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改革的试验区-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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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改革的试验区——“温州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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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改革的试验区——“温州模式”
温州,大起大落、命运乖戾
万元户之城
小商品赚大钱
专业户十专业市场十“天兵天将”
聪明灵活的商业脑袋瓜
温州的另一面
满天飞的温州个体户
“三叉戟”飞机在跑道上滑行。咔嚓一声,我熟练地扣上安全带,闭上眼睛,打算抓紧时间打个瞌睡。
忽然,邻座的用手肘碰了碰我。我睁开了眼睛。他问道:“同志,保险带怎么扣?”
他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长得挺斯文,只是头发显得长了点。当我教他扣保险带时,他的邻座——一位二十多岁的少妇,也在仔细观看着。
飞机滑离跑道,腾空了。我又闭上双眼,因为一个多小时后到达北京,一大堆工作在等着我,连轴转,没时间休息了。
我的耳边似乎响着外国人的讲话声。那声音很大,还不时夹杂着女人兴奋的笑声。那声音终于把我吵醒:“伲刺!伲刺!”
我一看,那紧靠窗口的少妇指着窗外,青年伸长脖子往外看,非常兴奋。
“伲刺”,这是连外语学院的学生也听不懂的“外语”,我恰恰能够听懂——
他们讲的是外人莫懂的温州话,而我恰恰是温州人。“泥刺”,温州话的意思就是“你看”。
“美不美,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我睡意顿消,用温州话问道:“伲勒是温州囊?”
他俩投来惊喜的目光:“伲是温州囊!”
哦,“伲勒”——你们,“温州囊”——温州人!温州话成了最好的“介绍信”,我和他俩之间的距离顿时大大缩短了,“他乡遇故知”!
“第一次坐飞机?”我问。
“嗯!”他点了点头。他告诉我,那位少妇是他的妻子。这次,他俩从温州来到上海,要去北京、沈阳做生意。他俩从未坐过飞机,所以一到上海,就叫了一辆轿车,直奔民航售票处,未能买到飞机票。当他俩买到去北京的火车卧铺之后,仍为未能坐上飞机感到遗憾。又坐“Taxi”赶到民航售票处。很巧,一架马上要起飞的“三叉戟”,有两个空位……就这样,他俩成了我的邻座。
“你们的火车卧铺票呢?”
“呶,在这里。”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张崭新的上海至北京的火车卧铺票。
“怎么不退掉?”
“来不及了,算了。”
“那怎么报销呢?”
“报销?”那青年感到惊讶!他笑道,“我们无所谓‘报销’。要‘报销’,那就是向自己‘报销’!”
于是,他谈起了自己:他,名叫刘志雄,本来是一家国营工厂的职员,三年前辞职,跟妻子一起干起了“个体户”。他俩在温州梧埏专做塑料鞋的模具,收入很不错。这次,北京和沈阳向他俩订货,于是夫妻俩双双“出差”——所有旅费全是自己掏腰包。由于做塑料鞋模具的人不多,他俩生意很好,早已成了“万元户”,所以这点旅费不在乎。只是夫妻一起“出差”,等于“停业”。对于他俩来说,时间确实就是金钱,只能在外几天,马上就得赶回家去生产模具。他们从北京到沈阳,从沈阳到上海,都想坐飞机——飞机快呀,省时间!
“可惜,温州的飞机场还没有造好。要不,我们乘飞机回温州去!”他俩不无遗憾地说……
这就是温州人。这就是新一代的温州人。
温州人喜欢讲温州话。一听,那不同于众的温州话,马上就可以判定是温州人。
我是个天南地北满处跑的人,借助于乡音,我常在旅途中发现我的同乡,结识新一代的温州人。
在青岛海滨,我下榻于幽静的新华社疗养所。在那里,我结识一位温州同乡。
她三十多岁,老练而能干,进出轿车接送,我以为是新华社的负责干部。我跟她聊天,发觉她对新闻事业完全外行,连《文汇报》是哪儿出版的都不知道。细细一问,大抵毕竟是同乡,她才把实情相告:她是个体户,小学程度,只身外出做生意,已经一年多未回温州。她在做亚麻生意——把山东的麻,卖给天津的麻纺厂。做成一笔生意,她拿一笔差价利润。她说,山东种麻的农民,不知道把麻卖给麻纺厂;麻纺厂呢?没有派人到麻区收购。她成了“桥梁”!
一个温州女子,居然成了天津工厂与山东农村之间的“桥梁”,简直不可思议。
我很想了解她怎么做这种生意的,每年到底有多少收入。她笑而不答。她只说:
“温州人的脑筋,比北方人灵活!”
我问起她怎么会有轿车,她对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感到奇怪,很干脆地答道:
“花钱包的呗!像我能住进新华社疗养所一样,花钱就行了!”
她还神秘地告诉我,她跟天津人打交道,就说丈夫在青岛;跟山东人说,丈夫在天津,这样别人就不会欺侮她单身女子。其实,她的丈夫在温州——丈夫远远不如她能干!
在广西桂林,我遇见一位同乡,他从“桂林山水甲天下”这句诗中推知桂林是中外旅客云集之地,带来了温州制造的塑料金元宝,带来了在蛋壳上堆贴塑料山水的“立体彩蛋”……这些别出心裁的小玩艺儿,畅销!桂林人以“甲天下”的山水招来四方游客,而温州人却千里迢迢插足桂林的旅游品市场!
在河南郑州车站候车的时候,我又听见熟悉的乡音。我循声寻去,萍水相逢,那是一位温州宜山青年,眉开眼笑。他告诉我,他从温州带来一批腈纶衫,在郑州一售而空——因为每件才一、两元钱,怎不“抢手”?
“这么便宜,是走私货?”我问。
“不,不,现在温州干走私的人已经很少。”他说,“我们的腈纶衫是用上海化纤厂的边角料织的。原料便宜,腈纶衫也就便宜,当然好销!在我们宜山,有4000人在采购腈纶衫下脚料,3万多台织机在织腈纶衫,6000多人当腈纶衫推销员。”……
温州在变化。温州人在变化。在对外开放、对内搞活的改革浪潮中,“温州模式”闻名全国。小小温州,把自己的触角伸向全国各地。这座只有50万人口的城市,加上所属的9个县也不过600多万人口,却拥有10万供销员,活跃在除台湾之外的每一个省市!就连香港、新疆、黑龙江、西藏,也都有温州供销员的足迹。
虽说我生在温州,长在温州,但是自从17岁时考上北京大学以后,就离开了故乡,只是去探望母亲时在那里小住数日。七年前,我把母亲接来上海,就没有去过温州。然而,就在这几年间,温州巨变。我终于决定回去看看……
温州,大起大落、命运乖戾
双体船犁开东海千顷浪,向南,向南,朝着温州驶去。
温州,镶在浙江东南部海滨的一颗明珠,是我国14个沿海开放港口城市之一。
说实在的,在经济上如生龙活虎一般的温州,却是个交通颇为闭塞的地方:那里没有一寸铁路,飞机场尚未造好,从上海到温州只能借助海上通道,坐船要花24小时。
往日,头等舱里总是坐着头发花白的首长。如今,里面传出二十多岁的温州个体户的笑声。在三等舱里,倒常常听见普通话,一间一间全被各式各样的“考察团”、“调查组”、“访问团”、“代表团”包去。内蒙的,广西的,报社的,电视台的,社会科学院的,民主党派的……人们涌往温州,想亲眼见一见“温州模式”是什么模样。“人怕出名猪怕壮”,温州的名声太大,招待的“代表团”太多,以致国务院办公厅不得不在1986年12月向全国发出通知,要求各地“严格控制去温州参观的人数和批次”。
我漫步在甲板上,望着一群群从舷边掠去的海岛,陷入对故乡的沉思……
哦,温州,“50年代是前线,60年代是火线,70年代是短线,80年代站在改革第一线”!
我记得,我记得,50年代,当我在温州上小学、中学的时候,老师的讲课声常常被空袭警报声所打断。蒋介石的飞机不时掠过温州上空。正因为温州处于东海前线,所以当时的温州市不准备大发展,没有新建大工厂、新办大企业。
我记得,我记得,60年代,在“文革”之火蔓延之际,温州先是由温州籍的“中央文革”成员林杰直接插手,紧接着王洪文、江青、姚文元多次对温州问题作“批示”,导致温州两大派火拼,成为闻名全国的“武斗典型”。好几个月,温州邮电不通,收不到家信。我曾回到温州,见到市中心的大楼被烧成废墟。来到松台山,看到许多因武斗而死所建的“烈士”墓。在武斗中,温州死了一千多人!
我记得,我记得,1974年,当我回到温州,市面萧条,物资短缺,就连煤球也成了紧张物资。温州,温暖之州,鱼米之乡,一时间仿佛成了僻壤穷乡!
当然,当然,我也记得:
在50年代,全国第一个响亮地提出“包产到户”的,是温州;在60年代初那“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温州是全国自由市场最活跃的地区之一。
每逢暑假,我从北大回家,有着明显的比较——在北京几乎见不到自由市场,上海有一些,而温州街头则几步一摊!
在“文革”中,温州曾被作为“资本主义复辟”的典型进行批判。那时候的报纸说,“温州已是资本主义世界,那里只差一面青天白日旗了”!
温州,温州,大起大落、命运乖戾的故乡,在不同的时代充当过不同的“典型”。
温州是棱角鲜明的。时而“正面典型”,时而“反面典型”,不论给温州涂上什么油彩,温州还是温州!大抵是充当过各种“典型”的缘故,温州的“知名度”远远超过了跟它规模相当的同辈城市。
这一回,温州又名噪全国,恐怕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政府最高领导赵紫阳总理来了,理论界权威人士胡乔木来了,社会学家费孝通来了……
温州,今日温州,到底算是什么“模式”,究竟算是什么“典型”?
“瑞新”号双体船从东海驶入黄浊的瓯江,东西各矗一塔的江中小岛——江心屿已经遥遥在望。哦,温州到了!
见不到头戴“Taxi”小黄帽的出租轿车,只有人力三轮车。我叫了一辆三轮,车夫是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长头发,小胡子,一件咖啡色的西装上衣,一条牛仔裤,一双尖头皮鞋,十足的“现代派”。他骑着车,灵活地在狭窄的街道上前进。
除了在码头新建了一幢12层的高楼之外,城内似乎面目依旧。到处是木板近乎深褐色的低矮的老房子。下着蒙蒙细雨,街道一片泥泞。街上很少见到汽车,自行车在路中央横冲直撞,地上看不到机动车与非机动车的分隔线。行人拥挤,街道两侧小摊、小店林立……
我不由得一怔:难道这就是温州新貌?就闹市区而言,差不多是一副老面孔!
万元户之城
没有桥。靠着渡船慢吞吞地摆渡,汽车这才渡过了两条江——飞云江和鳌江。
差不多花费了三个小时,我这才从温州市区来到苍南县龙港镇。当我踏上这片土地,大吃一惊:一座新城平地拔起,突兀于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