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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山林女人-第16章

小说: 山林女人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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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谦虚地笑了笑说:“我不如牛子弟弟。”

  我说:“你比牛子强,牛子有牛子的任务。”

  大家都看着牛子,牛子一定麻木了。我很想看他一眼,给他一分歉意。但我没有勇气看他,因为我知道我亲手把一柄尖刀插进他的心窝。

  各位头人下去以后,阁楼上只剩下我和牛子俩人。四面流窜的风席卷着我洁白的长衫,迎着风我的躯体凉丝丝的舒服,慢慢地我闭上双眼。森林中的暴马丁香花吐露出的奇香包围了我。我欲仙欲死,像沉溺在大海里的纸船,被淫孽的海水浸泡得浑身羞怯不堪,身子也在忽忽悠悠地随着海浪沉浮颠簸。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心里默默划过一个人的名字:牛子、牛子——

  牛子仰着头,闭着双眼,让人看了感觉到他正享受风暴平静后的惬意。我清楚,他在忍受中等待,面部看似平和,内心却翻滚着澎湃的潮水。过了许久,我们相互凝视着对方,这是一种欲罢不能的姿势。太阳已经升高,红彤彤的光辉直射着他火烧云一样的脸。彼此的目光已经渗透进对方的皮肉,如一根根细针,直刺心骨的最深处。

  我忍受不了寂静,因为寂静中蕴涵着深刻的不安。我要用轻飘的语言,打破这柔韧的华丽。我说:“保重吧!让回忆来芬芳我们各自心中的芳草地!”我说出的这句话,很有一种凄美的味道。

  牛子一动不动地直立着,听着我凄美而柔软的话语,却像个百分之百的聋子。

  我正要继续用浪漫的话语安慰他,不料他转身迅速离去。就这样,孤独的牛子茫然地离开了我,留下了血一样的灰尘气味。我的喉咙发紧冲着他的影子终于哭出了声:“牛子——”我被自己打败了。是我亲手制造了牛子的离去,可当他真的离去时,却好比在我的心头捅了一刀。我缓缓下跪,因为我受不了这致命的一刀!牛子离去的痛苦与根生消失的悲伤,简直是同出一辙。

  牛子就这样离去了,我原以为除了一瞬间的辛酸之外,便是绵绵的叹息。在我的策划中,他再回到山林时已经娶妻生子,繁衍后代。我们的儿孙可以联姻,我们只是落个终身遗憾的残缺结局而已。可是牛子天生就是那种不甘落后不信邪的性格。这种性格注定了他是我俩情感纠葛的牺牲品,直到我死的那一刻想到牛子,感觉他仍是满脸的疑惑与遗憾。

  当他又一次固执地站到我的面前时,我痴痴地怔住了。虽然没有长亭古道的话别,可我的心也似繁华落尽时节的红叶般飘零着,真有些“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执着。我不是无情人,可你为什么要将我逼到无情回绝的地步?

  我又一次将情感的繁华延伸到沧桑巨变,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青丝爬满额角的来日里,我孤独地抚摩着牛子的墓碑,心里是何等的后悔。放眼望去,茫茫的山林,如神话中翻天覆地的碧色霞霓。山林只知道我娇花照水,并不知道我内心的悲苦苍凉。

  墨囊一般的天空,被闪电哗哗击了个粉身碎骨。雨点像鞭、像网、像巨浪,我惊惶地搂紧熟睡的青杨。轰隆隆的雷雨交加,让人怀疑天上降下的不是水,而是钢铁一样的钝物。阁楼的门咣地一声被撞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跌了进来。我惊愕地点着灯,只见一张苍白的脸半张着的嘴。他喘着粗气,浑身湿透,裤管的水渍把地毯浇湿了一大片,身上阴冷的水气向四周扩散。

  我张大嘴,大喊:“牛子——”

  牛子也喊:“太太——”

  牛子的呼唤声带着明显的颤音——他哭了。

  我被一种浓得抹不开的忧郁和恐惧包裹着、压迫着,无法自拔。

  “牛子,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难道你让我还没痛苦够吗?”

  “太太,我已经走了一百二十多里路,我好想你!”

  “不,你不要想我。我永远是高根生的。”

  “你是老爷的,我不敢想得到你,我只想看看你。你怎么了?”

  我们都哭起来。我们的脸都因痛苦而扭曲不堪,泪珠如水晶般滚滚而落,点点跌地溅成朵朵泪花。婚姻不是因为谁的多情而垂青于谁。恩恩怨怨、爱爱恨恨都要过去的。犹如雁来了又去,花红了又谢,天底下的人谁都不能改变它。这关键时刻,挺一挺便会过去。可是,什么时候才能不再遭受这痛苦无边的折磨呢?

  “牛子,我们注定最终是没有结果的。你忘却我吧!”

  “不,我离不开你。你可以拒绝我,可不能阻挡我渴望见到你的激情。”

  他的声音很大,与雪白的闪电互相残杀在一起。看样子,他的身心确实被我折磨到山穷水尽了。而在这一刻面对我时,好似又恢复了元气,他又找回了男人的血性。

  “牛子,我是欠你的很多、很多。你不仅在我绝望的时候一次次解救了我,也曾经为山林撑起了半壁江山。可那都是两码事,我不能毁了你。”

  “不,不要寻找任何托词。贞香——不要这样对我,不要把我心里仅存的一线希望破灭。我整整走了一天半宿,奔命似地回来,就为了见你一面。这几日我才明白什么叫做心疼!”

  “牛子,任何人都不会理解和接受我们的,你不要往绝路上推我。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就回到城里成个家再回山林,这条路是你我惟一的选择。就算为了我,你忍着吧。世上难圆的梦又不只你和我在做,从古到今,望茫茫人海,看滚滚红尘,问天问地问祖先,多少情投意合的痴男怨女,最后还不是落个劳燕分飞?”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不敢走出这温馨的山林。每一次的离别,我所面对的都是监狱般的折磨。我如一棵被蚂蚁蚕食而空的老树,只剩下空空的皮囊,内心一片空白,一片孤寂。我真想让自己在空虚中死去,那样世界就安静了。”

  牛子的脸面展露着精竭力瘁,让人感觉到有一种活了今天没有明天的末日之兆。惶惶的神态中透出了艰难与心寒!夜色在雨中缠缠绵绵地蔓延着。明日太阳升起来时,雪白的蘑菇会破土而出,鸟儿也定会在枝头歌唱,树木会散发出刺鼻的香味……可这一切的美好,永远勾不起牛子热爱生活的情愫,他的整个身心只被一个梦所填满。看来事情已经复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切肤之痛,再不可横亘下去了,不管有多深的感情,为了山林,也该做个了断了。拖泥带水地生活下去,好比在自己行进道路上挖了个陷阱。

  “牛子,话不点不透,我和你挑明了吧,我的心里永远只有老爷一个人,再无法承载第二个人了。你就死了那份心吧。”

  牛子湿漉漉的身体不停地颤抖,如一头落网的小兽,沮丧地站在那里。他知道,此刻设法挽回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人生就是在得到时想失去,失去时又想复得的变幻中错位地进行着。

  我夸张地打开门,装着生气的样子逼问:“你走不走?不走我走!”说着我向门外走去,牛子一把将我拽了回来,用低沉的声音说:“我走,命中注定我们在这样的雨夜里分别。日后还要风雨兼程,请多多保重。”我抬起头,看到他的腮边挂着两滴饱满的泪珠。人的感情越脆弱,积攒在心头的痛苦越厚实,窝在眼里的泪水也越丰沛。

  牛子消失在夜雨中,我用自己的无情彻底解除了盘根错节的情感纠葛。他最后消失在我视线中的背影显得笔直而矫健,以夸父追日般的热忱给了我一个满意回答。我明白自己的过失就是误待了感情,感情不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东西,是生不带来死而带去的兰花般的芬芳。

  清晨,我被小鸟清脆的歌声唤醒了。我起了床,李妈和香草、芳草忙着为我穿衣梳洗。青杨仍然酣睡,粉凛凛的小脸越发喜人。做小孩子时就是好!我打开窗户,一阵泥土的芳香钻入鼻孔,东方的太阳终于挣脱了乌云的纠缠,露出了金子般富贵的笑脸。山林被雨水冲刷以后更加苍翠碧绿。正义的光线箭一般穿破带有几分妖孽之气的雾,碎金点点的光辉洒在山民们勤劳的脸上。

  吃过早饭,几个管事的人来回话。先是六指抱着一只死狐狸说:“太太,昨夜下雨时,雷把飞絮姑姑的石碑给劈了,石碑下的一只狐狸也给劈死了。”

  我的心里一震,问:“竟有这种事情?石碑劈成什么样子了?”

  六指哭伤着脸说:“从中间一劈两半,您说怪不怪?石碑下藏着一只狐狸给劈死了,石碑劈开两半之后依然直立在原地。这只狐狸可能有上千年的道行,连嘴唇都白了。白狐的后腿被火烧焦了一片。”

  我心想,也许山林的气数尽了。这是天灾。万物有始有果,世上本无不老的年华或永恒的新鲜。

  我说:“也许是这只狐狸连累了石碑,这也是常有的事,不足为奇,不要让山民信口开河胡乱言传。找几个懂事的老年人,拿匹红缎子为石碑挂个红,再上供祭奠一下就可以了。”

  六指下去后,栓柱上来把两封信交给我说:“这是牛子弟弟昨夜交给我的,他说您在来日要多加爱护自己。”

  我接过信,急忙拆开,信上寥寥几笔,写着:

  牛子:

  你告诉许贞香,假如想要回她的女儿绿柳,就带三万大洋,后日黎明前来见我。我在距饮马川山林往东的七十里桥下芦苇荡中等她。记住只许带一个人来,过期莫后悔!

  活阎王

  我的心猛然下沉,连忙打开第二封信。

  太太:

  我去芦苇荡了。你不要为我担心,这也许是我今生为你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不管二小姐是否在活阎王手里,我都该去,因为只有这个结果对我来说是最幸福的结局。

  你昨夜的话让我刻骨铭心。古往今来除了粱祝化作了蝶能够比翼双飞外,多少有情人各自飘零。我不能离开你,也无法离开你。我承受不了你巨大仁厚的柔情,又摆脱不了肝肠寸断的相思之苦。我走了,爱情如一把刀……

  牛子

  看完这两封信,我只觉得耳朵里一阵嗡嗡作响,如昨夜的闪电雷鸣。心里突突地乱跳,仿佛有一面铜锣在不停地敲着,余音震慑着我全身每一个细胞。太阳穴也发疯般地悸动,全身的热血冲撞着快要崩裂血管。我后悔当初没有认真对待这件事,后悔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把牛子推出门外,更后悔我只一味自私地为了自己的清白,没有设身处地地考虑牛子的感受……这么多的后悔还能挽回吗?

  我推开窗户,慢慢仰起头。天空被暴雨洗刷得明丽透彻。这样的天空才是至善的天空。我问栓柱:“什么时候接到牛子的信?”

  栓柱闪烁不定的目光告示了种种隐情,他说:“是昨夜下……”

  我打断他的话厉声吆喝着说:“既然是昨夜,你为什么现在才不温不火地告诉我?你可知道这一切也许都是一个阴谋,人命关天的大事你竟然安静得像个局外人!”

  栓柱说:“我也没有看信,再说牛子老弟也不让提前告诉您。”

  我狠狠地说:“算了,别说了!快备马到芦苇荡,别忘了带上猎枪。”

  马队只用了一个时辰,就赶到了芦苇荡。森森的芦苇如波涛般时起时伏。苇花雪白如鹅毛,如杨絮,挂在睫毛上痒痒的。我们焦急地寻找了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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