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众神-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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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塔丽的鞋子在人行道上发出“笃笃”的声音,萨姆在她旁边叭嗒叭嗒地走着。“我的那辆车就是他的。”萨姆突然说。
“就是那辆你从你姐姐家开回来的紫色车子?”
“是。”
“那他呢?为什么他不要回他的车?”
“我不知道。也许他现在在监狱里,也许他已经死了。”
“死了?”
“我猜的。”萨姆犹豫了一下,“几个星期前,我敢断定他已经死了。是第六感,或者类似的感觉吧。我知道他死了。不过现在,我开始想,兴许他还没死。我不知道。我猜我的第六感不算特别准确。”
“你准备开他的车子,开多久?”
“直到有人来要回它。我想他也希望这么办。”
娜塔丽看了一眼萨姆,然后又看了一眼,说:“你从哪儿弄的那个?”
“什么?”
“那些鲜花。你手里拿着的鲜花。萨姆,它们是打哪儿来的?我们离开咖啡店的时候你就拿着的吗?我当时怎么没看见?”
萨姆低头一看,笑了起来。“你可真好。你送花给我的时候,我应该说点什么的,对吗?”她说,“它们真漂亮。谢谢你。可红色应该更合适,是不是?”
她手上拿的是玫瑰,包在礼品纸里。一共六支。白色的玫瑰。
“我没有送花给你。”娜塔丽说,嘴唇紧紧抿着。
她们俩谁都不再说话了,就这样一直走到电影院。
那晚回家后,萨姆把玫瑰放在一个临时凑合用的花瓶里。后来,她把玫瑰铸成青铜艺术品,始终把她如何得到玫瑰的故事藏在心底。不过,她曾把这个故事讲给卡罗琳听,她是娜塔丽之后的伴侣。那天晚上,她们俩都喝醉了,萨姆把这个幽灵玫瑰的故事告诉了她。卡罗琳表面上赞同萨姆的话,说这真是个古怪到极点的故事,但在心底,她一个字都不相信。
影子把车停在一个公用电话旁,打电话给信息台。他们给了他电话号码。
不过,他被告知她不在学校,估计还在咖啡店。
去咖啡店的路上,他停下来买了一束花。
他找到了咖啡店,然后穿过马路,站在一家二手书店的门口,在那里等着、望着。
那地方晚上八点就关门了。八点过十分,他看见萨姆?布莱克?克罗从咖啡店里走出来,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娇小的女人,扎成马尾的头发是一种很少见的暗红色。她们俩紧紧地手拉手,仿佛只要手拉手就可以阻止周围世界的骚扰。她们在聊天,萨姆是说得最多的那个,而她的朋友一直耐心听着。影子很想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她讲话的时候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两个女人穿过马路,经过影子站着的地方。那个束马尾的女人从他身边只有一英尺的地方经过,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她。不过,她们俩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他看着她们从身边走过,沿着街道一直走下去,心中突然感到一阵疼痛,仿佛体内有根小小的琴弦被拨动一下。
她吻过他,那是个非常甜美的吻,影子想,但萨姆从来没用她看马尾女孩那种深情的眼神看过他。从来没有。
“没什么,总是一段美好的回忆。”他低声说。这时,萨姆从他身边经过。
他跑着追上她,把鲜花放在她手中,接着匆匆跑开,这样她就不会把花还给他了。
然后,他步行走上山坡,回到车里,随着路牌指示开车前往芝加哥。他始终按照限制时速开车,甚至更慢一些。
还有最后一件他必须做的事。
他一点也不着急。
晚上,他在六号汽车旅馆过夜。第二天早晨起床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衣服闻上去一股湖床的味道,但他还是穿上了那身衣服。他估计他很快就不会再需要它们了。
结账以后,影子开车来到那栋棕色石头的公寓楼。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它,它比他记忆中显得小很多。
他脚步坚定地走上楼梯。走得并不快,快意味着他急于赴死;也不算慢,慢意味着他心中充满恐惧。有人已经清扫了楼梯间,黑色的垃圾袋都不见了。这里有一股漂白水的味道,没有腐烂的蔬菜味。
楼梯顶端漆成红色的那道门敞开着,里面飘出熟悉的饭菜味道。影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门铃。
“来了!”一个女人声音在叫。个子矮小、一头耀眼金发的卓娅?乌特恩亚亚从厨房里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干双手,一边朝他走来。影子发现她的样子有些不同了。她看上去很开心,脸颊红红的,苍老的眼睛中闪耀着快乐的火花。发现是他,她惊讶得嘴巴张成一个“O”型,嚷了出来:“影子?你回来看我们了?”她张开手臂朝他冲来。他弯腰拥抱她,她则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她说,“不过你必须赶紧走。”
影子走进公寓,见公寓里的所有房门都敞开着(除了卓娅?波鲁诺什娜亚的房间,这倒一点都不奇怪),所有窗户也都打开了。一阵阵微风穿过走廊。
“你们在做春季大扫除。”他对卓娅?乌特恩亚亚说。
“我们有位客人要来。”她告诉他说,“好了,你得走了。不过,你要不要先喝杯咖啡?”
“我来见岑诺伯格,”影子说,“我们约定的时间到了。”
卓娅?乌特恩亚亚拼命摇头。“不,不,”她说,“你不想见他的,这不是个好主意。”
“我知道。”影子平静地说,“但你知道,跟神打了这么久交道,我真正学到的只有一件事:定下协议就要遵守诺言。凡人可以爱怎么打破规则就怎么打破规则,'奇·书·网…整。理'提。供'但我们不能。就算我想从这里走出去,我的脚还是会把我带回来的。”
她抿着嘴,然后说:“那倒是真的。但今天你还是先走吧,明天再来。明天他就不在了。”
“谁来了?”走廊另一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卓娅?乌特恩亚亚,你在和谁说话?这个床垫,我没法一个人把它翻过来。”
影子沿着走廊走过去,说:“早上好,卓娅?维切恩亚亚。我可以帮忙吗?”他的出现让房间里的女人一声惊叫,放开她手中的那一角床垫。
这间卧室里积满灰尘:所有东西表面上都覆盖着灰尘,木头上、玻璃窗上,阳光从打开的窗户透进来,可以看到无数微尘在空中飘浮舞动。偶尔吹进来一阵微风,吹得发黄的蕾丝花边窗帘摇晃了一下,搅得空中的灰尘上下翻飞。
他想起了这间卧室。这是那天晚上他们给星期三住的那间卧室,贝勒伯格的房间。
卓娅?维切恩亚亚犹豫地看着他。“这个床垫,需要翻个身。”她说。
“没问题。”影子说。他伸手抓住床垫,轻松地把它抬起来,上下翻转过来。这是一张很旧的木头床,上面的羽毛床垫几乎相当于一个人的体重。翻转床垫时,灰尘到处飞扬。
“你为什么要来?”卓娅?维切恩亚亚问。问话时语调一点也不友好。
“我在这里,”影子回答她说,“是因为去年十二月时,一个年轻人和一位旧时代的神玩了一局跳棋,结果他输了。”
老妇人灰色的头发高高束在头顶,挽成一个很紧的圆髻。她不高兴地噘起嘴唇。“明天再来。”卓娅?维切恩亚亚说。
“不行。”他简短地说。
“那今天就是你的葬礼。好了,你出去坐下吧。卓娅?乌特恩亚亚会给你咖啡喝的。岑诺伯格很快就回来。”
影子沿着走廊走到客厅。这里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只是窗户都敞开着。那只灰猫睡在沙发扶手上,影子进来时,它睁开一只眼睛,然后无动于衷地继续睡觉。
这里就是他和岑诺伯格下棋的地方。在这里,他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让老人加入他们,加入星期三那个最后给他自己带来死亡的骗局中。清新的空气从敞开的窗户进来,吹走了房间里陈腐的气息。
卓娅?乌特恩亚亚端着红色的木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有一只很小的瓷釉杯子,里面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杯子旁边是满满一碟巧克力饼干。她把托盘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上次离开后,我又见过卓娅?波鲁诺什娜亚一次。”影子说,“她在地下世界见我,还给我月亮,照亮我的路。她从我这里拿走了什么,但我不记得是什么了。”
“她喜欢你。”卓娅?乌特恩亚亚说,“她做了那么多的梦,而且一直在守护我们大家。她非常勇敢。”
“岑诺伯格在哪里?”
“他说春季大扫除让他不舒服。他出去买报纸,然后坐在公园里看报,买烟抽。他今天也许不会回来了,你不必等了。要不你先走?明天再来。”
“我要等他。”影子说。此刻并没有什么魔法迫使他留在这里等待,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这是他自己的意愿。要发生的事情中,这是最后一件。如果它真的是最后一件要发生的事,他要让它在他自己的意志下发生。这件事情之后,他就再没有任何债务和责任了,再没有秘密,再也没有鬼魂。
他喝着热咖啡,和他记忆中的一样,咖啡又黑又甜。
他听到走廊那边传来低沉的男人说话声,他立刻坐直身体,很高兴地看到自己的手并没有发抖。门打开了。
“影子?”
“嗨,你好。”影子打招呼说,依然坐着不动。
岑诺伯格走进房间。他拿着一份折叠起来的《芝加哥太阳报》,把报纸放在咖啡桌上。他注视着影子,然后犹豫地伸出手。两个男人互相握手。
“我来了,”影子说,“为了我们的约定。你兑现了你的那部分诺言,现在轮到我这部分了。”
岑诺伯格点点头。他的额头布满皱纹,阳光照射在他灰色的头发和皮肤上,让它们变成了近于金色。“这个……”他皱眉说,“不……”他突然停了下来,“也许你应该离开。现在时机不对。”
“你尽管准备,随便需要多久。”影子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岑诺伯格叹口气。“你是个脑子非常笨的小子。你知道吗?”
“我猜是这样。”
“你是个蠢小子。不过在山顶上,你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好事。”
“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事。”
“也许。”
岑诺伯格走到陈旧的餐具柜前,弯下腰,从柜子下面拉出一个公文箱。他打开箱子上的几个挂钩,它们一个个叭地一声弹开。他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把锤子,像缩小尺寸的大锤,木头柄已经褪色了。
他站起身,说:“我欠你很多东西,比你知道的更多。因为你,很多事情都改变了。现在春天到了,真正的春天。”
“我知道我做了什么。”影子说,“做的时候,我并没有多少选择。”
岑诺伯格赞同地点点头,他眼中蕴涵着一种影子不记得见过的神情。“我告诉过你我兄弟的事吗?”
“贝勒伯格?”影子走到被烟灰弄脏的地毯中央,双膝跪下,“你说你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是的。”老人说着,举起手中的锤子,“这是一个漫长的冬天,孩子,非常非常漫长的冬天。不过现在,冬天结束了。”他缓缓摇头,仿佛在回忆往事,然后他说:“闭上眼睛。”
影子闭上双眼,高高扬起头,安静地等待着。
战锤的顶端很凉,凉得像冰,它轻轻碰在他额头上,温柔得像一个吻。
“砰!”岑诺伯格说,“完了。”他脸上挂着微笑,是影子过去从来没见过的、轻松惬意的微笑,像夏天的阳光。老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