衙门屡破大案,就连知府李培林也认得周忘杨。李培林身形黑瘦弱小,没穿官服,更少了当官的气质,此次又见周忘杨,他问:“不知周郎故乡兰岭镇的案子可有眉目?”
“兰岭镇?就是那个二十年前,在一夜间上百个村民离奇失踪的鬼镇?”
施笙话一出口,立刻被若林用肘撞了下。意识到自己有失礼节,他赶紧噤声端坐。
“多谢大人记挂此案,可惜苏州府衙尚无消息传来,我这里也是一筹莫展。”周忘杨话题一转,“先不提案件,今日小姐年满十岁,何夫人又与胞弟重逢,也算是双喜临门。”
何福松顺话客套了几句,最后盯着妹妹叹了口气,感慨就剩她的终身大事八字还没一撇,而这一叹却遭来何福燕一记白眼。
菜肴上桌,院内的谈笑声渐渐大了起来。若林见周忘杨举杯频频,心中却揣着之前他说的话。
兰岭鬼镇!这个如雷贯耳的地方,从幼时起便时常听人念叨。
那是一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