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入梦之怡殇 经典收藏版-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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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前有雨花开早,秋后无霜叶落迟。”卧龙岗地处南阳盆地,比较起京城真是暖和太多了,已经近十月份,仍然是一片郁郁葱葱。走在一条被人为踏出的羊肠小道上,胤祥一直啧啧赞叹。我不禁有些自得:“我选的地方不错吧?不过你这常出门的人,怎么也这般没见过世面似的?”
他答:“以往都是忙得四脚朝天,哪有功夫赏景?再说,我得的从来都是赈济放粮的苦差事,去的也是非涝即旱的穷地方,哪有这般景色?看这地方不冷不热的,还真是个世外桃源。”
“是啊,地灵才能出人杰么,能出孔明这样的奇人,这里自然不是凡境。”
他听了,不以为然:“我却觉得后人描得过了,我不信躬耕于一隅,就真能憋屈出那样的一个奇人来。”
我晃着他的袖子:“哦?那你读三国,你最看重谁?”
他想了想:“孙仲谋。”见我看他,问,“干吗?不像么?”
“确实不像。”想到他未来的命运,我还真有些意外。
他挑眉:“怎么就不像了?孙权的眼光不是一般得远,我一贯欣赏他的任才尚计,真所谓‘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正说到这,我们走到山门前,小福子说:“爷,打这进去是武侯祠了。这卧龙岗有不少房舍,要不,咱今天就借在这儿住下?”
胤祥说:“也罢了,我倒真想看看这诸葛奇人的发家地是如何的。”说完便拖着我三步两步跨进去。
祠堂占地很大,庭院房舍看上去都是粉饰一新。小福子找来看祠堂的老人,姓杜,原是知府的家奴。老人告诉我们,前年知府才拨款重修了这武侯祠,拨了他来照看。山门外有一大片湖泊,后面还有很多间房舍,住的都是些杂役。杜大爷说:“湖边有个小院子,前年知府老爷来时临时搭的,好些时候没收拾过了,这位爷和夫人若是不嫌弃,就先将就在那儿也行。”
我心气儿很高,一口就应下了,带着喜儿他们进去一看,还好,只是落了些灰尘,一切家什都还齐整。杜大爷找来了几个帮手,于是我就站在院子中央指挥他们忙和了一个下午,总算初具规模,我拍着垫得软乎乎的床铺跟胤祥说:“费了这老劲才收拾好的,若不住上个一年半载的,哪里对得起?”
他坐在桌前整理带来的文房四宝:“你现在说得好,老呆在这么犄角旮旯的地方,说不定过不了两天你就烦了呢。”
“谁说的,我岂是那等没长性的人?我看你看了十年都还没说烦呢。”一句话又招来他一顿白眼。
我走过去,看他在一本折子上写字,就问:“这是写什么呢?”
“既安定下来了,总得给老爷子一个回复吧,心神耳意随时都在这儿盯着呢。”他低着头说。
我往外看看:“那你这怎么送回去?叫阿克敦还是绰奇?”
他边写着边说:“你以为就只有这两个跟着咱们呢?”
“还有别人?我怎么没看见?”他一写字我就有些闷,赶着跟他说话。
“现在看不见,等什么时候咱们抄小路走,碰上山贼的时候你就看见了。”
我大摇着头:“只能说,紫禁城里闲人还真多。”
好容易等他写完,我拖着他往外逛,遛到一长廊处,墙上是一排字碑,字体苍劲有力,一看落款竟然是岳飞。胤祥看着那些字,手腕不自觉跟着笔画走势来回转。我嘴里默念着那些文字,对于前出师表我还是比较熟悉的。
想起进山门前的话,我跟他说:“其实我倒觉得孔明的奇不在于他什么知天文晓地理的,而是在于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后人那诗批得极切:‘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我阿玛说,为尊者难,为贤者更难,若是你,你愿做哪个?”
他沉默了一会,伸手去抚那些字:“为尊,我是没有机会了;为贤,也要看是什么人为尊了。”
我左右看看无人,伸手环住他的腰:“我猜,你心里已经有数了,是不是?”
“没有,皇父的想法我从来都料不准,不过看到今天,总是跑不了那两个人,最像的和最不像的。”他顺势揽着我轻轻晃着。
我没听明白,只是惊讶于他能如闲话家常一般谈论这些事,似乎与他无关一样,有些戚然。他看看我突然沉默的样子,扑哧一笑:“我看,我还是先做个大‘闲’之人是正经,这会子有些饿了。夫人,咱们是不是应该先去祭拜一下五脏仙?”
“啊!”我尖叫一声,“坏了,差点忘了,咱们路上的干粮吃完了,这会子还什么都没有呢。”
“你怎么当家的?你说,现在怎么办?”他用额头狠狠撞上我的。
我捂着前额,眼冒泪花:“我忙着收拾就忘了么,谁都像你这么闲?要不你把我煮着吃了得了。”
他放开我,双手环胸往廊柱子上一靠说:“得啦,我早就吩咐下去了,你没发现这老半天都没人跟着么?他们都让我打发去县城采买了,等你想起来,这会子怕已经饿出人命了。”
我松了口气:“那你还故意有此一问,成心让我自责。”
一只手伸到我眼前:“我是让你看到你的不称职,把财产还给我吧。”
我突然想起来:“对了,你哪儿来的钱?”
他吐吐舌头背着手往回走,走了两步回头冲我邪邪一笑,半遮着嘴小声说:“我从你那儿翻出银票的时候,你还迷糊呢。”
我脸登时火烧一般,又气又怕有人听见,也轻声嗔道:“亏你还是个爷,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也使得出来。”
“可见我有先见之明啊。”他围着又羞又气的我一个劲地笑。
这时候小福子他们几个大包小包地拎着回来了,我们一起回去小院,盘点了东西报完账,小福子又拿出一个纸包,打开一看,是红绸带扎好的一挂子银丝束面。胤祥纳闷问:“这是什么?”
小福子回说:“这是奴才们另凑了份子孝敬爷的,爷怎么忘了,后儿个就是初一了。”
我们顿时恍然大悟,等他们告退出去,胤祥冲我撇着嘴说:“你看看,你可记得我生辰这回事?可见你还没有小福子贴心。”
“那你去跟他过吧。”我沉下脸,银票的事还没恼完呢。
“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时候这么小心眼儿了?”
“我说的是人话,你生辰怎么了,你还记不记得我生辰那天咱们在哪儿呢?”想起这个我就一肚子火。
“你?你生辰是哪天?”他还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气极,扭过头去再不理他。
天黑下来,我把屋里点得灯火通明,仔细端详这个屋子,相对阿哥府的堂皇舒适,这里别有一番雅致的朴素。烛光映在窗格子上,活跃地跳动,让心情都跟着跳跃起来。墙上居然有一张琴,之前没注意,这会子琴弦反出点点光亮,思绪铮铮作响。
喜儿跑进来:“主子,外面都预备好了,您快来啊。”
外面?我出去一看,院中央用两根丫形木桩架着一把佩剑,佩剑中央用一条铁链子吊着个小锅,下面生火,胤祥坐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拨弄火堆。我嘲笑他:“这是煮什么好东西呢?爷果然是‘放浪形骸’啊,御赐的佩剑用来干这个?”
他招手:“你快来,这会子火候正好,这是我当初去永定河堤监工的时候的吃法,虽然没有月亮,我看这里的星星倒好看得紧,坐在这里吃这个想必有味道。”
我伸头一看,一锅烂糊糊的卖相实在不好,他好像知道我想的什么,说:“别看样子不好看,这里面可是另有乾坤,不信你来尝尝。”说着用一个小碗盛出一点递给我。我轻轻尝了一口,说不出的鲜,没有任何调料的味道,连盐都很少,就是一股鲜味弥漫在口里,继而沁人心脾。含着这一口鲜香抬头,看见满天晶亮清晰的星星,不落俗套的视觉和味觉混在一起,不由得感到天地虽然广阔,但精华此时却都凝在自己身上。
“怎么样?不错吧?你往锅子里捞捞看。”他递一把长勺给我。我伸手一捞,里面煮的是面,难得的是煮了这老半天居然没有烂,被漂在上面的不知道是什么的闷在里面,拿小筷子挑出来,长得居然让我站起来还扯不到头,我不禁笑起来:“这是什么?倒是让不让我吃?”
他帮我挑着:“这才长寿么,这个里面是鱼肉煨出来的,只拿了一点酒去腥,其他的什么辅料也没加,只煨这鱼肉费些时候。”
“那后面不是有厨房么,怎么想起来弄这个了?”
他又拨弄一下火,然后看着我说:“这不是为了还你一个生辰么,捎带连我的一起过了,省得你以后再嗔我害你去养蜂夹道过寿。”
我愣了一下:“原来你记得?才刚还蒙我。”
他摇摇头说:“记得也白记,早先还巴巴地带了好东西来给某人,谁知某人还不领情呢。”
我听了放下碗,从身上的荷包里掏出个物件拿给他:“谁是某人?你说的好东西是这个么?”
他顿时呆住:“这东西怎么回你那去的?你居然还带在身上?”说着接过去,就是那个“风雨同舟”。
“怎么到我这的你管不着,我只是闻到这个东西有一股子香味才带着的。我琢磨着,这不像是普通的野核桃。”
他拿着那个端详着答:“是啊,这个其实是用番邦产的不知道什么香木先做成野核桃的样子,再刻成核舟的。普通的核舟在热河满大街都是,我怎么会买那个回去?难为你还带着它。”
“难为你记得我的生辰,算是彼此彼此吧。”我继续解决那些鲜鱼乱炖长寿面。
越来越接近年底,天渐渐寒冷,我开始躲在屋子里不出门了,反正一月有余这卧龙岗也被我逛得差不多了。胤祥隔两天就要给康熙写点什么,康熙也时有回复,无非也就是些没要紧的套话,更多时候什么也不批。胤祥每次拿回折子看一眼眼光就会黯下去,然后就一言不发。我找着闲话跟他玩笑也找得快没词了,好在胤祥也很会排解自己,兴头头地去把外面岳飞手书的那些个出师表的碑都拓了下来,某一天终于拓完了没事做,居然把墙上的琴拿下拨弄起来。
“从来不知道你还会这个?”突然觉得虽然十来年的夫妻,我却好像仍在跳出历史慢慢了解他。
“皇父好这个,我们这些兄弟多少都会一点。”他抚完一曲《胡笳十八拍》说,“我抚这个不如三哥四哥,他们俩的琴才是极好的。”
“哦?那你什么比较精?”
“不拘什么,都摆弄两下,若说笙管笛箫这一类,应该算是太子得了皇父真传,我们其他的都只是玩,现在那几个小的可能还不错,对了,老十四偏好唱两口儿。”
我立刻瞪大眼睛:“十四爷?要是我没记错,十四爷是个左嗓子。”
胤祥想想也笑起来:“他自己不知道呗,你没见那些小孩子们虽然喜欢围着他,只要他一开腔肯定都散了。”
“你还别说,十四爷真是个孩子王,以往年下都聚在宫里的时候,那些小孩子总都粘着他。”
他笑着,慢慢脸色又凝重起来:“若说老十四,现下他也是个人物了。”
“你们这些兄弟,哪一个不是人物?”我到桌前,提笔写起字来。
“十二哥就不是,他就置身事外逍遥得很呢。”感觉他抬头看我,我不理他。他站起来走到我身后看了一会:“果然有些进步了,你这写的是什么?”
“才刚听你抚琴,想起这么一首,这叫《卧龙吟》,正对应这个地方呢。”我改动了其中两个比较敏感的字眼,写完拿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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