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马佐夫兄弟-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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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没有了。”那位太太神经质地忙着说,“不但这样:她的腿也硬朗起
来。今天早晨她起床时身体很好,她睡了一整夜,您看她脸上红喷喷,
眼睛亮晶晶的。以前老哭,现在却又笑,又高兴,又快乐。今天一定要
让她站在地上,结果她居然自己站了一分钟,什么也不扶。她和我打赌,
两星期以后就要跳‘卡德里’舞。我请此地的赫尔岑斯图勃大夫来看;
他耸耸肩说:我真奇怪,实在莫名奇妙。您还要我们不来打搅您,不飞
也似的赶来感谢你么?丽萨,你谢呀,道谢呀!”
丽萨笑容可掬的可爱脸庞忽然变得一本正经,她竭力在椅子上坐直
身体,小手合在胸前,望着长老,但是忍不住,忽然笑开了。? 。
“我是笑他,笑他!”她指着阿辽沙说。她因为忍不住笑出了声,
孩子气地对自己生起气来。如果有人看见站在长老后面一步的阿辽沙,
就会觉察到他的脸上突然显出一块红晕,迅速布满两颊。他的眼睛闪耀
了一下,连忙低垂下来。
“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您好!她有东西带给您? 。”母亲忽然
转向阿辽沙说,把戴着漂亮的长手套的手伸出来给他。长老回头一望,
忽然注意地端详起阿辽沙来。阿辽沙走近丽萨跟前,带着有点不好意思
的奇怪的微笑跟她握手。丽萨显出郑重其事的神气。
“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托我交给您的。”她递给他一封小小的信。
“她特别请求您到她那里去一趟,快点去,越快越好,不要骗人,一定
要去的。”
“她请我去吗?请我到她家? 。为什么?”阿辽沙非常惊讶地说。
他的脸上忽然露出十分担心的样子。
“哦,这都是为了跟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有关的事情,? 。和最
近发生的那些事。”母亲匆匆地解释说。“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现在
拿定了主意,? 。但是为这事,她一定要见您一次。? 。为什么?我自
然不知道,但是她请您越快越好。您应该照办,一定照办,这甚至可以
说是基督徒的责任。”
“我总共才见过她一次。”阿辽沙还是疑惑不解地说。
“噢,这是一个多么高尚无比的人啊!? 。即使单凭她所受的那些
苦难? 。您想一想,她遭受过什么,现在还在遭受着什么?再想一想,
她正在面临的是什么。? 。这一切真可怕,真可怕!”
“好吧,我会去的,”阿辽沙匆匆读了那张莫名其妙的,除了坚请
前去、什么理由也没有说明的短字条以后,打定主意说。
“啊呀,您那么做多好心、多大方呀!”丽萨忽然兴高采烈地大声
说。“可我还对妈妈说过,他决不会去的,他正在修行哩。您真是,真
是好极了!我一直认为您这人真好,我现在对您说这话,心里真高兴!”
“丽萨,”母亲严肃地喝了一声,但是立刻就微笑了。
“您把我们忘记了,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您一点也不想到我们
家去,可是丽萨却一再对我说,她只有跟您在一块才感到舒服。”阿辽
沙抬起低垂的眼睛,突然又脸红了,一会儿又突然微笑起来,自己也不
知道笑什么。但是长老已经不再注意。他在同外地来的修士谈话,这修
士,我们上面已经说过,一直在丽萨的椅子附近等候着长老出来。这显
然是一个极卑微的修士,那就是说出身卑微,具有狭隘而牢不可破的世
界观,但是信仰坚定,而且百折不挠。他自称从辽远的北方,从奥勃多
尔斯克,圣西尔维斯特修道院——一个只有九个修士的穷修道院里来
的。长老为他祝福,请他随便什么时候到他的修道室里去。
“您怎么能做到这样的事情?”修士忽然问,郑重、严肃地指着丽
萨,意思是指她的“痊愈”。
“这话自然说得过早。减轻还不等于完全治愈,由于别的原因也会
发生这种情形的。但是如果说真是痊愈,那么除去上帝的意旨以外,就
不可能是借着任何人的力量。一切都在于上帝。请您来看我吧,神父,”
他对修士补充说,“我并不能随时接见客人;我有病,我知道我的日子
是有限的了。”
“唉,不,不,上帝不会把您从我们手里夺走的,您还会活得很长
久,很长久。”母亲嚷着说,“再说您有什么病?您的样子是那么健康,
快乐,幸福。”
“今天我特别轻松,但是我已经知道,这只是一会儿的事。我现在
对自己的病知道得很清楚。假使您觉得我很快乐,那么再也没有比您说
这样的话更使我喜欢的了。因为人是为幸福而生的。谁十分幸福,谁就
完全有资格对自己说:‘我在这世上履行了上帝的约言。’所有虔诚的
人,所有圣者,所有神圣的苦修者全是幸福的。”
“啊呀,您说得多好,说得多么勇敢、高尚!”母亲大声说,“您
的话好象透到了别人的心坎里。可是幸福,幸福,幸福究竟在哪里?谁
能自己说他是幸福的?唉,既然您这样善心,许我们今天再见您一面,
那么请您听完我上次没有说,不敢说出来的一切,好久、好久以来就使
我感到痛苦的一切吧!我很痛苦,请饶恕我,我很痛苦。? 。”她带着
一种激烈而冲动的感情,两手紧握在一起,站在他的面前。
“您有什么特别感到痛苦的?”
“我的痛苦是? 。没有信仰。? 。”
“不信上帝么?”
“哦,不,不,这是我想也不敢想的;但是我觉得来世是一个谜!
谁也不能,谁也不能解开这个谜!您听我说,您能治疗百病,您熟知人
类的心灵;我自然不敢希望您完全相信我,但是我可以用最庄严的话向
您保证,我现在决不是信口开河,关于来世的这种念头使我不安到既痛
苦、又害怕、又恐怖的程度。? 。我不知道去问谁好,一辈子也不敢。? 。
可我现在竟大胆来问您。? 。唉,现在您会把我当做什么人呀!”她激
动地把两手一拍。
“您不必担心我会怎样想,”长老回答说,“我完全相信您的烦恼
是真诚的。”
“唉,我实在感谢您!您瞧:我常闭上眼睛,心里想:如果大家全
相信这个,那么这是怎么产生的?有人说,这最初是从对可怕的自然现
象发生的恐惧产生的,其实这一切都是没有的。但是我心想,我一辈子
都相信这个,可现在一旦死去,就马上什么也没有了,只有‘在坟墓上
长满了牛蒡草’,象一个作家所说的那样。这真是可怕!要怎样——怎
样才能恢复信仰呢?不过,我只是在小孩的时候才这样相信,机械地相
信,一点也不用脑子想,? 。究竟用什么,用什么来证明这个呢?所以
我现在跑来恭敬地向您请教。如果我错过了现在的机会,那么这一生就
没有人来回答我了。有什么来证明,用什么来使我相信呢?唉,这真是
我的不幸!我站在这里,看看四周,发现大家都觉得无所谓,没有人考
虑这个问题,只有我一个人不能忍受。这真是可怕,这真是可怕!”
“无疑地是可怕。但是这种事情无法证明,却可以确信。”
“根据什么?靠什么?”
“靠积极地爱的经验。您应该积极地,不倦地努力去爱您周围的人,
您能在爱里做出几分成绩,就能对于上帝的存在和您的灵魂的不死获得
几分信仰。如果您对于邻人的爱能达到完全克己的境地,那就一定可以
得到坚定的信仰,任何疑惑都不能进入您的灵魂里去。这是累试不爽的,
也是确凿不移的。”
“积极地爱么?现在还有一个问题,而且是那么重要的问题!您知
道:我很爱人类,您相信不相信,我有时幻想着抛弃所有的一切,离开
丽萨,去当护士。我闭上眼睛,心里幻想着,在这种时候我感到自己具
有无法战胜的力量。任何创伤,任何脓疮都不能使我害怕。我可以换绷
带,亲手去洗涤,我可以做这些受痛苦的人的看护妇,我准备吻这些脓
疮。? 。”
“您的脑子里能幻想这些,不想别的,就很好,很不容易。碰上机
会,也许真的会做点好事出来。”
“是的,但是我能长久忍受这种生活么?”这位太太激动到近乎狂
热地继续说,“这是最紧要的问题!这是我最感痛苦的一个问题。我闭
上眼睛,自己问自己:你能不能在这条路上支持很久?假使你给他洗疮
的那个病人不立即报答你的好意,反而做些任性的行为使你伤心,对于
你的仁爱的服务不加珍重,不予注意,朝你吆喝,提出粗暴的要求,甚
至在上司面前抱怨你,——这是痛苦难忍的人们常有的事,——那时会
怎样呢?你的爱能继续下去吗?您知道,我已经心惊胆战地预料到:如
果说有什么东西会使我对人类积极的爱马上冷却,那就是忘恩负义。一
句话,我是一个需要报酬的工作者,我要求立即取得代价,那就是给我
夸奖和以爱来报答我的爱。要不然我是不能爱哪一个人的!”
她带着真诚地自我谴责的狂热心情说着,说完,用挑战般的坚决神
情看着长老。
“很早的时候,有一个医生就已经对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长老
说。“这人年纪不轻,确是一个聪明人。他说得很坦白,和您一样,虽
然带点玩笑口气,却是辛酸的玩笑。他说,我爱人类,但是自己觉得奇
怪的是我对全人类爱得越深,对单独的人,也就是说对一个个个别的人
就爱得越少。他说,我在幻想中屡次产主为人类服务的热望,也许真的
会为了人类走上十字架,如果忽然有这个需要的话,然而经验证明,我
不能同任何一个人在一间屋里住上两天。他刚刚和我接近一点,他的个
性就立即妨碍我的自爱,束缚我的自由。我会在一昼夜之间甚至恨起最
好的人来:恨这人,为了吃饭太慢,恨那人,为了他伤风,不断地擤鼻
涕。他说,只要人们稍微碰我一下,我就会成为他们的仇敌。然而事情
常常是我对于个别的人越恨得深,那么我的对于整个人类的爱就越见炽
烈。”
“那怎么办呢?在这种情形下应该怎么办呢?是不是应该为此感到
绝望呢?”
“不必,既然您已经对这事感到难过,这就够了。您只要尽您所能
的去做,就算是好事。您已经做得不错,能够那么深刻而且诚恳地反省
自己。假使您连现在这样诚恳地同我说话,也只不过是为了希望我夸奖
您的诚实的话,那么不用说,您在积极去爱人这一方面就自然会一无成
就;一切就会只限于幻想,您的整个一生也就只会象幻影般白白逝去。
显然,这样您就会连来世的问题也忘得一干二净,最后就会自己模模糊
糊地心安理得起来了。”
“您真说中了我的要害!我只是在现在,在您说这些话的时候,才
意识到我对您讲我不能忍受人家忘恩负义的时候,我的确只不过是在期
待您夸奖我的诚恳。您把我的真面貌给指了出来,您看透了我,让我明
白了我自己!”
“您说的是真心话么?那好,在您现在这样坦率承认以后,我相信
您是诚恳的,您的心是善良的。即使您达不到幸福的境地,您也应该永
远记住,您走的路是正确的,千万不要从这条路上离开。主要的是避免
说谎,不说一切谎言,特别是不对自己说谎。留心提防自己的虚伪,每
时每刻都小心监视它。还要避免对别人和自己苛求;凡是您觉得自己内
心里似乎是恶劣的东西,只要您一旦在自己身上觉察到了,也就等于已
经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