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父海母-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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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蛤蟆湾子村人心里都明白,荒原上的人已越来越少,少得只剩下村里仅有的几百人也已未必可知了,因为在石油工人纷纷撤离的同时,公社党委书记曲建成一家也搬进了岳母家里,其余的公社干部已全都回了县城。但这丝毫没有动摇村人坚守不撤的决心。因为外面的积雨一直未没膝盖,连兆财也不再提“走”字。
但是,在一天的夜里,村里去过海边挖草桥沟的劳力忽地听到了一种狂吼声,这声音来自南边的黄河,与多年前“海孔”的声音无异。他们惊出一身冷汗,急急地叫起家人,来不及带更多的东西,便大呼小叫地登上了横摆在家门口的木筏。听不清谁“肯定是黄河决堤了”的喊叫声使村人更加慌乱,全都一下子陷入了对死亡的恐惧中,木筏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在纷纷登上木筏的一刹,各家房屋周围的土坝同时被冲破,木筏伴着全村人的惊叫声和哭喊声漂了起来,顺流漂去。
如果不是兆财,这天夜里对于蛤蟆湾子——这个荒原上最早的村子来说一定是灾难的日子。这天凌晨,混浊的决堤河水与雨水合流,一下子使整个荒原的平均水位达到了近两米。第二天天亮时,全村的木筏顺流漂浮在荒原的洪水里,上面全是惊恐而疲惫的面孔。此时,数百只木筏离蛤蟆湾子已有数十里,放眼四周,全是一望无际的滔滔洪水和雨幕。荒原主人用十几年时间营造的家园,被这场无情的洪水一下子吞噬了。
乘着木筏最后一批离开河父海母之地的蛤蟆湾子村人,在第二年春天洪水退后,又成了第一批返回的人群。大队党支部书记鲍文化在乘筏出逃时,将大队的公章、帐目和户口册等物用塑料布包了十多层,塞在一个大提包里,大半年时间里从来未离开过身。自进村的那天起,他便一手持户口册一手拿笔,一边大呼小叫地与返回的村人打招呼,一边在所见着的村人姓名下划一个“√”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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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赤脚医生秦建军用小推车推着两个孩子带老婆进村时,户扣册上的“√”已完完全全将村人的姓名划满。“一个也没少啊!”他兴奋地把自己的发现讲给村人听。
其实,每一名蛤蟆湾子村人心里都装着一个同样的花名册,在支部书记宣布这一重大发现的当日,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知道了这个结果,即使在出逃之时,虽各自对流离失所的日子的艰难无法估计,但他们确信,一旦洪水退去,村人定会象被丝线牢牢系住的风筝,不约而同地从四面八方携儿带女纷纷返回。返乡的村人以村东的草桥沟大桥和在邓吉昌带领下挖出的那个阔大的蛤蟆湾为坐标,轻易地找到了各自居住的确切位置,甚至连被洪水冲成平地的各自亲人的坟墓也一一认准了方位,并再次为死者垒起了大小不等的土丘。肆虐的洪水仅暂时地将各种生命掩盖了,当村人纷纷返乡之时,属于这片土地的植物生意盎然地一夜间从地下冒了出来的。
不仅如此,就连经过一队社员连续几年翻耕仍冒盐碱的草桥沟坝地上,也和坝下土地一样,蓬勃地生长出了浓密而茁壮的杂草!
邓家回迁蛤蟆湾子的那天夜里,邓跃进做了一个长时间让他迷惑不解的梦。
靠着洪灾前瞎嫂算命得来的那一大筐钱币,邓家不仅在逃荒的日子里衣食无忧,还在返村时,由刘氏做主买下了车马和一应俱全的农具。
十六岁的跃进大半年时间里长高了半头,身高不仅远远超过了妹妹水水,体魄的健壮已酷似作古的爷爷邓吉昌和父亲兆喜。
梦是他睡在临时搭起的简易帐篷里做的,但当跃进从梦中惊醒后却说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了,因为一切都那样真实,真实得历历在目,如同平日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而第二天早晨与奶奶刘氏的谈话更加深了他对此的困惑。六十出头的刘氏身体依然硬朗,如果没有两鬓白发的话,跃进几乎难以找到她现在与自己儿时记忆中的形象有任何不同。
刘氏说:“你爷爷一直在这里等着咱们呢。”她神情慈祥而又恬静,半眯着眼睛叙述着邓吉昌的言谈举止和穿着打扮。“还是先前的样子,胡子拉查的,夹袄的扣子也不知道系,就那么大大咧咧地敞着怀。”她看上去完全不象在说梦,而是对孙子讲刚刚看到的男人的样子。这一切无不与跃进昨晚的所见所闻相吻合:当跃进有些孩子气地走近吸着旱烟的爷爷时,根本没意识到老人已于几年前抓着自己的手死去。
爷爷站在家门口,没系扣子的深灰色的宽大夹袄随风飘荡。邓吉昌仍象先前那样沉默寡言,只用一双粗糙的大手拍了跃进健壮的脊背,一股浓烟从他鼻吼里喷出来。“坝地要成为黄河口最高产的地块了,村里人得养鸽子啊。”
这是梦中爷爷对邓跃进所说的唯一的一句话。这话的后半句虽很长时间让跃进大感为解,可这话却如同几年前爷爷临终前对自己说的“村东大坝是村人的命根子,每年麦收前得翻耕一遍,它迟早会长庄稼”一样深深地刻在了他脑子里。
每天都有邻村的居民携儿带女从蛤蟆湾子村东经过,但蛤蟆湾子村人对此不问不闻,几乎包括孩子、老人在内的所有村人,都在大队干部的指挥下重建房屋。
因为一队生产队长石头曾公然与浪女人生活在一起有伤风化,大队党支部书记鲍文化宣布撤销他一队生产队长的职务,并当即决定让邓家的长孙邓跃进继任。
这一决定马上得到一队社员的一致拥护,大家不仅认定跃进是这一职务的唯一胜任者,甚至还隐隐觉出这个仅有十六岁的年轻人以后肯定会象当年的邓吉昌一样成为全村事实上的主心骨。
正当返乡的河海公社社员为种子发愁时,公社党委书记曲建成调运来了五十万斤粮种和四十万斤化肥,这是他经过不懈努力从省里和地区争取来的。
粮种和化肥一下子解决了社员们的燃眉之急,使绝大多数大队在谷雨前完成了春播。这件事释解了蛤蟆湾子村人饥荒时因自己粮食被强行征收而产生的对政府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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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春天,邓青梅也带几个孩子从县城返回河海公社。她仍象先前那样用头巾蒙住大半个脸,头巾已成了她的身体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昼夜冬暑都一样蒙在头上。她在去公社大院时先去了趟娘家,惊奇地看到蛤蟆湾子村变成了鸽子的世界:不仅大队里建有一处规模宏大的鸽子养殖场,每家每户屋檐上都有或多或少的鸽子笼巢。群鸽在烈日下飞腾时,全村仿佛罩在阴云之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都不会相信蛤蟆湾子几十只鸽子会在几个月时间里变成上万只。
担任生产队长后,跃进靠说一不二的独断达到了让全队社员俯首听命的地步。他上任还不到一个月,正当曲建成将从上边争取来的粮种分到蛤蟆湾子时,他便出人意料地要把一队分到的粮种先集中往坝地上播。
几名社员对此表达了强烈的不满,背后里说跃进不过是个孩子。跃进不动声色,在上工的时候对大家说:“不上大坝干活的也行,队里一分工都不给记。”
在他的独断下,一队分到的粮种绝大笔数都播在了坝地上。跃进是春播结束后命令石头外出购买种鸽的。石头已在自己的生产队长职务被鲍文化解除的几天后,与村里一个叫黑妮的姑娘成了亲,亲事是刘氏作主并一手操办的,此前她已出钱为石头盖起了三间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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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氏做这些事的要求很简单,那就是不许石头再去浪女人家。石头想了想表示同意。石头与新媳妇每天夜里的鱼水之欢将他对失去生产队长职务的不快一扫而光,兴奋每天都挂在他黑红的大脸盘上。
虽然石头已习惯了外甥突发奇想般的思维方式,但他仍然对跃进建养鸽场一说很吃惊。不仅石头,包括大队支部书记鲍文化在内的所有蛤蟆湾子村人都对跃进要养鸽子的事迷惑不解。
这一次,连刘氏也出来阻止他了。“跃进,”刘氏说,“你是一队队长,不是个孩子了 。”但是,几天后石头同另一个社员还是带着几十只种鸽进了村。跃进对几十只雪白的鸽子倍加珍爱,他全身心投入到了鸽场的建设中,不知从哪里搞到了几本书和一大摞材料,内容全是有关鸽子饲养的。他带领一队男社员脱了数万个土坯,把养鸽场建得有半个村子大;又发动妇女劳力用荆条编制鸽子笼舍。他对村人的所有议论都置之不理,把二队社员的讥笑只当耳边风。而其实,即便是完全支持跃进的社员也心里明白,要把规模如此宏大的养鸽场全部利用起来,单凭现有的几十只种鸽以及它们后代的自然繁衍,少说也得几十年,除非有奇迹出现。
然而奇迹真的出现了。
几十只白色可人的鸽子一住进人类给他们建造的阔大生存场地,便变成了有生命的生殖机器。一天早晨,已被跃进任命为鸽子场场长的石头走进鸽场时,惊奇地发现除几只雄鸽外的所有鸽笼里,全是玲珑光滑的鸽蛋,数一下最多的一个笼里竟达二十只!
而十多天后,数百只银白色的幼鸽已在场内的空地上觅食,有几只飞出了场外。
此后发生的事情把以上人们的发现比得平凡无奇。
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几百只幼鸽已完全长成它们父母的样子,而它们刚刚飞回自己的巢|穴翘尾下一个鸽蛋,还没来得及飞到草场上寻着一个虫子,又一个要迫切脱肛而出的鸽蛋便使它们不得不急切地飞回窝巢。在海风萧萧的初夏之夜,全村人都听到了一阵阵“喳喳”巨响。这时已无人感到惊恐,因为他们已习惯了这种声音,那是上千只幼鸽同时挣裂蛋壳发出的动静。
鸽子的疯狂生殖使蛤蟆湾子村人记起了多年前村里女人为争得模范母亲和秦建军人工授精发生的人和猪的繁殖,但鸽子却完完全全把以上二者比了下去。
两个生产队的社员纷纷在工余编制鸽笼,固定在自己的屋檐下,以吸引鸽子占为己有。对此,邓跃进毫不介意,“鸽子飞到谁家就算谁家的,一队一分钱也不收。”全村社员为此欢天喜地。
蛤蟆湾子村人就是在这个时候集体患上夜盲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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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数十名村人在吃罢晚饭出来串门时,感觉眼前象被雾罩住了眼睛。直到有几个人被脚下的石头、砖块绊倒,才知道这不是幻觉,而是眼睛真的出了问题。起初,他们以为害了眼病,如瞎子般摸索回自己的家中睡下,而第二天一早,眼前的一切又变得如往常一样明晰。在最初的几十个村人人对此迷惑不解的时候,几乎全村人的眼睛都出了问题,每天一擦黑来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大队书记鲍文化在了遇到同样情况的第二天,打发两名社员去公社请医院院长吴信用。吴信用和公社医院的医生此时已搬进了新建的医院里。听了社员的介绍,他马上得出了蛤蟆湾子村人都得了“夜盲症”的诊断。他明知自己对此无能为力,但还是组成医疗分队亲自出马赶到蛤蟆湾子。此时,全村人已被这种怪病搞得心神不宁。吴信用和医生们详细地询问每一个的病情,最后郑重地宣布这是“夜盲症”。
“可是,我们是问怎么治啊。”常三昨天夜里摸索着拿尿盆时差点跌进猪圈,他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