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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项塔兰-第35章

小说: 项塔兰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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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医生至少有三个共通点:懂得观察、懂得倾听、很累。哈米德是个好医生,聊了一小时后,我看着他未老先衰、布满皱纹的脸孔,看着他因睡眠不足而发红灼痛的眼睛,我为他奉献的疲累而感到惭愧。我知道他可以赚大把的钱,可以到德国、加拿大或美国执业,享受优越的生活,但他选择留在这里,跟他的同胞在一起,只赚取微薄的报酬。这城市里,像他这样的医疗专业人士有数千名,他们在克制物质享受与工作成就方面,同样令人赞佩。而他们所取得的成就,便能让这个城市存活下去。
  我再度坐上阿布杜拉的摩托车,驶进拥挤的车阵。摩托车在巴士、汽车、卡车、脚踏车、牛车和行人之间穿梭,险象环生。他回过头大声跟我说,哈米德医生住过贫民窟。他说,哈德拜从全市几个贫民窟里挑了一些特别聪明的小孩,出钱让他们读私立大学。从高中到大学毕业,这些小孩都由他供养,受他鼓励。他们毕业后成为内外科医生、护士、老师、律师、工程师。哈米德是二十多年前被选中培养的那批聪明小孩之一。为了解决我的小诊所的难题,哈德拜打电话要他相助。
  “哈德拜是创造未来的人。”我们在红灯前停下时,阿布杜拉说,“我们大部分人,包括我,还有我的好兄弟,你,都等着未来自然降临。但阿布德尔?哈德汗构思未来、规划未来,让未来实现。那是他和我们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
  “你呢,阿布杜拉?”我们跟着车流冲出时,我大声问他,“哈德拜规划过你吗?”
  他放声大笑,胸口因为高兴、笑得很用力而起伏着。
  “我想他有!”他答。
  “嘿!这不是回贫民窟的路。我们要去哪里?”
  “去可以拿到你的药品的地方。”
  “我的什么?”
  “哈德拜替你打点好每个星期拿药的事,我今天拿给你那些东西是第一批,我们要去卖药的黑市。”
  “卖药的黑市?在哪里?”
  “在麻风病患贫民窟。”阿布杜拉如实回答,然后他再度大笑,同时猛然加速,就在快要撞到前方车阵时,车阵突然开出缝隙,他钻了进去。“交给我就是了,林兄弟。你现在是这计划的一部分,不是吗?”
  事后回想,当初听到这句话,你现在是这计划的一部分,我早该有所警觉。在那时候,在刚开始时,我早该察觉到……事有蹊跷……但我那时没担心,反倒几乎开心,那句话似乎让我兴奋得热血翻涌。逃亡生涯展开后,我失去家人、家乡、文化,我以为下半辈子就要这样度过了。经过几年的放逐生活,我理解到,放逐也让我得到某样东西。我得到放逐之人那种孤单而可以不顾后果的自由,一如任何地方的放逐之人。我追逐危险,因为危险是足以让我忘记所失去的少数事物之一。凝视着热风吹送的午后,坐在阿布杜拉的摩托车上,穿行于纵横交错的街道间。我在那天下午,义无反顾地堕入无可逃避的命运,就像男人义无反顾地爱上羞涩女人的迷人微笑。

项塔兰 第十章(5)
麻风病患聚居区位在孟买郊外。孟买有几个机构收容麻风病患,但我们要去看的那些男男女女并不肯住在那里。那些机构提供医疗、关心和干净的环境,但规定严格,而并非所有麻风病患都能接受那些规定。因此,有些人选择离开,有些人被赶了出来。随时都有数十名男女、幼童住在那些机构之外,住在更广阔的城市天地里。
  贫民窟居民收容各种阶级、各种种族、各种处境的人,展现宽大包容的胸襟,但这份胸襟鲜少扩及到麻风病患身上。地方政务委员会和街道委员受不了他们久住,麻风病人被人们当成瘟神一样避之唯恐不及。他们只好自行组成流动贫民窟,碰上空地,不到一小时就在上面落户,然后在更短的时间内了无痕迹地离开。有时他们在垃圾掩埋场旁住上几星期,侵犯了长居该处的拾荒人地盘,双方为此上演攻防战;有时,他们在湿软的空地或工业废水的排放口安家落户。那一天,我跟着阿布杜拉第一次拜访他们时,他们在卡尔郊区附近,铁路岔线锈迹斑斑的石头上,搭建起破烂的栖身之所。
  我们不得不停好摩托车,跟麻风病患一样穿过围篱间的缝隙,跨过壕沟进入铁道区。这块锈迹斑斑的高地是火车集结待命区,大部分都会线火车和许多运送农产品、制造物出城的货运列车,均在此集结待命。分站后面坐落着附属办公室、仓库、维修棚,更后面是庞大的调轨区,一大片空地上有数十条铁道和铁道交会处,外围则有高高的铁丝网围住这块空地。
  铁道区外是舒适安逸、生意热络的卡尔郊区,可看到车来人往的交通、花园、阳台与市集。铁道区里则是死气沉沉之地,没有植物、没有动物、没有人。就连隆隆驶过的列车都是幽灵列车,从一个调车点行驶到另一个调车点,车上没有列车员、没有乘客,而麻风病患的贫民窟就坐落在这里。
  他们在铁轨间找到一块菱形空地,在那里一起搭设简陋小屋。他们的屋子都不到我胸口高,远望就像是笼罩在炊烟中的军队野营地里的楔形小帐篷。但走近一看,它们破烂得离谱,相较之下,我住的贫民窟小屋坚固、舒适得多。那些小屋以弯曲的树枝为骨架,以卡纸板、塑料碎片为建材,用细绳绑缚,草草搭成。我单靠一只手,不到一分钟就能把这整个营地夷为平地,但三十名麻风病人却在这里栖身。
  我们进入这贫民窟,未受任何阻拦,来到位于其中心附近的一间屋子前。居民停下手边的动作,盯着我们瞧,但没人开口。很难不看他们,而一旦看了,又很难不盯着他们。有些人没鼻子,大部分没手指,许多人的双脚缠着带血渍的绷带,有些人严重到嘴唇、耳朵都开始消失。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女人为美丽所付出的代价),导致女麻风病患外形毁损的程度,似乎比男病患更丑陋骇人。许多男人对肢体不全抱着不服输、甚至昂扬自得的态度,那种带着好斗意味的丑陋本身还颇富魅力。但在女人身上,羞涩只显得畏怯,饥饿则显得虎视眈眈。在我见到的许多小孩身上,几乎看不到这种病的痕迹。他们清一色都很瘦,但看起来身体健全,相当健康。而且所有小孩都很卖力工作,他们的小手担负起抓握东西的任务。
  他们早就看到我们来,而且想必已经把消息传出去了。因为我们一靠近那小屋,就有一名男子爬出来,站起身来迎接我们。两名小孩立刻现身扶着那男人。他受到麻风病的严重摧残,很矮小,大概只到我的腰那么高。双唇和脸下半部已被蚕食到只剩一块又硬又多疙瘩的隆起黑肉,从脸颊往下延伸到下巴。下颚骨裸露,牙齿、牙龈也裸露,而鼻子所在的位置成为一个窟窿。。 最好的txt下载网

项塔兰 第十章(6)
“阿布杜拉,孩子,”他用印地语说,“你好?吃了没?”
  “我很好,兰吉特拜。”阿布杜拉以恭敬的语气回答,“我带了这位白人来见你。我们刚吃过,想喝杯茶,谢谢。”
  小孩搬凳子给我们坐,我们坐在兰吉特拜屋前的空地。一小群人聚集,坐在地上或站在我们四周。
  “这位是兰吉特拜,”阿布杜拉用印地语告诉我,嗓门放大好让所有人听见,“他是麻风病患贫民窟的老大,是这里的国王,在这个kela topi的俱乐部里。”
  印地语kela topi意思是黑帽,有时用它来指称小偷,因为在孟买的阿瑟路监狱里,服刑的偷窃犯得戴黑环帽而得名。我不清楚阿布杜拉为什么这样说,但兰吉特拜和其他麻风病患欣然接受,而且重复说了这个字眼几次。
  “你好,兰吉特拜,”我用印地语说,“我姓林。”
  “Aap doctor hain?”他问。你是医生?
  “不是!”我几乎是惊慌得大叫,为这疾病和对它的无知而感到焦虑,担心他会求我替他们治病。
  我转向阿布杜拉,改用英语,“告诉他我不是医生,阿布杜拉。告诉他我只是在做一些初步急救的工作,治治老鼠咬伤和倒钩铁丝围篱刮伤之类的,跟他解释。告诉他我不是科班出身,完全不懂麻风病。”
  阿布杜拉点头,然后面向兰吉特拜。
  “是的,”他说,“他是医生。”
  “真谢谢你,阿布杜拉。”我咬着牙狠狠说道。
  小孩端来装满水的玻璃杯给我们,还有盛在有缺口杯子里的茶。阿布杜拉咕噜咕噜一下子把水喝完。兰吉特拜头往后仰,一名小孩把水倒进他的喉咙。我迟疑不敢喝,害怕身边那种怪病。贫民窟居民对麻风病人有多种印地语称呼,其中之一可以译为殭尸,我觉得手里正捧着殭尸的梦魇,我觉得这种害人病全浓缩在那杯水里。
  但阿布杜拉已喝掉他杯子里的水,我想他一定评估过风险,断定那很安全,而我哪天不是在风险之中。经过逃狱那场豪赌之后,每个小时都危险。逃犯那股不顾一切的血气之勇,从手臂灌注到嘴。我喝下那杯水,四十双眼睛看着我喝。
  兰吉特拜的眼睛是混浊的蜂蜜色,而我分析那混浊是初期白内障所造成。他仔细打量我,视线从我双腿移到头发和背后,前后几次,毫不掩饰其好奇。
  “哈德拜告诉我,你需要药。”他用英语慢慢说。
  他说话时牙齿咔哒合在一起,由于没有嘴唇能够清楚发音,他的话很难听懂。例如发不出字母B、F、P、V的音,M、W则发成其他音。当然,嘴巴不仅能发音,还会传达态度、心情、言语的细微意涵,而在他脸上,这些表达内心情感或想法的暗示也付之阙如。他没有手指,因而帮助沟通的手势也做不出来。因此,有个小孩,或许是他儿子,站在他肩旁,以轻而稳定的嗓音重述他的话,就如同步口译般。
  “我们一直很乐于帮阿布德尔?哈德汗大人,”两个声音说,“为他服务是我的荣幸。我们每个星期都可以给你很多药,没问题。顶级的药,真的。”
  就在这时,他喊了一个名字,一名十几岁的高个男孩从群众中出现,把一包用帆布包起来的东西放在我脚边。他跪下来打开帆布包,露出一堆针剂和塑料瓶,里面装有盐酸吗啡注*、盘尼西林、治疗葡萄球菌、链球菌感染的抗生素。容器都是新的,上面还有标签。
  “他们去哪里弄来这些东西?”我检视药物时问阿布杜拉。 。 想看书来

项塔兰 第十章(7)
“偷来的。”他回答我,用印地语。
  “偷来的?怎么偷?”
  “Bahut hoshiyaar。 ”他答。非常高明的。
  “没错,没错。”
  周遭传来异口同声的附和,那和谐一致的声音里,没有一丝诙谐。他们严肃地接受阿布杜拉的赞美,仿佛他是在欣赏他们集体创作的艺术品。厉害的小偷,高明的小偷,我听到旁边的人窃窃私语。
  “他们怎么处理这些东西?”
  “拿到黑市卖。”他告诉我,仍用印地语说,让在场的人全能听懂我们的谈话。“他们靠这个和其他偷来的好东西安然生存下来。”
  “我不懂,怎么会有人向他们买药?到药店不就可以买到。”
  “你想知道全盘真相,林兄弟,是不是?那好,我们得再来杯茶,因为这是喝两杯茶才能说完的故事。”
  群众听了大笑,更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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