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里克·波尔中短篇科幻小说集-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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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尔契在邓利桌边挨着他坐下:“哈啰,我跟你在一块儿,你不介意吧?”
邓利摇摇头。“啊,哈呷,查理。真的,想不到在这儿见到你。”他笑着说,“这只眼真有毛病啊。我猜——”
他欲语忽止。
邓利脸上流露出什么,那张年轻的、胖如婴儿的面孔,现出残酷、老成、忧郁的表情,嘴唇如铁钳一般紧紧闭着。
普尔契莫名其妙:“怎么回事?你是在猜想,我去了哪里?”
邓利不自然地说:“噢,不要因为这一点怪我。”
“我没有办法,邓利。我出租了身体。我是想收集证据——现在没有多大用处了。不过,我找到了一个。即使一个律师解释合同时也会出错。你知道吗,旅行社有权持续使用人体达的天而无视原来的协议?这在他们的合同书中可以见到。我算走运,他们只用了我5天。”
邓利的表情并没见松弛下来。“真有意思。”他含糊其辞。
此人的态度真是奇怪。普尔契可以理解,邓利补缺沾光——如果这种冷漠来自别的什么人,他也可以理解——但邓利似乎不该把无关紧要的事看得这么重。
他正要试图考虑一下,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那位律师忽然站了起来。“站起来,普尔契,”他像演戏一样耳语说,“法官来了!”
普尔契跳了起来。
他可以感到,帕格里姆法官的目光向他射来,如同宝石尖锥一样刺人。在一个堕落已变得合理的普通政治社团中,帕格里姆法官属于那种自己严肃对待工作,同时又对周围的人有相同要求的人物。“普尔契先生,”他低声而愉快地说,“你能来这儿,是我们的光荣。”
普尔契想解释一番,但被法官挥手制止:“普尔契先生,你知道律师是法庭中的一位官员吧?而且,这样的官员是要弄清他的职责——并且完成任务的?”
“是的,法官大人。我认为我是在履行职责,我——”
“我会另找个时间跟你谈话的,普尔契先生,”法官说,“眼下我们有一项令人不快的任务要完成。监护官,我们开始吧。”
10分钟不到案子便审完了。邓利依照常规提了两个动议,但对发生的事并无疑问。事已如此,每个被告都被判刑10年。法官用厌烦的语调宣判,然后休庭离去。他一眼也没看米劳·普尔契。
普尔契想看看高尔特眼中的神情,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他浑身颤抖着转过身,撞在邓利身上。“我不明白。”他喃喃而言。
“你不明白什么?”
“噢,你不认为、判得太苛刻?”
邓利耸耸肩,他并不关心。普尔契仔细观察那张石头面具一般的年轻面孔,在某种意义上,它显得有点儿令人可笑。6个年轻人惨遭厄运,每个人注定要在监牢中度过生命中10年时光,这样的困厄竟丝毫不能打动他。普尔契无精打采地说:“我觉得,我该去见查利·迪肯。”
“那好吧。”邓利简短地说道,然后转身走开。
但,普尔契并没有找到查利·迪肯。
他不在办公室,也不在俱乐部。“啊哈,”俱乐部主任,爱扯闲话的那位退休警官说道,“我有好几天都没见到查利了。不过,今天的晚餐会上是见得着他的。你可以到那儿找他。”
普尔契回到他的屋子。
自从重新复归肉体,他还是第一次仔细观察它。浴室里的镜子显示,他的眼肿得非常厉害,另外身上有几个地方剧烈疼痛。他一边脱下衣服查看脊背,一边忧郁地想着,看起来不管是谁租用他的身体,都是尽情快活、尽情享受了。他暗自决定,如果需要的话,他不久会在某一天进行彻底的检查。接着,他洗了淋浴,刮完胡子,向青肿的眼边扑了些粉,但仍无济于事。然后,他穿好衣服。
普尔契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酒,但旋即又把它忘了。他头脑中正浮现出什么东西来,这种东西虽然显而易见,但不管怎样他却把握不住。真叫人心烦。
在昏昏欲睡时,他想起了空中大鱼。
真混蛋,他满腔怒火,租他身体的那个用户竟不愿让它真正睡一夜!但他不想睡觉,现在不想睡。现在仍是黄昏时分。他认为,契斯特·A·阿瑟日宴会必须参加,但在这之前还有几个小时……
他立起身来,甩手将没有尝一口的酒倒进污水池中,迈步走出家门。只有在一件事上,他还有可能帮助高尔特,但也许不能奏效。可别的什么也不能干啊,所以没有理由不去试试。
市长官邸灯火辉煌;一桩桩事务正在处理之中。
普尔契快步走在人行道上,雪泥不断溅在脚面上。他小心翼翼地敲敲大门。
守门人疑虑重重收下他的名片,然后将普尔契隔离在消除传染病的起居室里,同时询问市长是否愿意接见这么一位人物。他回来时依旧流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但市长同意接见。
斯温伯恩市长身体削瘦而壮实,中等个子,稀疏的头发显出他有40多岁。普尔契说:“市长先生,我想您知道我是谁。我代表的是被指控绑架您儿子的6个人。”
“不是指控,普尔契先生,已经宣判了。我不知道,你还代表他们。”
“我明白您知道其中缘由。好吧,我可能在法律意义上再也不能代表他们,不过,我希望今晚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向您作几个陈述——这完全是非官方性的。”他言简意赅,向市长叙述了案子发生的经过,以及他如何出租身体,出租身体时他发现了什么,为什么他错过听证会。“先生,您看,旅行社甚至对它的出租者连一般的礼貌都不讲。它们只被看作身体,而不是别的什么。我无法责怪那6个人。既然我自己也出租过身体,那么我要说,任何人为逃避出租而不择手段,我都不会责怪。”
市长声严色厉:“普尔契先生,我用不着提醒你,我们的经济收入很不景气,所以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旅行社做收入来源。此外,我们最优秀的一些公民,就是旅行社的股东。”
“包括您自己,市长先生,非常正确。”普尔契点头同意,“可是那样的管理可能并不反映您的意愿。从更深的意义上讲,先生,我想旅行者跟身体出租者签定的任何合同都应作废,因为它们违背了政府政策。出于某种目的将身体出租也可能属于违犯法律——从个人经验来看,十有八九确实包含着违法行为——跟签定合约采取任何另外的不法行动没有两样。合同不能强制施行。在这一点上,不成文的法律能给我们提供大量的先例,而且——”
“好了,普尔契先生。我不是法官。如果你感受如此强烈,为什么不诉诸法律?”
普尔契倒在椅子上,泄了气。“还不到时间,”他答,“此外,那么做对于我所感兴趣的6个人来说已是雨后送伞。为了逃避出租身体,他们已经被推到更不合法的行为中。我之所以要一味跟您解释,先生,是因为您是他们惟一的希望。您可以释放他们!”
市长的脸骤然变紫:“行政干预,我?为了他们?”
“他们并没伤害您儿子啊。”
“是的,他们没有,”市长同意,“而且我清楚高尔特夫人至少是不愿那么做的。但其他几个是这样吗?她阻止了吗?”他忽然站了起来,“很抱歉,普尔契先生,答案是否定的。现在,请你原谅吧。”
普尔契迟疑片刻,只得结束会谈。看来已经再无别法可想。
他心情沉重,拖着瞒珊的步子走出大厅时,几乎没有注意到客人们已经陆续到来。很明显,市长要为几位上等贵宾举行鸡尾酒会。他认出了其中几个人的面孔——一位是刘·犹多,郡税务官。市长很可能是先请几位白领政治家用酒,然后再义务性地参加迪肯筹集钱款的宴会。普尔契抬着头看了一会儿,才冷冷向犹多点点头,然后继续走路。
“查利·迪肯!你在这儿干什么勾当呢?”
普尔契猛然停了下来。迪肯在这儿?他四下环视。
但他并没有发现迪肯的踪影,只有犹多沿着走廊朝他走来。真奇怪,犹多直勾勾地看着他!而那是犹多发出的声音。
犹多的脸色如一潭死水。
犹多面部的表情在米劳·普尔契看来虽感奇怪,但并非不熟悉。这天早些时候他还看到过这张脸,那种表情是在从法庭上把他替换下来的那个男孩——邓利脸上看到过的。
犹多极为尬尴地说,“啊,米劳,是你啊!哈啰,我,哦,还以为你是查利·迪肯呢。”
普尔契感到自己的血在沸腾。这儿什么东西有点儿怪,非常怪。“这是极其自然的失误,”他说,“我6英尺高,查利是5.3英尺;我31岁,他50岁;我一头浓发,他几乎秃顶。我不知道人们怎样把我们区别开来。”
“你在讲什么鬼话?”犹多高叫。
普尔契心事重重看了他一会儿。
“你很走运,”他承认,“我不能确定我是不是知道。但我希望能搞清楚。”
五
有些事情是从不变化的。新都市酒家及男性烤肉店的大门口,横挂着一面巨大的猩红色旗子,上面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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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门侧面,市长和迪肯委员的巨幅画像赫然在目。门外边停放的一辆小型宣传车,高声播放着古老的进行曲。宴会则是彻头彻尾传统性的筹集资金宴;其中会有彻头彻尾传统性的熏香烤牛肉,各处都设有可以随意饮用但淡而无味的传统的曼哈顿鸡尾酒,还有传统的、令人厌烦的餐后演讲(只有一位不这样看)。米劳·普尔契在门口外边雪泥里停下脚步。他抬起头来,望望从阿尔泰亚九星上可以看见的众星群,心里推测着这些星星是否正俯瞰遍布银河系的数以千计的这样的宴会。不论人在哪里,政治都会存在。当然了,星群则大相径庭。可是……
他忽然看到自己等待的那个瘦高的身影,于是便侧身挤人平庸政客的人流中,“法官,很高兴见到你来。”
帕格里姆冷若冰霜:“我给你讲过了,米劳。不过,如果这个警报是假的,你会有很多问题给我解释的。我一般不参加党派政治事务。”
“这可不是一般性事件,法官。”普尔契将他领进室内,让他在为他安排好的桌旁坐下。
“法官出席这种宴会,非常不相适宜。米劳,我不喜欢这样。”
“我明白,法官。你是个正直的人,这就是我想让你来的原因。”
“嗯。”他的嗯尚未变成提问,普尔契便走开了。自从他在市长官邸前边来回踱步,花了几个小时思考之后,他已解决了足够的问题。所以,不想再解决了。正当他绕过桌子,向那几位特殊客人们的秘密住处走过去时,查利·迪肯拦住了他。
“喂,米劳!我看见你把法官带了出来。好家伙!只有他出席,这个宴会才会圆满啊。”
“你一点儿也不知道怎么圆满。”普尔契快活地说着,抬脚走开。他头也没回。这是一个潜在的、更是令人疑虑满腹的问题的来源——委员的问题甚至比法官的更难回答。何况,他还要急着去见高尔特。
这个女孩及其5个同谋犯仍在他安排的地方。他们待的密室,从来没有派过这样的用场。在这里,你无法看到地板。不过,任何响动都可以听得非常清楚,而这更为重要。
几个男孩都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表现出胆怯。他们是在几乎一天时间被证明有罪的,又在仅仅几个小时内给判刑,所以他们很快养成罪犯那样的习惯。这么忽然给保释出来倒让人吃惊,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所以显得非常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