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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与拿破仑-第4章

小说: 我与拿破仑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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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冒火,满唇白沫,军服没扣上,一个肩章被一个骑兵砍掉了一半,他的大鹰章也被一颗枪弹打了一个洞,浑身是血,浑身是泥,他手举一把断剑,吼道:“你们来看看法兰西的大元帅是怎样尽忠报国的!”可是最后他是被法国逃兵打死的。

  御林军后翼溃退了。军队突然从各方面,从乌古蒙、圣拉埃、帕佩洛特、普朗尚努瓦同时一齐折回。在一片“叛徒!”的呼声后又响起了“赶快逃命!”的喊声。兵败如山倒,逃兵们相互冲撞,相互拥挤,忙乱慌张。内伊借了一匹马,跳上去,没有帽子,没有领带,也没有刀,堵在通往布鲁塞尔的那条大路上,同时制止英军和法军。他要阻止军队溃散,他叫他们,骂他们,把住他们的退路。他怒不可遏。那些士兵见了他都逃避,嘴里喊着:“内伊大元帅万岁!”迪吕特的两个联队,跑去又跑来,惊慌失措。混战中最可怕的是溃败,自己人也互相屠杀,争夺去路,骑兵和步兵互相残杀,各自逃生。拿破仑用他余下的卫队四面堵截,

  毫无效果,他把随身的卫队调去作最后的挣扎,也是枉然。吉奥在维维安面前退却,克勒曼在范德勒尔面前退却,罗博在比洛面前退却,莫朗在皮尔希面前退却,多芒和絮贝维在普鲁士威廉亲王面前退却。吉奥苏率领皇上的骑兵队去冲锋,落在英国骑兵的马蹄下。拿破仑奔驰在那些逃兵的面前,鼓励他们,督促他们,威吓他们,央求他们。早晨还欢呼皇帝万岁的那些嘴,现在都哑口无言,他们几乎全都不认识皇上了。新到的普鲁士骑兵飞也似的冲来,只管砍,削,剁,杀,宰割;拖炮的马乱蹦乱踢,带着炮逃走了;辎重兵也解下车箱,骑着马逃命去了;无数车箱,四轮朝天,拦在路上,造成了屠杀的机会。大家互相践踏,互相推挤,踩着死人和活人往前走。那些胳膊已经失去了理性。大路、小路、桥梁、平原、山岗、山谷、树林都被那四万溃军塞满了。呼号,悲怆,丢在稞麦田里的背囊和枪支,被堵住的逢人便砍的去路,无所谓同胞,无所谓官长,无所谓将军,也无所谓拿破仑皇帝,只有死亡的恐怖。齐坦把法兰西杀了个痛快淋漓。雄狮变成了松鼠。

  在热纳普,罗格聚合了三百人。在进村子处设了防御工事,但是普鲁士的弹片一飞,大家全又逃散了,于是罗格就缚。普鲁士军队冲进热纳普,自然是因为杀人太少才那样怒气冲

  天的。布吕歇尔命令悉数歼灭。在这以前,罗格下令不许法国御林军士俘虏普鲁士士兵,违者处死。布吕歇尔的狠劲又超过了罗格。御林军青年将军迪埃斯梅退到热纳普的客舍门口,他把佩剑交给一个普鲁士骑兵,骑兵接了剑,随即杀了他。溃军仓皇失措,穿过热纳普,穿过四臂村,穿过松布雷夫,穿过弗拉斯内,穿过沙勒罗瓦,穿过特万,直到边境才停止。傍晚时,在热纳普附近的田野里,贝尔纳和贝特朗拉住一个人的衣襟,不让他走,那人神色阴森,若有所思,他是被溃退的浪潮推到那里去的,他刚下了马,挽着缰绳,独自一人转身向着夜色中的滑铁卢走去。那人便是拿破仑,他还想往前走,去追寻那崩塌了的幻境。

  夜色朦胧,九点左右,在圣约翰山高地的坡下还剩一个御林军方阵。在英军炮队集中轰击下,这个方阵仍在战斗。他们的长官是一个叫康布罗纳的无名军官。每受一次轰击,方阵便缩小一次,但仍在还击。他们用步枪对抗大炮,四面的人墙不断缩短,枪声在渐渐减少。最后剩下寥寥几个人,他们的军旗成了一块破布,他们的子弹已经射完,步枪成了棍子。战胜者面对这些视死如归的人,也感到害怕了,英军炮队停止了射击。夜色中可以听到上炮弹的声音,看到火杆靠近炮身的光影,这时,有一个英国将军梅特兰,在这最后一秒的关头,向他们喊道:“勇敢的法国人,投降吧!”康布罗纳答道:“狗屎!”他一说完,几乎所有的炮弹向他们飞来,把活着的和死去的都炸成了灰烬。

  滑铁卢战争的胜利者不是在溃败中的拿破仑,也不是曾在四点钟退却,五点钟绝望的威灵顿,也不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布吕歇尔,滑铁卢战争的胜利者是康布罗纳。康布罗纳的回答有一种崩裂的声音,是满腔轻蔑心情突破胸膛时的崩裂,是痛心太甚所引起的爆炸。谁是胜利者?是威灵顿吗?不是。如果没有布吕歇尔,他早已败了。是布吕歇尔吗?不是。如果没有威灵顿打头阵,布吕歇尔也收拾不了残局。康布罗纳,那最后一刻的过客,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将,大战中的一个无限渺小的角色,他深深感到这次溃败确是荒谬,使他倍加痛心,正当他满腹怨恨不得发泄时,别人却来开他玩笑,要他投降!他又怎能不顿足大骂呢?

  战争结束了,原野又恢复了平静。夜半前后,有一个人在奥安凹路一带徘徊,更确切地说,是在那一带匍匐。从他的外貌看去,既不是法国人,也不是英国人,既不是农民,也不是士兵,他穿一件蒙头斗篷式布衫,往前走,又向后看。布衫下面显然有些大口袋。他不时停下来,四面张望,怕有人注意他,他突然弯下腰,翻动地上一些不出声气,动也不动的东西,随即又站起来,偷偷地走了。乌古蒙和圣拉埃,一在西,一在东,都还在燃烧,在两篷烈火之间,远处的高坡上,英军营帐中的灯火连成一个大半圆形。那条凹路的两壁间填满了马和骑士,层层叠叠,颠倒纵横,死人死马把那条路填得和旷野一样高,和路边一般平,上层是一堆尸体,底下是一条血河,血一直流到尼维尔路,并在砍来拦阻道路的那堆树木前面积成一个大血泊。那人便向这里走来,可以看到,他的一条腿有点瘸。嗅着这里的血腥味,东张西望。检阅着死人的队伍。这时他突然停下。在他前面相隔几步远的地方,有一只手在月光下的那堆死人死马中伸出来。那只手的指头上有一个明晃晃的东西,是个金戒指。那人弯下腰去,蹲了一会儿,到他站起来时,那只手上已没有金戒指了。正在这时,他大吃一惊,他觉得有人从后面拖住他。他转过去看,正是那只原来张开的手,现已合拢,抓住了他的衣边。这人笑了起来。“呸,幸好是个死人!我宁肯碰见鬼也不愿碰见宪兵。”他正说着,那只手气力已尽便丢开了他。“怪事!”那人又说,“这死人是活的吗?我来看看。”他重新弯下腰去,抓着那只手,把住他的胳膊,搬出头,拖出身子,不一会儿,他把死人拖到凹路的黑影里去了。这是铁骑军的一个军官,一条宽宽的金肩章从铁甲里露出来,脸上血迹模糊,有一长条刀砍的伤口,他的铁甲上,有个银质的功勋十字章。那人拔下了十字章,塞在他那蒙头斗篷下面的布袋里。然后,他摸摸军官的裤腰口袋,摸到一只表,一并拿了去。随后他搜背心,搜出一个钱包,也一并塞在自己的布袋里。这个人就是我。对我来说,钱财是第一位的,什么滑铁卢,什么拿破仑,与我何干。我没有从拿破仑那里拿到一分钱。“谢谢。”突然那军官开始说话,又把我吓了一大跳。军官睁开眼睛,看了看我。显然他还没死,但离死也差不远了。“谁胜了?”他气息奄奄地问。“英国人。”我回答。“您搜我的衣袋。我有一个钱包和一只表。您可以拿去。”显然他什么也没有了,但我还是假装搜了一遍。“什么也没有。”我说。“已经有人偷去了,”军官说。我很想赶快离开他。军官使尽力气,举起手来,抓住了我。“您救了我的命。您是谁?”他说。我连忙低声回答说:“我和您一样,也是法国军队里的。我得走开。假使有人捉住我,他们就会枪毙我。我已经救了您的命。现在您自己去逃生吧。”“您是哪一级的?”“中士。”“您叫什么名字?”“德纳第。”“我不会忘记这个名字,”军官说,“您也记住我的名字,我是彭眉胥将军。”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已消失在树丛中。如果他看清我的衣着和面孔,就绝不会相信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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