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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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官员亦然分身乏术。见此情状,我主动请缨,随少隽前去安置难民的营地帮手。夏天易得传染病,如若瘟疫蔓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少隽因此从澜翎调来大批药材,以备不时之需。我也捐了一大笔钱,至少让无家可归的百姓吃上一段时间的米饭,不致每天只有薄粥可喝。然是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在营地驻留的十天,度日如年。并非辛劳,而是这场战乱因我而起。回到澜翎,一如往常去往婵媛坊,望着达官显贵为我编排的歌舞大声喝彩,更是深切地懊悔。
一掷千金,惟博红颜笑。是我给了他们机会,醉生梦死。
可讽刺的是,前来消遣的风流客往会带来皇都那边最新的消息。
宁王谋反,挟主出逃。其母愨妃在延禧宫自缢身故。
国不可一日无君。客氏举族前往壬生寺,跪求帝储还俗未果。尔后朝中大臣一度因是推举哪位亲王监国,分立两派,争锋相对。可许已知晓祗园里的那位德藼亲王不过替身,最后归氏落败,敬亲王被迎至枺成阏喙
因是舅父乃为手握重兵的兰沧侯,敬亲王有心笼络,近来与游手好闲的定王甚是亲近。
安西将军奉敬亲王之命就近平乱,可因是宁王挟制天子,多有忌惮,迄今未有攻下黛州。
不过不幸中的大幸,早前与苍秋的另两个近从苍禄、苍祥一同赶去黛州的朱雀守历经千般波折,终是潜入宁王府所在的瑞安城,且在夏初时传来消息,已然寻到宁王囚禁皇帝的地方。只是地牢之外布有重兵。因为内伤未愈,先前一直隐忍不言的朱雀守在疾往黛州的途中曾坠马,伤上加伤。凭他们三人之力,恐是难以救出幽禁的皇帝。故而苍秋得讯,即刻起程前去瑞安城和三人汇合。
“不知父皇现下可否安好?”
既忧心皇帝近况,亦然牵念深入虎穴的丈夫。每日寝食难安,惟有去往荪蕙居探视母亲,方得片刻安宁。然是听我叹言,正在摆弄一盆君子兰的母亲神色微动。可历经坎坷,现已是心如止水,即使听人提起当初将她推入泥沼的始作俑者,终亦只是淡淡一笑:“皇上洪福齐天,定会化险为夷。”
只是独力抚养成人的儿子以身涉险,难免记怀。虽是不动声色,可彼此闲聊,瑛嬷嬷在旁穿针引线,间或提起苍秋童年逸事,便见几许无奈苍凉,澹泊眼神渐然柔和。然是瑛嬷嬷旁敲侧击,我可已知晓苍秋的身世,见我点头,美眸渐然幽邃。
“其实淑妃娘娘并非公公亲出。”
良久,她轻逸叹息,如释重负,愧疚亦深。
原来苍珥与苍淑的生母乃是一对亲姐妹。当年苍姝的生母小闻氏遇人不淑,始乱终弃,却已珠胎暗结。因是有辱家门,闻父怒不可遏,原要将之逐出府去,可闻母抵死相护,且将此事告与早年嫁入兰沧侯府的长女,求其出面,保下妹妹。念及往日姐妹情深,大闻氏义不容辞。可彼时染病在身,久治不愈,心知自己来日无多,哀求丈夫将妹妹收房,既可保全妹妹的名节,两个儿子将来得有亲姨母照应,她亦可瞑目,安心离开人世。
“二十多年,公公对故世的婆婆痴心不改。即使不吉利,当年和九皋人交战的时候,他亦将婆婆的牌位揣在怀里,生死不离。”
对自己的发妻情深如海,先代兰沧侯终是应允这桩不情之请,将小闻氏纳作妾室。对此苍秋亦不知晓的陈年往事,我惊震不已,怔怔凝望近前神情黯然的女子,一时竟是无言以对。
当年初来乍到,丈夫对自己寡淡薄情。许正是这不渝痴情,打动这个深闺寂寞的女子。不知之后,是淡如水的朝夕相对,还是另有惊天动地的过往,令先代兰沧侯爱上自己的儿媳。可临终前,他告与自己心爱的女人,淑妃非己亲出,儿子并未背伦逆常。可他并不知晓,儿媳的愤恨并非源自丈夫的离经叛道。如不是丈夫与小姑的出轨,她尚可与深爱的男子栖身同一屋檐下。可最后的最后,却是阴阳两隔,不免迁怒始作俑者的丈夫,乃至他一夜迷情的孽果。
“当初我未有告诉秋儿,是恨他的出生,令他祖父从此一病不起。”
人最无奈之处,便是父母无从选择,亦由不得他自己抉择,可要来到这罪孽丛生的世上。生来遭人鄙弃,苍秋何其无辜,忍辱将他抚养成人的母亲亦然知晓,但心中孳生的怨恨无处宣泄,终是瞒下苍珥与苍姝不过表兄妹的事实,原是有心令他们一辈子经受渗入脊髓的痛苦折磨,万劫不复。可待她悔悟,与自己在这遭了天谴的旧时王苑相依为命的孩子不该牵连其中,却已无勇气告与苍秋,他并非乱伦的恶果。
“我很怕秋儿知道了,会恨我一辈子。”
即非血缘至亲,二十多年的母子情分根深蒂固,难免惶惶不安。待我自激荡中恍过神来,虽是多少恼恨母亲不分青红皂白地迁怒,可事已至此,颌了下首:“现在局势动荡,他已是分身乏术,还是不要让他徒添烦扰。而且……”
我苦涩一笑,对苍秋很是心疼:“我不愿让自己的丈夫知道,他的前半生不过是个笑话。”
贰拾陆章 · 槐乱 '四'
自以为是不该留存于世的人,痛苦了半生,到头来却非如此。我亦恐苍秋会经受不住这个突如其来的真相,与其在他心上再划一道血口,不如欺瞒一生。于他,于玉媛夫人,皆未尝不是一桩幸事。
“往后我会视他如珍宝,不会再让他因为身世的关系,瞧不起自己。”
深凝愧然自责的母亲,我微一笑,云淡风轻。
因是揣了这样一桩鲜为人知的往事在心头,我更要与苍秋一辈子相守相依,渐然消弭他挥之不去的自卑。可世事无常,当他有惊无险,将我今世的父亲迎来兰沧侯府之前,我又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毒害主母,按侯府的规矩,当是杖毙。”
淳儿,这个爱苍秋入骨的少女,因为少主私下斩钉截铁地告与她,此生只会有一个妻子,断不纳妾。由爱生恨,那日偷去膳间,在我的膳食下了砒霜,却被去而复返的旖如撞破,即便拽去母亲面前讨说法。纵是随侍身边多年,往日亦有心将之许配给苍秋作妾室,可未料平日乖巧文静的少女竟存如此歹心,更因是我实为德藼亲王,谋害皇族,罪不容诛。母亲动怒,待我闻讯赶去荪蕙居,撞见几个家丁正要将面色晦败的淳儿带去受刑。人命关天,我未有多想,忙是上前拦阻:“可将她交给我调教?”
众人皆是一怔。许是以为我嫌杖毙实在便宜了她,欲将她带回去好生折磨一番,淳儿毫不领情,更是若癫若狂,求母亲现就赐她一死。我冷然一嗤,抬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你要糟蹋自己无妨。不要害我因为你的缘故,一辈子良心不安。”
少女蓦滞了挣扎,微怔片刻,惊怒而视。我不以为许,抬起下颌,隐衅冷笑:“你若有本事,就不要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和我争男人。从今儿个起,你回映雪轩当差,我会让你知道你家少爷为何非我不娶。”
回眸看向母亲,征求她的同意。摇首轻笑,母亲终是点头应允,我便将淳儿收作自己的贴身侍女,带回映雪轩。因是前车之鉴,小妮子对之提防得紧,我的日常起居断不让她插手。惟有人尽其用,令她做我工作上的助理。更是软磨硬泡,将她逼作我的御用Model,试穿我亲做的成衣。起初对这些很是前卫的衣裳,思想保守的淳姑娘自然惊掉了下巴,可亦如小妮子,久而久之,见怪不怪。加之我去婵媛坊授舞,必会将她一并带上,对各式稀奇古怪的舞蹈,叹为观止之余,也不知那位很是另类的悦坊主私下怎生一番洗脑,淳儿对我敌意渐消,虽是无可奈何,但Model的工作倒是日渐配合,更是孺子可教,学会了猫步。乃至见我忙得不可开交,这位尤擅女红的淳姑娘亦会帮手,和我一起通宵达旦赶制衣裳。许是往昔跟在母亲和苍秋身边,惟有循规蹈矩,谨小慎微。现见我嬉笑怒骂,无甚顾忌,压抑的心性渐然释放,不再成日矜持有礼地微笑,乃至耳濡目染,每至用膳,见到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在旁一个眼泪汪汪,一个苦口婆心,就是心有牵念,食不知味,我亦只有硬着头皮,勉强吃上几口。这俨然平淡而不失兴味的日子,终是在仲夏莅临之际,遽尔起澜。
“小姐!”
皇帝悄然抵达侯府之时,我正在房里替苍秋裁制一件夏衣,旖如忽得飞奔进里,面色惨白,上气不接下气:“夫……夫人请小姐过去,皇……皇……”
毫无征兆,茈承乾的生父自梦魇闯入现实。只是梦魇里的皇帝两鬓染霜,俊朗依旧,不比此时此刻,华发丛生,瘫软在床,几不成人形。可即使狼狈憔悴,对我深凝而视的犀利锐眸仍是隐现一抹不容反刍的威仪。落魄至此,躺在那里的男子仍是羲和国至高无上的天子,茈姓皇室的第三代君主,茈鸿玘。
“承乾给父皇请安。”
向来不喜别人给我下跪,反之亦然。可皇帝此刻动弹不得,是因为茈尧焱将他的手筋与脚筋挑断之故。虽然未及问明来龙去脉,可如不是那个佞人对胞妹心存非分之想,皇帝不至落得如此凄惨境地。我双膝一软,颓然俯下身去,朝皇帝重重叩首。他静静睇我,眼底满是复杂情愫,良久方道:“平身。”
继而转眸看向立身在旁的朱雀守,令他先行退下。朱雀守即刻躬身施礼,临去前,抬眸深望了我一眼。数月未见,两颊深陷,眸中有掩不住的憔色。不知其间他曾遭遇怎般波折,可救皇帝脱险,我又欠了他一桩还不清的恩情,欲要微笑,却是牵不起唇角,惟有朝他颌了下首,以示感激。
“听莫寻说,你曾被九皋的使臣给掳了去……”
疲惫沉声遽尔响起,我蓦一恍神,再行看向朱雀守,已是一道沉重的侧影。咬了下唇,按捺满心涩意,转望皇帝,便见他凝住我的盘发,深蹙起眉,不由苦笑:“我……儿臣未有受辱,请父皇宽心。”抚上耳鬓齐整的发,我顺水推舟:“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说。”
与近旁的母亲交换眼神,她淡淡颌首:“已然欺君多年,梅儿不妨实话实说。”
言下之意,让我道出实情,不由怔愕。可母亲有心如此,我顺其意,俯身叩首:“儿臣与兰沧侯世子苍秋两情相悦,已有白首之约。望父皇成全。”
许因为救驾之人乃是「云霄」,不知内情的皇帝微是一愕,锐眸遽冷,漠扫静立在我身边的母亲。她淡笑,不卑不亢,同跪下身:“请皇上降臣妾死罪。”
皇帝又是一怔:“芙妹何出此言?”
余光瞥见母亲听此昵唤,淡讽一笑,然是不动声色,心平气和:“多年来,夫君与臣妾称秋儿痼疾缠身,沉疴难起,实非如此,乃是另有隐衷,不令秋儿往枺吵兀锓钙劬笔锹懦丁?沙兼返ǎ仪牖噬夏钤谇锒缘绿B殿下一片痴心,免他一死。一切罪责,皆由臣妾一力担待。”
淡然请罪,饱经沧桑的眼瞳平静如水。听闻兰沧侯世子原非常年卧病,皇帝眉头蹙得更深,眸蕴冷怒,神色阴晴不定。我见状,就是火上浇油,可事已至此,心一横,一并领罪:“虽没有过门,可儿臣已是苍世子的人。如果父皇定要追究母亲和夫君的罪过,请将儿臣也一并治了。”
“梅儿,你——”
皇帝惊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