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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红瓦房-罗伟章-第4章

小说: 红瓦房-罗伟章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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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沙湾镇了。 
  听到消息之前,陶志强就想去看三妹。他觉得自己从灵魂上亵渎了三妹,很对不起她。就算三妹是那种出卖肉体的女人,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三妹为他舀豆花的动作,三妹身上的气息,都让他感受到一种女性的慈爱。他想去看三妹,真心地向她道歉,可又不敢迈出这一步。现在,三妹不知去向了,他再也按捺不住,想去探听一个究竟。 
   他依然选在黄昏出门,还是走的河坝。秋风加快了步伐,在河面和芦苇尖上奔跑,芦苇花那层柔软的白,交给季节深埋起来了。陶志强走得很快。他是怕自己犹豫。 
  到了红瓦房背后,他仔细听了一下,没有任何声息,便做出散步的悠闲姿态,转到了前门。 
  门凄凉地紧闭着。晚风把苦蒿吹得倒伏下去,露出大地的暗影。荒地里没有人,周围也没有人,陶志强便自我壮胆地轻咳了一声,靠近门板,朝里面瞅。门板严丝合缝的,屋内又无灯光,啥也瞅不见。他以为三妹真的是走了,可就在转身的时候,他看到了靠镇子方向外墙边的铁丝上晾着一件衣服,随风哗哗地飘。那是三妹洗的那件血衣,晾出来就没收回去。陶志强愣了一下。他进过三妹的屋子,知道里面虽然逼仄和潮湿,可什么都收拾得井井有条,这证明她是一个心细的人,不可能把衣服晾在外面就走人了。他走到衣服旁边去摸了摸,早就干透了,只是有些硌手。陶志强觉得奇怪,这件男式衬衫布料并不厚,怎么会硌手呢?他凑近了看,看到了番茄捣碎后的颜色,潮潮的秋风吹过来,他闻到了一股异样的味道(那是残存的生命的味道),觉得事情好像不是那么简单,身上的毛发也禁不住倒竖起来。 
  他在越来越浓重的暮色中迟疑了片刻,终于走过去,敲门。 
  他的手开始下得很轻,可是风刮得很猛,盖过了敲门声,他不得不加了力。 
  当门被拉开,陶志强吓得直向后退。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也没有听到屋内的脚步响。 
  真正把他吓住的,不是三妹的陡然出现,而是她的样子。她蓬乱着头发,身上不像是瘦下去的,而像是有人割掉了她的肉。陶志强退出几步远,站定了,抖抖索索地叫了声:“三妹。” 
  几天来,三妹没有做过一顿饭吃,她倚在门框上,虚弱得就像一具影子。她头脑不清,两眼昏花,好不容易才把陶志强认出来。 
  她没说一句话,动了动脚步,把门关了。 
  陶志强惊诧莫名。很显然,里面并没有别的人,而且她肯定是病了,病得很糟糕。既然这样,她为什么招呼也不打就把门关上了呢?这几天来,难道她一直把自己锁在屋里的吗?陶志强觉得事态严重,再次来到门边,大声叫“三妹”。 
  三妹并没离开,靠在门板上喘息。她本来是不能起来的,她甚至想过就那么躺在床上死去,去追随她的丈夫和儿子……可是,打门声将她拉回到现实中来,“一定是何开勋来了。”她迷迷糊糊地想,恐惧再一次压倒了她。这种恐惧感并非与生俱来,三妹是一个简单的人,简单的渴望,简单的幸福,她以为这种简单足以支撑自己活一辈子,没想到一个人的命运,不仅掌握在神的手上,也掌握在人的手上。当丈夫和儿子冤屈地死去,恐惧就像影子一样跟踪她;当她流落到大河奔流阳光明媚的沙湾镇,那种梦境当中的恐惧感,不但没有消失,还变得如此的坚锐,如此的抓心。也就是说,她现在的恐惧感,再不是梦境中的,而是她的血液,她的骨头。 
  陶志强叫了她无数声,三妹才在里面说话了:“陶叔叔,你走吧,赶快走!” 
  毫无疑问,三妹真的遇到了事情,否则,她有什么理由以这样的口气跟陶志强说话?但与此同时,陶志强也很愧疚,他在想,上次来,三妹是不是已经看出了他的企图?黑暗和秋风之中,他的脸红了,接着涌起无尽的伤感,觉得人这一生,往上走是难的,往下滑就太简单了,一个不洁的念头,就把自己多年的经营给毁了。可他这次来是堂堂正正的,如果不给三妹说清楚,还真把他当成“那种人”了。他说:“三妹,你把门打开,我不是来做那种事的。” 
  里面毫无声息。 
  陶志强站了许久,说了许许多多的话。由于激动,他把不想说也不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了,虽然语无伦次,但大体意思是清楚的。他表明自己早就听人说三妹在做肉体生意,但他啥时候上过她的门呢?他几天前到这里来,真的是路过,而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他说了这些话,立刻感觉到自己的不诚实,并为此感到恶心,因而他停下来了。 
  里面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镇医院的医生被陶志强请来之后,却打不开门,陶志强又急急慌慌地跑到派出所,求警察帮忙。晚上,派出所里只有一个警察值班,是个30岁左右的壮汉子,陶志强叫他小卫。小卫问明了原委,有些犹豫了。他知道,说三妹在卖淫,完全是谣传,事实上三妹是被何副镇长霸占着。他说陶叔叔,你怎么知道她晕倒了?陶志强说我听里面的声音,叫她也叫不答应。这下小卫更不敢动,他并不知道何开勋上县里去了,心想要是何副镇长在那屋子里,他不是自个儿往墙上撞吗?他说:“陶叔叔,不好意思啊,你看我只有一个人,抽不开身啊,要是哪里出了杀人放火的案子,人家打电话来没人接警,那我就是犯罪了。”陶志强急得直跳,但他在机关呆了那么多年,学会的最主要的原则,就是遵守秩序。他认为小卫的道理比他的道理硬。他说小卫,你有啥工具能借我用一下吗?工具当然有,但小卫想同样不能借,派出所的东西,何副镇长一看就看出来了,一旦知道是他借出去的,跟他亲自去将门打开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说:“陶叔叔,我这里连一把铁锤也没有。”想了一下又说:“荒地里那么多石头,你为啥不捡块石头把门砸开?”陶志强如梦初醒,道了声谢,慌手慌脚地跑了。小卫看着他被昏黄的街灯吞没,心里很难受。他觉得自己这警察做得窝囊,做得太不像一个警察。按理,捡石头砸门的办法他都是不该提示的,但如果那样,他就觉得自己的良心真是被狗吃尽了。 
  陶志强耽搁得太久,天气又冷,被他请来的医生已经离开了。那本来就是一个自己也有病的老医生。陶志强不再去多想了,他照小卫的指点,去荒地里找石头。只要把门砸开,他就可以把三妹背到医院里去。荒地和红瓦房之间,有一个两米高的塄坎,陶志强跳下去的时候,刚好踩在一块石头上,虽没被崴脚,可脚踝上的那股筋显然拉伤了,发出钻心的疼痛。他揉了揉,将那块足有二三十斤重的石头从泥土里摇出来,抱着爬上了坎。砸门之前,他先敲了一阵,确信里面没有应声,他才将石头举起来了。 
  门并不结实,只两下就被砸开。 
  三妹黑乎乎地蜷曲在门边。 
  陶志强用手探了一下她的鼻息。还活着。陶志强让她平躺着,使力掐她的人中。掐了不过半分钟,三妹就发出呻吟声。陶志强说三妹,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来,我背你去医院。 
  他把三妹往背上捞的时候,三妹的神志有些清醒了。她坚决不肯去医院。“陶叔叔,谢谢你。”她以微弱的声音说。话音未毕,她像突然看见鬼影似的,猛地吊住了陶志强的脖子,“陶叔叔,我怕,我怕……”她把陶志强吊得那么紧,连呼吸也感到困难。那一刻,陶志强越发感觉到,在这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身上,说不定隐藏着某种神秘的命运。他有一种搂着女儿的感觉。 
  他说:“三妹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 
   
  第二天一早,通宵未眠的陶志强就打算去县城了。走之前,他对三妹说:“如果我办得顺利,很快就会回来;要是不顺,就可能呆些日子。你身体好转过后,就把豆腐店开起来,免得招人谈论和猜疑。最重要的是,你要先把他稳住。”三妹一一应承下来。她真想抱住面前的这个好人大哭一场,但是,此时的她精神已经稳定,她觉得自己实在没有资格这样做。 
  码头在镇西三河交界处,陶志强没带任何行李,反背着手,做出散步的样子朝码头方向走去。街道上早起的人给他打招呼,他都只是模糊地应,连头也没动一下。他的内心正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脚下沉厚光亮的石板街也飘忽起来。别看是清晨,天才蒙蒙亮,码头上的人却非常多,射灯的强光打在人的脸上,给人一种被梦境缠住的感觉。汽船很大,两层楼高,汽笛拉响的几分钟之后,码头空了,人都被装进了这个漂浮在水上的匣子里。陶志强像进入了一个巨大的蜂巢,只听见嗡嗡嗡的声音,还有马达单调的鸣响。这些声音代表了所有的意义,又什么意义也不代表。陶志强不跟任何人说话,邻近的座位上也没有他特别相熟的人,他很方便地就被自己的思想控制了。他要去做的事情,真是可以做的吗?昨夜之前,他是不敢想象的,仅仅过了一个晚上,甚至只有半个晚上,他就能把以前的所有东西砸碎,走向自己的反面吗?他为此深感痛苦。船窗外的青山绿水和白身如云的水鸟,一律向后飞翔,陶志强也想回到以前的生活状态和心境中去,但是,他坐上了这条船,被波浪推涌着,他好像已经不能回去了。 
  上岸后,陶志强想了想,就招了辆三轮车,去找小儿子陶家。陶家是一所中学的教师,上午的课上完了,刚好回来。见到突然到来的父亲,他很惊讶,同时高高兴兴地把父亲让进屋,倒上开水,问父亲是刚到还是从大哥二哥家来。陶志强说刚到。陶家在父亲对面坐下来,有些忐忑不安。陶志强说:“家儿,我想跟你商量件事。”陶家最怕的,就是父亲跟他商量事。父亲是退休的人了,有什么事好商量的呢?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他续弦的事。父亲续弦,就牵涉到沙湾镇的那幢房子,而那幢房子是大哥二哥心头的肉,他本人并不想沾那幢房子的光,觉得父亲可怜,想对父亲好,可是,他对父亲好了,大哥二哥一定认为他是希望将来独占遗产,他承受不住被两个哥哥蔑视和挤压的重负,因此被迫对父亲冷漠。这让他非常痛苦。忧郁又罩住了他的脸,他说爸,你为啥不去找大哥二哥商量呢?陶志强点上了一支烟,垂着眼帘慢慢吸。一支烟吸得差不多了,他才说:“家儿,爸爸有话,就不能跟你谈谈吗?” 
  陶家像女孩子似的低头抠着手指甲,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对陶家而言,单纯和快乐曾经构成他的全部精神生活,母亲的去世只是让他短暂地产生了对生命的疑惑,却没能动摇他精神生活的根基。是大哥摧毁了他。有一次,陶科把他召到家里去(他到的时候,二哥陶学早已坐在里屋的沙发上了),郑重其事地关上门,不准嫂子和侄儿进来吵闹。然后,大哥抽出一支中华烟,自顾自地点了,才问:“三弟最近过得咋样?”陶家说反正是那样。大哥沉着脸,在屋子里转圈。说真的,兄弟做了这么多年,陶家今天才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审视自己的大哥。大哥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威严的?大哥的皮肤有些发黄,额头之下有一个弯曲的弧度,眼睛虽小,却亮得灼人,下巴刮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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