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探险家-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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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桶里会有“看冰人”值守,他们得透过前方烟囱冒出的滚滚浓烟观察海面的情况。
我们于7月14日离开北悉尼,穿过圣劳伦斯海峡后,沿纽芬兰海岸线到达贝尔岛海峡。
7月21日,我们绕过位于拉布拉多南岸的日光角,一些猎手在那儿上了岸。
接着,跨越缀有片片浮冰的拉布拉多海,我们向格陵兰的韦尔角进发了。
我们泊进了格陵兰南海岸的戈德港,剩下的猎手也都于此上了岸。
这儿的丹麦总督告诉库克医生,他没有皮尔里的消息。
有爱斯基摩人说,皮尔里和他的风向号已经失踪,而皮尔里夫人和她女儿都在乌佩纳维克,母女均安然无恙。
要到达乌佩纳维克,我们得穿过乌玛纳克峡湾。
整个峡湾几乎不可能碰到什么厚冰,看冰的水手便从桅杆上下来了。
我请求库克医生说服布莱克尼船长,让我们也爬到那些桶里看看。
我的印象是他会把库克医生的任何要求都当做命令,他的回答却是,只是因为现在风平浪静,才准许我们上去。
船长是加拿大人,刚刚受雇。
过去10年他一直给人油漆房屋,从海军退役后,只能以此为生。
库克医生和我爬上桅杆的梯子。
他等着拉在后面的我。
他告诉我,要看一格格的梯子和自己的手,便不会头晕。
尽管没风,船仍然随着海浪左右摇晃,在甲板上时我根本都没觉察。
越往上,晃动得越厉害。
横桅在收起的帆的重量下吱嘎作响。
我爬的桅杆像棵树一样左右摇摆。
我越来越觉得它会在我脚下折断,会把横梁上的我摔下去。
“你的桅杆在摇晃吗?”我冲着库克医生叫道。
他离我大概20英尺,可万一我有什么麻烦,那距离却像有整整一英里,根本没法帮得上我。
透过网一样的绳索,他向我安慰地笑了笑。
“到桶里以前不要往下看!”他喊道。
“我先爬上去,你看着我的样子做。
”桶没有门,我们得先爬到上沿,然后蜷下身钻进去。
看着库克医生敏捷的样子,我只能盼望就算没那么灵活也能做到。
他手脚并用绕过桅杆。
有一阵子,脚下除了些绳子,没什么东西能接住他。
梯子到桅杆远端时,他轻松地钻到了桶里。
我能看出来,他肯定已经爬过好多次了。
“该你了。
”他说道。
最难的部分是从一边爬到另一边。
我没像他那样手脚并用绕过桅杆,而是左手和左脚勾住梯子,右手右脚绕过桅杆。
要不是因为腿长,就得像库克医生那样做,不然就得灰溜溜地从梯子上下来。
我右脚先勾到横梁,然后右手也勾到了。
“快了。
”库克医生说道。
“放开左边。
”我照做了。
一下子,我两手抓住了横梁一端,要命的是,我双脚也站上来了,全身重量都压在横梁的一端。
我赶忙换开手脚,抓住横梁另一端,钻进了桶里。
我坐在桶里,上气不接下气。
抬起头来看看天空,心还在怦怦地跳。
“德夫林,”库克医生大叫着,“德夫林,你没事吧?”“没事!”我喊道。
我意识到自己正从一只桶里看不见的地方大喊大叫,他肯定会觉得我好笑。
我挣扎着站起身。
他肯定是先看到一只接一只紧抓桶沿的手,然后是慢慢探出的脑袋。
我从桶里伸出头时,正好背向他。
我转过身,想着他肯定会有些同情与担忧的样子。
出乎意料,我只看到他开心的笑容。
“我那样更容易些。
”他说道。
我们都大笑起来。
桶有我的胸那么高。
我把胳膊靠在桶沿上,向峡湾深处望去。
目光极处的峡湾成了模糊不清的一个点,一道黑色的印记,相隔50英里的峭壁交汇一处,如铁轨一般。
凉爽的微风轻轻拂过。
阳光透过淡淡的云层撒落下来。
我能看到陆地上极远的地方。
目光越过只有野草生长的山丘。
野草每年六月从融雪里钻出,九月下雪时,又顶着积雪生长。
目光越过夏季时变软的冰川,它的边沿已在几个月前成就了座座冰山。
我一直能看到那些冰雪几万年前便开始永远占据的地方。
库克医生边指边说:“麦考密克湾离这儿西南方600英里处。
”那是红石屋的所在地。
出发前他曾告诉我,皮尔里几乎不可能向北走那么远。
在此条件下,我们也一样办不到。
“你觉得底下的人能听到我们说话吗?”我问道。
我们往下看了看甲板上的几个船员。
库克医生摇摇头:“脸冲什么地方,声音就往哪儿走。
”他正好冲着正前方。
我点点头。
我在看风景,而他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我。
只是偶尔,他的眼睛会扫过那些让我迷醉的地方,然后又盯着我。
他渴望看到我的表情,渴望看到我们遇到的每一个峡湾、狭谷、冰川与冰山能给我怎样的感受。
我每次看他,他便笑起来。
接着,他会愉快地观赏起风景,如同我的表情可以帮他追忆起初次见识这些景物时的感受。
“有一天我们会一起去那儿的。
”他盯着北方的地平线说道,仿佛在想象远方的某个地方——是极地,是北极点,那儿会揭示我们面前所有的秘密。
我无法想出何处能比得上他带我到过的地方。
“我们要第一个到那儿。
”他说道。
我从未从谁的声音里听到过这样的热情与渴望,甚至教士谈论天堂时都未有过。
如同只有第一个到“那儿”的人才能真正见识那个地方。
等我们到过后,后面的人只能看到改变了的地方。
我们目睹了一座冰山崩裂的景象。
这种冰山夏末并不多见。
崩裂不是由于融化,而是因为早在晚间便已开始的冻结。
夏天的融冰期,水流到裂缝处结成冰,裂缝不断撑大。
如此反复,裂缝每晚都会变宽,引出的其他裂缝如叉子般分布,仿佛冰体上的树状闪电。
冰山深处时不时传来炸弹爆炸般的声音,虽然每次爆裂声都好像经过消音处理,还是会引发一轮躁动,于空气中带来一丝悸动,峭壁上已松动的岩石和石板也有一阵颤动,好似一次小规模雪崩。
虽说这种种不安与律动会在到达水面前便消散掉,我们有时仍能听到“嘭”的一声,有如一块岩石波澜不惊地滑入了水中。
库克医生说,这些裂缝会在明年春天,或者后年,或者十年后的春天造成新的冰山。
只要冰的重量是这样压在上面,迟早它们会崩裂。
“或许我们能看到一两个掉下来的冰山。
”库克医生说道。
它们或许个头不大,不是那种能漂流到南边,圣约翰斯人春季爱看的冰山。
即便如此,它们也比我所见过的冰山大。
我觉得很奇怪,冰川表面和裂缝壁上脏乎乎的,灰色棕色混杂着白色绿色。
我原以为冰山都该干干净净,就如每年春天漂过格陵兰的那些一样。
库克医生告诉我,那是因为冰山外层在漂流过程中融化了。
在这儿,冰山表面上有夏季风暴时裹挟来的沙子,从海岸群山上流下的溪水也让泥沙淤积起来。
更别提各种鸟的粪便了,它们每种都有成千上万只。
库克医生说,如此暴露于空气中,加上周而复始的消融与冻结,会产生类似生锈一样的化学变化。
只有在海岸边上,时间又比较长的冰才会是这样。
若是深入内陆,深入北部的话,那儿的冰雪终年不化,山峰也是从冰雪中挺拔而出,表面并没有土壤,冰面看上去就几乎完美。
但真正完美的冰只有在极地海域才能看到。
每晚,表层之下的冰都在不停爆裂,声音也因为峡湾的阻隔形成回响,仿佛两支距离遥远的军队正在作战,却都宁愿在夜间交火。
爆裂也向水面送来道道涟漪,大小恰能使抛锚的船上下颠簸。
水波轻拍船身,如同微风拂过一般。
夜晚越来越冷,爆裂声愈发频繁,交火亦愈加激烈,如有两支军队正向我们奔来,一支在溃败,另一支在乘胜追击。
库克医生告诉我,爆裂声的频度若是降低,便说明白天冰融化得不多了,夏天差不多已快结束,我们也该离开了,除非我们想在这儿和皮尔里一起过冬。
溃败的部队似乎要进行一次最后的抵抗。
有天晚上,冰川那儿传来了持续不断的爆裂声。
早上,库克医生指着一大块冰说,他觉得这块差不多要掉了。
布莱克尼船长让埃里克号在看上去根本不会有冰砸下来的距离上行驶,这份谨慎很有必要。
要是冰山够大,它落下时激起的层层波浪不仅能损坏船只,甚至能让我们沉没。
听上去好像有大树正被人慢慢地扭曲、折断,无数的树木都在吱嘎、刺啦、噼啪作响。
噼啪声加剧起来,似乎有格林机枪的速度。
冰层锯齿状的边缘冰块参差突兀,标示出冰山一侧可能的形状。
巨大的冰块从顶端滑落,将水面搅成一团白色。
噼啪声的间隔愈来愈短,最后变成一个声音。
年代久远的冰块断裂时声音震耳欲聋,接下来的尖利声让人毛骨悚然,如同刚才断裂的只是枝枝杈杈,现在则是大树的树干了。
我本以为过程仅此而已,只是巨大而缓慢的断裂,其间有动人心魄的停顿。
可突然之间,整个冰块快速无声地冲入水中,好似一直维系它的缆绳被割断了一般。
有那么一刻,会突然觉得似乎根本就没有崩坍,一切痕迹都给抹去了,既不曾有过溅落,也不曾有什么响动。
接着,刚被击散的海水又突然喷涌而上,如同有座冰山那么大的家伙从海底被推上来,又回到水面上。
眼里所见,耳中所听便只剩下水。
浪涛汹涌,水花飞溅,仿佛一切平息后,如冰块般呆滞的物件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涌起的浪头如喷泉般持续数秒。
随后,最先腾起的浪头落下,激起另一波稍小些的,时间恰在冰山浮出水面的一刻。
冰山巨大的躯体滚动着,身旁浪花翻腾,仿佛深邃的海底潜藏有无数引擎,正悄无声息地推动着这一切。
冰山还在翻滚,表面还未全部显现,可已能看到夹杂冰块的层层海浪向我们冲来,撞击到船身上,而船就像浪间跳跃前行的烈马。
每次浪头打来,我们就好似迎头撞上了另一条船一般。
又如同我们正在河中穿行,而激流中密布的尽是卵石般大小的沙砾。
冰块如冰雹般不停地撞上来。
海浪平息后,冰山冒出来,依然踉跄摇摆,上下跳动,似乎要朝如生锈般的一面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