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第1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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懦弱娘亲,肚里的小娃儿独自冲破生死,降临于世,这般无坚不摧的求生欲,令死里逃生的娘亲很是惭愧。
聚拢视线,欲要看清孩儿的样貌。柳月眉,高挺的俏鼻,红润的小嘴,即使睁不开眼,也可依稀辩得集我和她父亲的优点于一身。身为人母,女儿生得漂亮,自然骄傲,我柔笑渐深。而男子身边的稚童原正目不转睛地打量新生的婴孩,不经意转头,看见我已醒转,用力推了推身边的男子:“阿妈醒了!”
男子一震,迟疑地抬头,眸中似有若无的欣喜在触我眼神的瞬间,骤然浇灭。望见轻托襁褓的双手些微收紧,我心中一颤,怕他迁怒百合,立敛不经意流泻的冷漠:“我想抱抱孩子……”
我可无谓他先前欲置我于死地,可难释怀他一时的激愤,令我女儿险些胎死腹中。轻勾唇角,了无笑意。他死死盯住我如止水无澜的眼,殷丝满布的双眸似要流出血来,良久,终是化作自嘲一笑,将孩子放我身侧,起身疾步而去。
“小游……”
空鹤忧唤,可见男子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轻叹了口气,转而看我,却又怔凝我眉眼,目露陌生。我见状,颇是吃力地抬手摸脸,人皮面具果然已被揭去,只得苦笑:“这才是阿妈原来的模样,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
听是熟悉的声音,空鹤方才释怀一笑。看着论辈可做我曾祖父的小男孩,我片刻迟疑,终是未请他出外避嫌,解开衣襟给女儿喂奶。像是当年侥幸逃过一劫的小哥哥,百合哭声渐低,用力吸吮乳汁,待到吃饱喝足,挨着妈妈睡去。望着女儿泰然的睡颜,我欣然一笑,探出一指,轻柔描摹既熟悉又陌生的眉眼。
五官面廓和我很像,可从另个角度望去,又颇像她的爸爸,确是继承我和莫寻优点的亲骨肉。心中柔动,低头亲亲白皙粉嫩的小脸。十月怀胎,尤不自觉,只有将孩子紧拥在怀,才有一丝真实。如拥一抹和煦暖阳,心底寒冰消融,拉过薄被,裹住几是紧密无隙的两具身子。
“阿妈……”
床榻旁的小男孩眨着澄澈的眼,颇是羡慕。我笑了笑,从被里探出手,空鹤立时喜逐颜开,爬上床榻,挨着百合,任我一力拥进怀里。
“我本以为是个小弟弟,不过妹妹也很好。”
我一怔,大略知晓那日溺水昏厥后,身下出血不止,当空鹤见到那人发疯似地抱着知觉全无的我出现在屋中,我们母女二人的性命眼看不保。而古代不比现代,另个时空的我难产许还有救,可这个时代,女子生产如过鬼门关,血崩更是必死无疑,若不是空鹤与九宫族人留下的灵药,早已一尸两命。
“听阿爸说,我们因为住在罗象化境,所以老得很慢。但和山下的人一样,我们也会生病,也会老死。小的时候,我就生过场大病,阿妈每天都给我熬那种很苦很苦的草药。”
多少帝王梦寐以求长生不老,面前的稚儿却是不以为然,忆起幼时母亲给他熬的苦药,更是瘪了小嘴。只是忆起什么,看向我的眼神颇是复杂:“幸好族人留下不少医书,以前小游干完农活,就会坐在那里看。阿妈吃的药就是小游做的……”
那日我已昏厥过去,空鹤虽以那逾常的术力,有惊无险,令百合离体。可怎得止不住血。最后是那人借用九宫族人留下的医术,在寻常大夫断不敢尝试的穴位施针,方才保我一命。所以空鹤求我:“小游不是故意的,不要怪他好不好?
令他骤起杀念的始作俑者是我。害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也是我。我有何资格怪他?
我微一笑,不置可否,低眼看向怀里的小婴孩。如不是空鹤提醒,我还未确认过孩子的性别,眼前晃过洛儿笑着要我和妹妹保重的情境,不禁慨笑:“洛儿确是个乖孩子,没有骗妈妈。”
“洛儿?”
空鹤困惑地歪了歪小脑袋:“妹妹的名字?”
我摇头:“她叫百合。”
凝望恬然沉眠的小婴孩,我柔笑渐深。对我这出世路异常坎坷的女儿,我别无所求,只愿她尔后的人生皆如那纯美高洁的百合,莫令尘垢蒙染,一生一世,无忧绽放。
109 贰拾贰章 ? 归尘 '一''VIP'
谎言虽已拆穿,可执迷不悟之人往是义无返顾,宁可自欺欺人,也不愿直面现实。第二天,他又出现在榻旁,好似不知已然去了假面的女子就是他仇视的茈家人,衣不解带地照料我和刚出世的孩子。实在摸不清他心中念想,我虽是提防,可这次生产元气大伤,除了给百合喂奶,挪个身子也是力不从心,更不指望空鹤小朋友来照顾我们母女,只有在身体复原前,承他的情,每日心绪复杂地看这笨手笨脚的大男人给能吃能睡的百合换尿布。可任他粉饰太平,并不代表前事不曾发生。不久后的一天,这不堪一击的假象便然灰飞湮灭。
“这是怎么了,百合……”
我这刚出世的小女儿并非爱闹腾的孩子,可不知为何,前晚哭闹不休,怎么哄都无济于事,折腾了我一整夜未有阖眼,直待晌午,宝贝方才消停,刚打算小憩片刻,又听小娃儿嚎啕,叹着气睁眼,却见坐在床沿的男子怔望我的脸,未及隐去眼底那丝不屑厌恶,僵直了身,与我对视片刻,颇狼狈地检查百合的尿布:“……许是饿了,等你喂完孩子再叫我。”
神色诡谲,他侧眼避开我的凝视。我抿了下唇,该来的终究逃不了,强自支起身靠在引枕,抱起女儿,轻柔抚拍:“既然早知我的身份,又何必装作不知。”
他身形一顿,未有回首,举步仍想离开,可听我淡淡说破,脚步骤凝。
“你不捅破,不代表我会感激你饶我性命,从此做你心里的「悠子姑娘」。”
他仍背着我,沉默以对。可双手渐攥成拳,些微轻颤。怀里的小娃儿似也察觉一触即发的危机,哭声渐低,半睁开眸,挨着妈妈轻声呜咽。我苦笑,低首贴上柔嫩的小脸蛋,轻柔了声,淡问:“你何时察觉本宫就是茈承乾?”
听得真名,终是震醒他自欺欺人的幻梦。一声轻笑,愈渐癫狂,直待良久,他转过头来,锐眸一如初见时冷冽凌厉:“殿下的做戏功夫实在了得,直到蒙难,遇见穹嵬,草民方才瞧出端倪。”
脑海勾勒那颇有个性的蛇神仙,我点头:“确是人算不如天算。原想等生下百合,再设法脱逃,可没想到竟会遇到那等怪事……”望向怀里的孩儿,回想那日如不是百合早产,我许已丢了性命,心绪复杂地一笑,“提前出世,看是和本宫一样,思家心切。”
“呵,殿下真正思念的人是郡主的爹爹、即大人吧。”
懂他言外之意,我无谓耸肩:“如不是尊驾横生枝节,掳走本宫,他原可伴我身边,看我们的女儿出世。”
望了眼我怀中的婴孩,他不无讽刺:“初见时,草民便该看出那等气魄的女子怎可能是寻常之辈。可惜殿下技高一筹,随口一通故事,让草民信以为真……”
似若自嘲,他笑了笑,即又讽我水性扬花:“草民曾听说殿下与兰沧侯的义子恩爱情深。云大人故世不到一年,殿下便与即大人重修旧好,乃至为了即大人,以身犯险。果是老情人更合殿下心意。”
触我痛处,以为我会动气,也忑小看了我。微是一笑,我坦然点头:“没错,本宫就是朝三暮四。不过他们在本宫心中一般分量,如果那时遇险的人是夫君,本宫照样会豁出命去救他。”
他神色骤冷。我佯作未见,淡淡承认实则另有隐情的兄妹乱伦,“很多人说本宫是淫妇,的确如此。包括本宫的亲哥哥在内,本宫的身子给过三个男人。不过除了夫君和莫寻,这辈子不会再有第三个男人走进我心里。”
言下之意,就是他强留我在此,做得了一时夫妻,也不过怨偶。他皱眉,冷凝住我的眸,激绪百转,终是化作一汪幽波,深不可测:“只得到你的人也无妨……”
微勾起唇,对我诡谲一笑,“你骗我那么久,先前又害我功亏一篑,部众尽殁,再难在世间立足。就用你的一辈子,来偿我失去的一切吧。”
不无意外,我轻叹,即使他因此恼羞成怒,仍对他说:“本宫的皇考是戮你父妹的仇人。和仇人的女儿朝夕相对,你真能无动于衷?”
果不其然,锐眸暴出一道寒彻心扉的冷芒。可知我激他,不怒反笑:“殿下又是从何而知草民的身份?”
不若他后知后觉。早在他和同谋拆伙的时候,一句无心的话,我便知他的身份。之后一味利用他对「悠子」的好感,保全自己和肚里的孩儿,确是居心不良,活该险些被他淹死。我低眼,自嘲一笑:“「林凡冲」,潜水中游的梵家二公子,本宫如不是听你和那老和尚提起四年前皇考戮你全家,想到当年灭门的梵家和应家,还以为袭楼船的元凶不是本宫的死对头,就是伽罗国那位居心叵测的王爷。”
他微愕,即又平静一笑:“羲和、伽罗联姻是为结盟共抗九皋。你怎就不猜那关外虎狼?”
我摇头:“九皋如有空鹤这等奇人异士,早就大举南下,何必等在现在……”眼前飞掠那对相爱却不共戴天的夫妻,抿了下唇,“本宫也知道一些内情,断不可能九皋所为,便猜有人嫁祸,联想最大的受益者,不难晓得暗里捣鬼的元凶。”
梵游轻嗤颌首:“草民原打算嫁祸九皋,当日弃在璃江上的船中也留了九皋人常使的弓箭。可未想这送亲的船队有高人坐镇,难怪之后永嘉关那般戒严,想来……”对我深凝而视,似乎仍旧存疑,“那日你最后对即莫寻喊的那些云桑话,可是令他先一步去往永嘉关截我们的前路?”
我浅笑点头:“没错。只不过本宫那时还没有弄清你是受客相指使,还是伽罗国的那位王爷……”未有错过他听我提起客平的时候,转瞬即逝的鄙笑,“或者,你们三方互相勾结,各取所需。”
起先不置可否,面无表情地看我。良久,冷哼了声,当是默认。比我当初预想还要复杂,我不动声色,旁敲侧击:“听说自伽罗的储君故世后,二王子格史泰和嫡王孙亚米尔罕为争储位,已近水火不容。这回王孙殿下前来羲和迎亲,正是格史泰王爷除去侄儿的良机。至于客相,早便恨本宫入骨,就是擅自调兵,半路设伏,也是不无可能。”
“呵。”
知我套他的话,他讥笑:“天下皆闻皇上对殿下极是宠爱。后宫诸妃之中,也只有和殿下肖似的华妃娘娘得皇上青眼有加。客妃娘娘因此无宠,至今未有诞下皇嗣。客相恨你入骨,也是自然……”深深望我,也不隐瞒,“可惜皇上将殿下护得滴水不漏。宫里寻不到下手的机会,便广为笼络梵、应二家的旧交亲信,扩充自己的势力,伺机宫变,扶立澹亲王世子。而一年前我下山打探近况,才知梵家故人多已投靠客相门下。”
几不可闻地一嗤,可回想往事,神色微黯,“过去姑母得宠的时候,我梵家如日中天,与客氏分庭抗礼。未想后来者居上,让归氏给比了下去,祖父故世后,梵氏更是衰败,尤不收敛锋芒,最后落得那等下场,都是父亲咎由自取。”
话虽如此,锐眸哀凉,看我的眼神爱恨交织:“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