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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季羡林自选集:我的心是一面镜子-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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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学的梦想,我早就有的。当年我舍北大而取清华,动机也就在入清华留学的梦容易圆一些。现在回想起来,我之所以痴心妄想想留学,与其说是为了自己,还不如说是为了别人。原因是,我看到那些主要是到美国留学的人,拿了博士学位,或者连博士学位也没有拿到的,回国以后,立即当上了教授,月薪三四百元大洋,手挎美妇,在清华园内昂首阔步,旁若无人,实在会让人羡煞。至于学问怎样呢?据过去的老学生说,也并不怎么样。我觉得不平,想写文章刺他们一下。但是,如果自己不是留学生,别人会认为你说葡萄是酸的,贻笑大方。所以我就梦寐以求想去留学。然而留学岂易言哉!我的处境是,留学之路渺茫,而现实之境难忍,我焉得而不苦闷呢?
  我亲眼看到的一幕滑稽剧
  在苦闷中,我亲眼看到了一幕滑稽剧。
  当时的做法是,中学教员一年发一次聘书(后来我到了北大,也是一年一聘)。到了暑假,如果你还没有接到聘书,那就表示,下学期不再聘你了,自己卷铺盖走路。那时候的人大概都很识相,从来没有听说,有什么人赖着不走,或者到处告状的。被解聘而又不撕破脸皮,实在是个好办法。
  有一位同事,名叫刘一山,河南人,教物理。家不在济南,住在校内,与我是邻居,平时常相过从。人很憨厚,不善钻营。大概同宋校长没有什么关系。1935年秋季开始,校长已决定把他解聘。因此,当年春天,我们都已经接到聘书,独刘一山没有。他向我探询过几次,我告诉他,我已经接到了。他是个老行家,听了静默不语;但他知道,自己被解聘了。他精于此道,于是主动向宋校长提出辞职。宋校长是一个高明的演员。听了刘的话以后,大为惊诧,立即“诚恳”挽留,又亲率教务主任和训育主任,三驾马车到刘住的房间里去挽留,义形于色,正气凛然。我是个新手,如果我不了解内幕,我必信以为真。但刘一山深知其中奥妙,当然不为所动。我真担心,如果刘当时竟答应留下,我们的宋校长下一步棋会怎么下呢?
  我从这一幕闹剧中学到了很多处世做人的道理。
  天赐良机
  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在我无法忍耐的苦闷中,前途忽然闪出了一线光明。在1935年暑假还没有到的时候,我忽然接到我的母校北京清华大学的通知,我已经被录取为赴德国的交换研究生。我可以到德国去念两年书。能够留学,吾愿已定,何况又是德国,还能有比这更令我兴奋的事情吗?我生为山东一个穷乡僻壤的贫苦农民的孩子,能够获得一点成功,全靠偶然的机会。倘若叔父有儿子,我决不会到了济南。如果清华不同德国签订交换留学生协定,我决不会到了德国。这些都是极其偶然的事件。“世间多少偶然事?不料偶然又偶然。”
  我在山东济南省立高中一年国文教员的生活,就这样结束了。
  2002年5月14日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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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生之间
我前后在北京住了二十多年,前一段是当学生,后一段是当老师。一直当到现在,而且看样子还要当下去。因此,如果有人问我,抚今追昔,在北京什么事情使我感触最深,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师生之间的关系。
  师生之间的关系是古老的关系了。在过去,曾把老师归入五伦;又把老师与天、地、君、亲并列,师道尊严可谓至矣尽矣。至于实际情况究竟怎样,余生也晚,没有亲身赶上,不敢乱说。
  等到我上小学的时候,学校已经改成了新式的学校,不是从《百家姓》《三字经》念起,而是念人、手、足、刀、尺了。表面上,学生对老师还是很尊敬的。见了面,老远就鞠躬如也,像避猫鼠似的躲在一旁。从来也不给老师提什么意见,那在当时是不可能想象的。老师对学生是严厉的,“教不严,师之惰”,不严还能算是老师吗?结果是学生经常受到体罚,用手拧耳朵,用戒尺打手心,是最常用的方式。学生当然也有受不了的时候。于是,连十二三岁的中小学生也只好铤而走险,起来“革命”了。
  我在中小学的时候,曾“革命”两次。一次是对一个图画教员。这人脾气暴烈,伸手就打人。结果我们全班团结一致,把教桌倒翻过来,向他示威。他知难而退,自己辞职不干了。这是一次成功的“革命”。另一次是对一个珠算教员。这人嗜打成性。他有一个规定,打算盘打错一个数打一戒尺。有时候,我们稍不小心就会错上成百的数,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我们决定全班罢课。可是,因为出了“叛徒”,有几个人留在班上上课。我们失败了,每个人的手心被打得肿了好几天。
  到了大学,情况也并没有改变。因为究竟是大学生了,再不被打手心。可是老师的威风依然炙手可热。有一位教授专门给学生不及格。每到考试,他先定下一个不及格的指标。不管学生成绩怎样,指标一定要完成。他因此就名扬全校,成了“名教授”了。另一位教授正相反。他考试时预先声明,十题中答五题就及格,多答一题加十分。实际上他根本不看卷子,学生一缴卷,他马上打分。无不及格,皆大欢喜。如果有人在他面前多站一会,他立刻就问:“你嫌少吗?”于是大笔一挥,再加十分。
  至于教学态度,好像当时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概念。教学大纲和教案,更是闻所未闻。教授上堂,可以信口开河。谈天气,可以;骂人,可以;讲掌故,可以;扯闲话,可以。总之,他愿意怎样就怎样,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谁也管不着。有的老师竟能在课堂上睡着。有的上课一年,不和同学说一句话。有的在八个大学兼课,必须制定一个轮流请假表,才能解决上课冲突的矛盾。当然并不是每一个教授都是这样,勤勤恳恳诲人不倦的也有。但是这种例子是很少的。
  老师这样对待学生,学生当然也这样对待老师。师生不是互相利用,就是互相敌对。老师教书为了吃饭,或者升官发财。学生念书为了文凭。师生关系,说穿了就是这样。
  终于来了1949年。这是北京师生关系史上划时代的一年,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一年。
  从这一年起,老师在变,学生在变,师生关系也在变。十四年来,我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令人赞叹感动的事情。我不知道有多少夜因欢喜而失眠。当我听到我平常很景仰的一位老先生在七十高龄光荣地参加中国共产党的时候,我曾喜极不寐。当我听到从前我的一位十分固执倔强的老师受到表扬的时候,我曾喜极不寐。至于我身边的同事和同学,他们踏踏实实地向着新的方向迈进,日新月异;他们身上的旧东西愈来愈少,新东西愈来愈多。我每次出国,住上一两个月,回来后就觉得自己落后了。才知道,我们祖国,我们的老师和学生,是用着多么快速的步伐前进。
  现在,老师上课都是根据详细的大纲和教案,这都是事前讨论好的,决不能信口开河。老师们关心同学的学习,有时候还到同学宿舍里去辅导或者了解情况。备课一直到深夜。每当夜深人静我走过校园的时候,就看到这里那里有不少灯光通明的窗子。我知道,老师们正在查阅文献,翻看字典。要想送给同学一杯水,自己先准备下一桶。老师们谁都不愿提着空桶走上课堂。
  而学生呢?他们绝大多数都能老师指到哪里,他们做到哪里。他们刻苦学习,认真钻研。我曾在一个黑板报上看到一个学生填的词,其中有两句:“松涛声低,读书声高。”描写学生高声朗读外文的情景,是很生动的,也是能反映实际情况的。今天,老师教书不是为了吃饭,更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学生念书,也不是为了文凭。师生有一个共同的伟大的目标。他们既是师生,又是同志。这是几千年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有的现象。
  如果有人对同学们谈到我前面写的情况,他们一定会认为是神话,或是笑话,他们决不会相信的。说实话,连我自己回想起那些事情来,都有恍如隔世之感,何况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呢?然而,这都是事实,而且还不能算是历史上的事实,它们离开今天并不远。抚今追昔,我想到师生之间的关系的变化而感慨万端,不是很自然吗?
  想到这些,也是有好处的。它能使我们更爱新中国,更爱新北京,更爱今天。
  我要用无限的热情歌颂新北京的老师,我要用无限的热情歌颂新北京的学生。
  1963年4月7日
  

进入哥廷根大学
在清华大学毕业以后,我万般无奈回到济南省立高中,当了一年国文教员。当时有一个奇怪的逻辑:写上几篇散文什么的,就算是作家;只要是作家,就能教国文。我就是在这样逻辑的支配下走上了国文讲台的。我能吃几碗干饭,我自己心里有底儿。留学镀金之梦未成,眼前手中的饭碗难捏,因此终岁郁郁寡欢。谁料正在这个关键时刻,命运之神——如果有这样一位神灵的话——又一次来叩我的门:我考上了清华大学同德国协议互派的交换研究生。这第二次机遇的意义决不下于第一次。如果没有这一次机遇的话,我终生大概只能当一个手中饭碗随时都摇摇欲坠的中学教员。至于什么学术研究,即使真如我在上面所说的那样有一个“轫”,这个“轫”即使“发”了,科研之车走不了几步,也会自动停下来的。
  我于一九三五年夏取道西伯利亚铁路到了德国柏林,同年深秋到了哥廷根,入哥廷根大学读书。哥廷根是一座只有十万多人口的小城,但是大学却已有五六百年的历史,历代名人辈出,是一座在世界上有名的大学。这一所大学并没有一个固定而集中的校址,全城各个角落都有大学的学院或研究所。全城人口中约有五分之一是流转不停的大学生。
  德国大学有很多特点,总的精神是绝对自由。根本没有入学考试,学生愿意入哪个大学就入哪个。学习期限也没有规定,也无所谓毕业,只要博士学位拿到手,就算是毕了业。常见或者常听说,中国某大学的某教授是德国某大学毕业的,我觉得非常好笑,不知道他的“毕业”指的是什么。这只能蒙蔽外行人而已。一个学生要想拿到博士学位,必须读三个系:一个主系,两个副系。这些系全由学生自己选定,学校不加干涉。任何与主系不相干的系都可以作为副系。据说当年有一个规定:想拿哲学博士学位,三个系中必须有一个是哲学。我去的时候,这个规定已经取消了。听说汉堡有一位学数学的中国留学生,主系当然是数学,两个副系确实有点麻烦。为省力计,他选汉学当副系之一。他自以为中国话说得比德国教授要好,于是就掉以轻心,不把德国教授看在眼中。论文写成后,主系教授批准他口试。口试现场,三系教授都参加。汉学教授跟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开口问他:“杜甫与莎士比亚,谁早谁晚?”大概我们这一位青年数学家对中国文学史和英国文学史都不太通,只朦朦胧胧地觉得杜甫在中国属于中世纪,而莎士比亚在英国则似乎属于茫昧的远古。他回答说:“莎士比亚早,杜甫晚。”汉学教授没有再提第二个问题,斩钉截铁地说:“先生!你落第了!”可怜一个小玩笑,断送功名到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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