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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两个女人-第7章

小说: 两个女人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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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表哥说再见。

我们是最后上飞机的两个乘客,美眷直到缚上安全带才安定下来。

我慢慢的在想,我的机票与酒店是托公关部代订的,任思龙公费到东京,自然也是公关部代订。

住到哪一家去了?

美眷问:“你怎么?为什么不开心?”

我微笑,“你是君子,美眷,君子坦荡荡,我是小人,故此长戚戚。”

“不知你说些什么!”

我心中忐忑。

到了东京,我们叫计程车到酒店。

美眷说:“把任小姐找出来一齐吃饭。”她兴致勃勃,“他乡遇故知,”

我说:“过分,大家都不过旅行数日。”

美眷拿起话筒,“你不打我打。”她的确很帮着娘家的人。

电话接通了。

我想任思龙会有种做噩梦的感觉,怎么老摆脱不了我们这家人。

美眷说:“我是美眷——施太太呀,你好吧,思龙,是,我们渡假……七大。你怎么睡了?快点出来,大家逛银座去,然后吃饭。”

她把电话挂上,“约在大堂等,十五分钟。”

不知怎地,我竟没有大力阻止美眷。

“美眷,”我说,“换双低跟鞋子,免得走得脚痛。”

“一会儿见了思龙,请你客气点,”她抱怨,“免得人家对表哥印象奇劣。”

“关我什么事?”我不以为然。

任思龙坐在大堂,她的头发梳在头顶,盘一个辫子髻。我对她的白衣白裤早已习惯,她穿着一双球鞋,没有化妆,她的脸陡然看像个玩倦了的孩子。

我们迎上去,道了声好。

美眷对她十分友善,把手放在任思龙的臂弯里,两人并排踱了出去,我反而落在后面。

美眷问:“这次开什么会?”

“广告公司邀请的。”

“玩得很开心吧?”美眷问,“最好了,公费旅行。”

“天天开会,后天一早就要走了。”任思龙答,“没有时间玩,回去还得做报告。”

“哎,多可惜。”美眷是由衷的。

两个女人……04

04

虽然我走在她们后面,我知道任思龙做会心微笑,我就是恨她这点,她在美眷面前的优越感,她对美眷的表面功夫。

她明知美眷单纯。

但是为什么我没有让她在酒店房间一直睡到回香港?

我不知道。我居然由得美眷把她叫出来。

银座的灯光如星尘堕入红尘,混为一片。天色一角还是亮的。

任思龙双手插在裤袋中,她有种说不出的孤寂感。

这种情绪太熟悉了,表哥不是为她而落寞吗?两个寂寞的人,为什么不能聚在一起?

美眷一进入百货公司便巴不得把带来的旅行支票一古脑用光。

但是任思龙似不感兴趣,不过她很有耐心,陪我站在一角等美眷试了买,买了试。

她的眼神永远深不见底。

我并没有忘记那日夜间,在创作部,灯光里,看见她坐在我的椅子上。

但是如今我反而疑幻疑真,因为我与她都没有提过那夜的偶遇,无凭无据,仿佛是一个梦。

是我的梦。

她怎么想?会不会是她的梦?

忽然我的脸又麻辣辣地红起来。

我暗想,真是尴尬得毫无情理,怕什么?不过在公司办公室撞见同事而已,她难道不是同事?

我觉得似乎有人应该开口说话,于是我搭讪地问:“你不买东西吗?”

她摇摇头,“日本时装不合我穿,袖子是永远不够长。”

“哦。”我把手插在口袋中。

说些什么好呢?

美眷在买衬衫的柜台上像是生了根,左挑右挑。

她转头问任思龙,“你来看看,思龙,是红的好还是绿的好呢?”

任思龙犹疑了一刻,说:“白的好。”

美眷说:“你真喜欢白色,我老觉得同样一件衣服,买白的不值得,非要买鲜色的不可。”

任思龙笑了。她笑得很温柔,以一种爱惜的神情看着美眷。

我十分诧异,她心里想些什么?怎么会有这种表情出现?

美眷把一件白衬衫交给售货员,说:“这是为你买的,思龙,听你一次。”

任思龙忽然用手轻轻拧了美眷的脸颊。非常亲昵。

我们到日本小馆子去吃东西,美眷提着大包小包。

我很有点不好意思,面子有关,任思龙瞧了美眷这副老土姿态,不知道要笑多久。

我今夜的多心很过虑,任思龙从来没有这么诚恳过,她居然与美眷攀谈了起来。

美眷有她的理由:“你不知道,到外边旅行一次,亲友们期待着得点好处,不能令他们失望。哪怕是一块手帕也是好的。”

任点点头。她很喜欢吃生海鲜的样子。

美眷问她:“你喜欢日本菜?我不喜欢,每次总是叫炸虾饭算数。这种生鱼又贵又不好吃。”

任思龙抬头想了一会儿,“对于吃,我无所谓,罐头汤也吃好久。”

美眷骇笑,“罐头?罐头没有营养。”她说,“那个味道,闻了都不开胃。”

任思龙静静喝着米酒。我明白她不是不想说话,只是她与美眷的思想不一样。

美眷见饭吃得差不多,她开始了。

“思龙,你真能干,天天这么忙,对事业太有兴趣。”

任说:“自己做老板才能够说‘事业’,现在只是做职员,做不好,要卷铺盖的。”

“不管怎样,你也够花心思的了,连吃饭看戏的时间都没有。”美眷说。

任的眼睛如宝石般隐约闪动,她当然知道美眷要说些什么。

果然,美眷问:“思龙,你多大年纪?怎么还是女光棍?”

任笑,“我是一九五○的。”

“你跟我同年呢,可是你看我儿子都这么大了。”

任思龙隔了一会儿说:“你很幸福。”

我一怔。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我幸福?天下的家庭主妇多着呢,”美眷笑,“我真不懂一一你为什么不结婚?”

我以为任会置之不理,可是她没有,她想了一想说:“没有这样的机会呀。”

美眷愕然,“没什么机会?你敢情是开玩笑?你怎么会没人追?”

任思龙喝尽一杯米酒,“没有遇见适合的人嘛。”

美眷说:“你的要求太高,你人太能干了。”

“不,不,”她否认着,不知道是指要求高还是太能干。

美眷是个政治家,她马上说:“我那个傻表哥很喜欢你,你是知道的,他有什么不好?”

我认为美眷问得太直接了,怕任思龙不高兴,但是她没有,她只是微笑,一边喝着酒,她今夜是这么好脾气。我很应该把题目岔开去,但是想到表哥期待的眼色,我由得美眷问下去。

“我表哥……”美眷说,“人是老实的好人,他很有理想,不像我们,胡里胡涂的结婚生子,他等了很久,终于碰到你,你想想能否培养这段感情?”

美眷这番话说得很老练很实在,听上去居然有点动人。

日本馆子内人渐渐少了,蓝白色的布帘晃动着,白衣的侍者都倚在门边。

不知道是否我多心,我仿佛看到任思龙的眼睛红了,是喝多了一两杯吧,再坚强的人也有比较软弱的一面,我知道任思龙的感情是极顶的奢侈品,是以她只要像常人那样,略为柔和一点点,我就觉得她对我们与众不同。

人真是犯贱的,越是得不到与难以得到的东西就越好。

我想缓和气氛,于是说:“这是缘分……”马上觉得自己俗,补充着,“有时候一下子就碰上对板的人。”

她不响。

美眷向我耸耸肩。

我们散步回酒店,一路上任思龙吸引了不少注意力。她那身白衣服,她那种倜傥的姿态,的确是鹤立的,路人都向她看。

美眷在大堂拉住了她不肯给她走。“明天,明天你干什么?”

“明天上午要开会,下午我想到横滨去走走。”任思龙说。

“为什么?”美眷问。

“美眷。”我不得不阻止她问下去。

任思龙只笑笑,“我喜欢港口。利物浦。香港、横槟、里奥日内卢。”

“你后天要走?”美眷失望。

“是,公司一定会追我回去的。”任思龙说。

“那么今夜我们看电影去,”美眷孩子气发作,“看小电影,思龙,陪我们?”

“美眷。”我又叫她一声。

任思龙笑说:“那不如看脱衣舞,我比较喜欢脱衣舞。”

美眷几乎没拍起手来,“好哇好哇!”

我看着她们两个,“不是真的!”我瞪大了眼睛。

美眷说:“你别去好了,我与思龙去,思龙,你会带路是不是?”

“好,我不去,”我说,“你们闹去,我不够勇气带两个女人进场去看脱衣舞。”

美眷在那儿挤眉弄眼的,得意得不得了。

任思龙微笑,“那么施先生,我们过两小时回来。”

她真的要把美眷带走。

我连忙说:“喂,你们两个人小心!”

她点点头,我又觉得自己小家子气,不知为什么,在她面前,我老是做不对事情。

她们走后,我在房中安排我们两个人的行程。

我不明白,从香港到东京,数小时的飞机,任思龙忽然与我消除了敌意,多亏美眷做的公关。

九点半的时候我接了一个长途电话,是美眷的表哥打来的,他说没找到思龙。

我对他说:“我们看到思龙,她与美眷看脱衣舞去了,你稍后再接到她房间去,她后天要回香港,你落力追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表哥挂了电话。

美眷十点半回到酒店房间,喜气洋洋。

我看她一眼,“脱衣舞真有这种魅力?除了新婚那夜,你从来没这么高兴过。”

“我们玩得很放。”美眷坐在床头,笑着告诉我,“思龙很可爱,她太好了。我们买票进场,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看表演,原来她带我去看滑稽脱衣舞呢,笑死我,看完之后我们又去喝啤酒。”

我纳罕,“你们谈得来?”

“她似乎很熟东京,我觉得她对人很好,表哥喜欢她是很有道理的,我很久没有过这么轻松的一夜了。”美眷躺在我身边,叹一口气,然后笑笑。

“她回自己房了吗?”我问。

“嗯。”

“很好。”我说,“明天你们可以再度把臂同游。”

“不行哪,明天她要去横滨。”美眷问,“是去看海吗?”

看海,自从“四百击”之后,看海有了新的意思。于是老太婆也流行看海。任恩龙不似这般俗人,被做滥的事不宜再做。她大概是去探访朋友罢。

第二天她很礼貌的留了一张字条给我们,说她会直接回香港,不再道别。

美眷放下字条。

美眷说:“她真行,想想看,一个人独来独往,多么自由,简直像阵风一样,”她吐吐舌头,“叫我一个人跑来跑去,我吓都吓死了。”

我沉默着。

任思龙不见得天天都有那么好的心情,哪一天她办事急躁起来,就会把美眷这种友人一掌推开。

她会的。

如果没有这种本事,怎么可能做得到这么高的职位。再过几天,我们也回家了。

这次旅行没有什么值得提的,除了:(一)美眷玩得非常尽兴。(二)碰到任思龙。

美眷回来后知道她表哥追求全盘失败。

任告诉他:“你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依我看,任思龙根本没有在找。她可有什么时间?

表哥的失恋令我们非常为难。

美眷把他叫到我们家来吃饭,他坐在那里喝拔兰地,一杯又一杯。

我说:“看,我几乎天天与她见面,实在看不出她有什么值得神魂颠倒的地方。”但是我问我自己:是吗?真的吗?

表哥沮丧的说道:“真没想到她那么重视工作。”

“别傻了,”我劝导他,“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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