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里的鱼-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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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愿你一切顺利。
信寄出去后,忐忑不安,眼皮老是跳。三秀经常来和我说话,我从她眼神里看出了忧伤。娘一看到三秀来就叹气,有时拉着三秀手半天不说话。
看着就该开学了,哥哥说再等我放假回来时新房子就起来了。我笑哥说,等房子修好我也该有嫂子了。
在走的前一天,顾新月来信了,这些天的不安也得到缓解。信是这样写的:
“张瓜,该怎么说你呢?担心的终于到来了,我不再骂你是懦夫了,你真的让我失望。
我自信你很喜欢我,但还是你选择了逃避,是你那一点可怜的自尊在作怪。我感觉好无助,也无奈。
写完这封信,就该往北京走了。衷心祝福你能把握未来,过着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
肖光锐和我一样,也是农村来的,寝室六个人就我和他最合的来。肖光锐暗恋一个别系的女孩,胆子小不敢表白。有个同学整他,就用左手模仿女孩的字迹给肖光锐写了封信,意思是知道肖光锐暗恋她,约他晚上在学校东边的油库见面。肖光锐收到信后非常兴奋,我觉得这事有蹊跷,劝他不要去,肖光锐不干,非要去。
晚上肖光锐吃了饭就出去了,本来天气好好的,可他走了没多久就下起雨,而且是越下越大。我暗想,这下这小子惨了。果不出我所料,肖光锐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回来了,连那女孩影子也没见着。此后,我经常拿这事嘲笑他。
大学的生活特别无聊,学习压力不大,整天无所事事。这天我在寝室睡懒觉,听见楼底有人喊我,叫我下去接电话。
是哥哥打来的,叫我立马请假回去,说家里出事了。我着急的很,请了假往家里赶。
到县城下车,就看见哥哥在人流中翘首望着。我跟哥哥挥了挥手,跑了过去。
“到底出啥事了?”我很着急。
哥哥很严肃,说:“是三姐出事了。”
“怎么了?快跟我说啊。”我更急了。
“是三姐夫家鞭炮厂炸了,三姐受伤了。”
“伤到哪儿了?重不重?”看到哥哥阴着脸,我猜出情况不妙,更着急。
我和哥直接到县医院,三姐还在监护室里,爹、娘还有二姐、二姐夫万成栋在走廊里等着。他们一见到我,就哭出声来。我和他们说了几句,就找到了医生。医生说三姐还没脱离危险,要是能熬过今晚上就有希望。
我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爹一劲地抽烟。夜色渐渐来临,医院灯光逐盏打开,照得走廊惨白。医生每次进入监护室,都牵动我们的心。大约到了零时左右,医生、护士突然忙了起来,面色凝重。我紧张起来,趁医生进去开门一瞬间往里望望,什么也看不见,心里更急。娘和二姐拥在一起,低声哭着。
一个医生出来了,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我心一下揪了起来,开始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医生站在爹的面前,说着什么,我听不清,使劲听也听不清。爹一下坐在地上,手上的烟掉了,嘴张的很大。我听不见声音,什么也听不见。哥哥冲进监护室,接着二姐、万成栋也进去了。好一会,哭声猛然钻进我的耳朵。
三姐死了,她没熬过这个晚上。
方百万戴着手铐来了,他重重地跪在爹的面前,说想看看三姐最后一面。我失去了理智,冲过去踹了方百万一脚,他倒在地上哭着。两个警察急忙拉住我,劝我冷静。
爹伤心的说:“不要打了,他的儿子也死了。”
方百万泪流满面,蜷在四上哀声说:“都是钱作的孽,我也是在作孽啊!”
在一片哭声中,方百万被警察带走了。
三姐就在县城火化了。一家人带着三姐的骨灰回到家里。刚一到家,我就病倒了,村里的赤脚医生天天给我打点滴,哥哥打电话给学校,帮我续了假。
三秀常来看我,坐在我床边,啥话也不说。我渐渐好了起来,可以到院子里走走。这是一个秋冬衔接的季节,树叶纷纷往地上落,天很高,风已经开始透骨。这样季节,即使无事也会伤感。爹娘仿佛一下老了,头上新添了白发。
晚上,家里停电,屋里点上蜡烛,我不愿看荧荧烛火,就走到院子里。天上挂着新月,月光冷冷的照着。娘也跟了出来,在我身后说:
“三秀快成亲了。”
我心口像被刀划了一下,问:“三秀怎么不说?”
娘说:“你那几天生病就没说。”
我“哦”了一声,又问:“和谁?哪个地儿的?”
娘叹了口气说:“北坡村的大柱子。”
我认得这个大柱子,知道他脑袋有点不好使,觉得不对劲:“娘,三秀怎么和他做亲?”
“还不是为了三秀她哥呗,是换亲。”娘说着加重了语气。
在我们那地方,换亲是常事,就是双方兄妹互结亲。这一般是家里穷,儿子娶不到老婆出的做法。
我问娘:“日子定在哪天?”
“就是这个月十六。”娘接着说,“你身子也好了,早回学校吧。”
娘是怕我伤心,也怕我在家里,让三秀伤心。我没说话,回屋后吹了蜡烛睡在床上,一下子,泪水流了下来。
阴了一天,也没下雨,天气闷的很,到了五点钟,天就黑了。三秀站在家门口,娘看见了,知道是来找我,就喊我出去。我叫三秀进去,三秀摇了摇头说:
“冬瓜哥,我们到村口大路走走吧。”
我同意了。
天很黑,出村什么也看不见。我们凭着感觉走着。
三秀说:“这条路已经拓宽了,上面铺着石子,说来年要铺成柏油路,一直修到栓马镇。”
我说:“要是修好了,你会姥姥家就方便了。”
三秀没回答我,又埋着头走路。我知道三秀心里难受,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三秀,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我想三秀开心,她这样我很难受。
三秀点了点头,踢了一脚路上的石子。
我说:“有一个病人到医院做腹部手术,手术很顺利。病人肚子缝完线后,医生开始清点工具,发现少了一个镊子。主刀医生一拍脑门说,忘在病人肚子里了。于是医生又把病人肚子线拆开,把镊子取了出来。继续清点工具,又少了一把钳子,还是落在病人肚子里了。只有又拆线取,当把钳子取出重新缝线时病人说话了,医生给俺肚子安个拉链吧,到时取东西方便。”
三秀长长的舒了一气,算是笑了:“快到了吧?”
“沙河吗?快了。”我回答。
我们摸索着上了河上的拱桥,坐在栏杆上。还是没有风,四周静悄悄地,三秀说:“好多年没见皮贤了,冬瓜哥,你说他会死了吗?”
我摇了摇头说:“如果他还在的话,是不会离开沙河的。”
皮贤爱沙河,和我爱沙河是一样的,这条清清地河,静静地流淌着,仿佛在流淌着我的梦想,走了就不再回来。
三秀说:“冬瓜哥,还记得在我家门口说的一句话吗?”
我楞了楞,问:“哪句话?”
三秀低着头,手把头发揽到胸前说:“那天我们从沙河回来,你送我回家说的。”
我想起来了,脸开始发烫,不知说啥好。三秀把头埋的更低了,轻轻地说:“你现在还这样想吗?”
我有点慌了,忙说:“那时我不懂事,你不要生气。”
三秀抬起头,看着我说:“不怪你,我压根就没生气。”
突然,三秀一下子靠在我身上,我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心旷神怡,又不知所措。三秀就这样静静地靠在我身上,我感觉到她身体在颤抖。我闭上眼睛,听到心跳的很急促,一直震到耳根。
三秀轻轻地说:“你为啥不亲我?”
我心跳的更厉害了,手心已经出汗。我缓缓低下头,停了一下,轻轻的挨了一下三秀的额头。猛然,三秀搂着我的头,感觉到三秀冰凉嘴唇,我几乎要窒息,也紧紧的抱住三秀,她的嘴唇由冰凉变得温暖,变得湿润而柔软。三秀的泪水顺着脸颊流到我的嘴里,咸咸的、涩涩的,我们相拥着,被黑夜所包围。
三秀松开了我,手搭在我肩上,我看见她的眼眸在说话,象风一样温柔,象小草一样使人依恋。
三秀咽声说:“冬瓜哥,过几天我就是别人的人了,感谢老天,让我在这里结束了我的梦。”
说完,三秀推开我,跑下拱桥,跑在黑夜里,我的心随着三秀的脚步声跳着,久久无法平静。
三秀出嫁那天,我还没走,木然的坐在屋里,喜庆的气氛让我伤心。我坐不住,就出去走走。秋风瑟瑟,再倔强的树叶也被吹了下来,踏着满是枯叶的小路,来到供销社前的大柳树下面,柳枝光秃秃的,象一根根发丝在风中舞动着。远处仍然听得到喜庆的锣鼓声。
供销社西边墙头有一群绵羊,放牧的人站在羊群前面点烟,这人深深的吸了一口,快乐的吐出一团烟雾,把鞭子甩的很响,羊群惊慌地拥挤着跟着他走了。羊群走后,露出一个人靠着墙头躺着。我走近一看,认出他是皮贤。他头发还是很长,和胡须连在一起,把脸挡的严实,衣服很破,也很脏,一只脚穿着鞋,一只没有穿。我鼻子酸酸的,喊了声皮贤,走到他身边蹲下来。
皮贤的胡须动了动,证明答应了。我伸手撩开他额上的头发,露出两只惊恐而浑浊的眼睛。
“皮贤,认得我吗?”我从他眼睛里知道他已经不认得我了,心里很难受,说:“我是冬瓜啊,你不记得了?”
皮贤还是惊恐的看着我,抓起身边乱七八糟的包裹,蜷起腿,缩成一团。我飞快地往家里跑,眼睛里有泪水要出来,我控制着,控制着。
我从家里拿了两块大饼,跑回供销社,把大饼递给皮贤。皮贤接过去就狠狠咬了一口,他已经没有牙齿了,怎么咬也咬不下来。我看他身边有个破碗,拿着到供销社里讨了碗水,把大饼撕开给泡了。皮贤很快就吃完了。我再也控制不住了,眼泪淌了出来。
“皮贤啊,三秀结婚了,就是今天。”我好象有很多话要跟皮贤说,“我到沙河找你,你都没在,这些年都怎么过的?”
皮贤不再恐惧,“嘿嘿”的笑着,我不知他听懂我的话没有。
天慢慢黑了下来,远处的锣鼓声已经没有了,风肆无忌惮地吹着,皮贤单薄的破衣服耐不住这风的侵袭,身子蜷的更紧。我又回到家里,跟娘说:“家里那件破棉大衣还在吗?”
娘问:“你找它干吗?”
我回答:“皮贤回来了,我想给他穿。”
娘狠狠地说:“不给他穿,扔了也不给他。”
我有点生气了,说:“皮贤这么惹人恨吗?看样子他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娘叹了口气,打开柜子边找边叨咕:“他偷了我们那么多鸡,就你心好,还给他衣服穿。”
我拿着棉大衣出来想,人的恨怎么有这么大,这么长久,可以泯灭对生命的尊重。
第二天一早,我拿着两块大饼到供销社,看见有几个人站在西墙头说着什么。走近一看,皮贤已经死了,身子靠在墙上,头歪着,露出了安详的面孔,身上盖着棉大衣,腿伸的很直,手里捏着一张照片,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