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离之花-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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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普克与马维民不约而同想到他们也曾成为项青利用的工具,心里涌上一种难言的感觉。
停了一会儿,普克说:“就像我们刚开始查项伯远的案子时,几乎所有不利的证据都指向周怕,因为周怡在与项伯远的人际关系中,存在着种种的矛盾。但事实上,到最后我们才发现,这些矛盾都不是整个案件的主要矛盾,而只是被项青利用来遮盖主要矛盾的次要矛盾。您刚才提到,在众多矛盾中,必有一种主要矛盾规定或影响着其它矛盾的存在和发展。我就是到最后才发现,真正影响着整个案情发展的人,从头到尾都是项青,而周怡只是一个被规定被影响的对象。另外,在按照第一条逻辑进行推理时,我还想起了另一件事。马局长,您是否听说过世界间谍史上一个著名的案件,发生在五十年代英美情报工作中的金菲尔比双重间谍案?”
马维民摇摇头,说:“没有。”
普克说:“我想提的是这个案件中的一个细节。美国联邦调查局通过种种渠道发现,美国驻美外交部门中存在苏联间谍。他们用尽一切方法想查出那个间谍,甚至对部门里的每一个清洁女工、仆人和雇员都进行了跟踪调查,建立了详细的调查档案,但一直没有查出。直到后来,英国军情五局MIS采用了性格分析法,对所有涉嫌人员进行了性格分析,发现一名叫麦克莱恩的英国外交官员的性格比较突出,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业余时间很少与人有私交,特立独行,品味高雅,便将疑点放在他的身上。最后的事实证明,此人正是一名苏联间谍。不过,在遭到怀疑之后,他提前得到当时在MIS担任处长的双重间谍金菲尔比的通知,逃到了苏联。这个案子里使用的性格分析法,说明有时候看起来属于感觉上的认识,其实是有客观基础的,可以作为一种解决问题的依据。”
马维民说:“噢,看来你在分析过程中,由对周怡假设出的性格开始推理,到最后得出与假设性格相矛盾的结论,以此推翻这种逻辑的真实性,是有参照背景的?”
普克说:“可以这么说吧。事实上,在上次陈志宇的案子里,最后也用到了这种方法。只是当时我还没有将它理论化,以为只是单纯地凭借自己的感觉。现在明白了,有时候,感觉到了的东西,我们不能立刻理解它,只有在理解它之后,才能更深刻地感觉它。感觉解决现象问题,而理论解决本质问题。”
马维民听了普克的话,拍拍普克的肩膀,说:“小普,好好干吧。我相信,有一天你会成为刑侦工作中的中坚力量。”
普克踏上了归程。
当火车长鸣一声,缓缓驶出月台时,原本积蓄了层层乌云的天空忽然飘起了雨。雨水很细很弱,斜斜地落在玻璃窗上,划出一条条不规则的线段。车速加快,那些细弱的雨滴似乎增强了力量,带着点疯狂向玻璃上撞击,在高速造成的强风下,瞬间便消失在空气中……
26
数日后,X市一个晴朗而温暖的初春傍晚,普克在米朵家,将此行A市办案的详细经过—一讲给了米朵听,包括项青自杀临死前,普克应允了她最后的请求拥抱她、亲吻她的细节,也没有对米朵隐瞒。
普克讲了很长时间,米朵一直默默而专注地听着,眼里渐渐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直到普克停下来很久,米朵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唉,项青的命运,真是太悲惨了。”
事情过去了许多天了,然而普克此时的心情依然是痛惜、怅然的。听到米朵的叹息,普克心里翻涌起层层波浪,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幅《记记的持续》来。普克知道米朵也是喜欢艺术的,便问米朵是否看过这幅画。
米朵说:“看过。”她的神色有些黯然,停了一会儿,接着说:“普克,前段时间在我身上发生的事,你一直想知道,我们俩都忙,一直也没有时间谈。现在我讲给你听吧。我告诉过你,从小到大,我总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感觉不幸福,尽管表面看起来,生活优越、事业顺利,也并不是没有异性的追求。但我就是体会不到爱的感觉。你知道吗,最后竟是陈志宇帮我解开了这个谜。”
普克有点惊讶地看着米朵说:“陈志宇?”
米朵说:“是的。陈志宇帮我找回了我童年时的记忆。那段记忆是一个毒瘤,隐藏在意识深处,让我几乎看不到它的存在,却又一直像影子一样潜藏在我的生活中。我很小的时候,已经记不得究竟是三岁、四岁还是五岁了。我被一个老头儿……奸污过。”米朵说得有些艰难,但很勇敢,她的目光直视着普克。
普克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哀怜,不由自主地轻轻握住米朵的手。
米朵说:“我也看过那幅《记忆的持续》,看的时候,心里便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恐惧,而我不明白那恐惧从何而来。后来我知道了,那是一种可以令人毁灭的罪恶感。所以,我真的可以体会到项青对这幅画的感觉。我想,从十六岁起,项青的心就已经渐渐死去了。那幅画,就像她的墓志铭,其实是一种内心痛苦的记录。”
普克轻声说:“敏感的心,总是比别人更痛苦。”
米朵说:“就像你我一样。虽然我没有见到项青,可我觉得,如果生活背景相同,我们都是同一种类型的人。所以她会……悄悄爱上你……”
普克看着米朵的眼睛,没有说话。
“不过,也许正因为你的出现,更加剧了她的痛苦,使她对自身的罪恶彻底感到绝望。所以,虽然她仍然有可能逃脱法律的制裁,她仍然选择了死亡。”
普克握着米朵的手,说:“米朵,你是真正怜悯项青的,是吗?”
米朵轻轻地点头,说:“你在美国待过很多年,那里对于乱伦这种问题的看法是什么样的呢?”
普克说:“乱伦永远是社会的禁忌,即使在美国也同样如此。只不过,在我们国家,虽然很多人都知道这种问题的存在,却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仿佛谈了便很肮脏,不谈问题就会消失似的。其实,即使在《圣经》里,也会有类似的话题,当然是将乱伦作为一种罪恶来杜绝的。”
米朵说:“说真的,我是学医的,从医学角度讲,有血缘关系的男女之间不能结合,是因为容易产生不健康的后代,影响人类的繁衍。那么在人类的医学知识还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之前,社会是怎么建立起这种伦理道德规范的呢?”
普克说:“其实,在早期的人类社会,男女之间的结合的确存在过无序的现象。父女、母子、兄弟姐妹之间,因为没有恰当的家庭制度,常常分辨不出谁与谁是亲属,以致于形成杂乱的交合关系。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人类不断地寻找提高自身素质的途径,渐渐建立起一套与当时生产力相适应的道德准则,才会由最初的杂乱性变,依次渐进到血缘家庭、普那路亚家庭、对偶家庭,一直到现在的一夫一妻制家庭。”
米朵说:“原来也有这么复杂的过程。可这些道理,从小到大好像都没人讲给我们听,大人都很忌讳这个话题。其实,我想起来,有很多现象都与伦理有关。比如说,我从小和哥哥关系亲密,后来他谈了恋爱,我心里就觉得很难过、很失落。甚至在他结婚前夕,和他大吵一场。”
普克点点头说:“对,这种现象,应该也算得上是一种潜在的伦理问题。只不过大多数人虽然不懂为什么伦理要存在,但却能适应社会对自己的强制教育,所以不大容易发展到乱伦的地步而已。”
米朵若有所思地说:“俄还是觉得,如果将这些道理作为道德教育的一个内容,以开诚布公的态度,不仅让人们知道我们不能做某些事情,更让人们懂得,究竟为什么我们不能那样做。这种教育方式,我想,应当比讳疾忌医更有效。”
普克赞许地看着米朵说:“所以,我常常觉得我们是一类人。唉,如果真是这样,项青也不会发生那样的悲剧了……”
两人都沉默了,房间里一片寂静。这时,一阵微风吹过,阳台上传来细碎的风铃声。
普克忽然间觉得,心里有某种东西被这细碎美丽的风铃声触动了。他站起身,走到阳台上,米朵也跟着过来了。
不知不觉中,已是夜深时分,然而这个城市仍然没有人睡。普克和米朵并肩站在阳台上,感到初春的风清凉地滑过面庞,滑过发际。在一幢幢住宅楼群中,处处是星星点点的灯光。那些透出灯光或已熄灭灯光的窗户里,生活着一个又一个的家庭,而发生在一个个家庭里的故事,也许永远不会被外面的眼睛看到。
米朵忽然轻声说:“如果项青在她的悲剧到来之前就认识你,也许她就不会毁灭,你现在也不是独身了。”
普克转脸看看米朵,身后房间里倾泄出的灯光将米朵的脸孔映得半明半暗。而普克能看出米朵诚恳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戏谑。普克也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说:“我想,以项青与生俱来的智慧和才华,只要有个人真正帮她一下,她都可能会得救。至于我,即使不是以这种方式认识她,可能也很难与她建立另一种更深的关系。”
米朵似笑非笑地说:“你怎么知道呢?我看不一定。”
普克却十分认真地说:“真的。你知道吗,项青虽然各方面都十分优秀,实话说,从一开始就令我对她产生很大的好感。但我总觉得项青骨子里,隐藏着一种原始的母系社会大家长的控制欲,这种本能的欲望起初是潜伏在心灵深处的,连项青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
但是由于项青设计的这桩谋杀案动机特殊、过程冷酷。
结局悲惨,涉案人的思想感情与行为,都违反了现代家庭伦理,仿佛倒退至原始社会初期、氏族社会刚刚形成时的状态。项青与周怡的斗争就像是母系社会中两个女性争夺大家长地位的斗争,而在这种斗争的过程中,隐藏在项青心灵深处的控制欲逐渐苏醒,这使项青品尝到权力感带来的振奋,甚至使她一步步恢复生命力,只不过,这种生命力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清纯少女项青的灵魂,而更像荒野中一匹孤狼。这使我感到……“
米朵说:“感到什么?”
普克犹豫了一下,说:“也许是有点毛骨悚然。”
米朵想了想,笑起来,说:“第一次听到你说害怕。不过,你刚才说的那种感觉,我总觉得想象的成分居多。即使按你说的那样,项青骨子里有母系社会大家长的控制欲,那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要知道,母系社会里,人类的生产力那么低下,女性大家长作为一个领袖,用与生俱来的阴柔方式,配合以图腾、禁忌、神话、习俗和其它文化,来实现对群体的控制,维护群体的利益和安全,应该说奉献的成分居多,专制的成分较少。这为什么会让你感到害怕?我想,你对女性大家长的恐惧感,可能主要来自于你从女人那里得到的伤害记忆,这种记忆停留在你意识深处,使你对一切以阴柔方式表现出的控制都过分敏感。不过,在你查这件案子时,可能正是这种过度敏感,阴差阳错地帮了你一个大忙,使你在内心深处,对项青抱有戒备和怀疑,最终从她细小的漏洞中找到突破口。”说到这里,米朵笑盈盈地看着普克,说:“我这么说,会不会打击你的成就感?”
普克苦笑说:“我哪里有成就感。说不定你说的真是对的呢。”
米朵又笑着说:“我也不懂你们这一行,只是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