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瓦房 黄土地-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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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我出生了。黑子说:“那一年的麦子, 长得很高很高,和人一般高,是个大年景。”
爷爷捋着长胡子也点点头,笑了。爷爷的嘴里早没有牙了。奶奶的小脚一步一步地踏进踏出,老是不停点。奶奶这辈小脚的人已经不多了。
我出生那一年的夏天某天的晚上,家里人吃完了饭,点着煤油灯准备睡觉时,一个人从没有挂上门闩的大门里走进院子走进上房里坐在大背椅上,放下自己手中的东西就直接开始大哭。爷爷和黑子都不知是怎么回事,拿着煤油灯靠近一看,这人穿着军装,再一看是小五。
“小五、小五”。爷爷和黑子都大喊着。
奶奶跑上前抱着小五:“小五啊,你这些年哪去了,什么信儿都没有啊,我的眼睛都哭麻了,泪也哭干了,都以为你死了啊。。。。。。”
全家人都在那哭成一团,我娘还没有摸清是啥情况,刚刚睡着的我被吵醒了,就哇哇大哭了。
爷爷说:“黑子媳妇,你抱上娃娃来让小五看看。”我被我娘抱到小五身边,小五看清了我,没有看清我娘,隔好远叫了声:“四嫂。”|
小五说:“我这些年刚开始当骑兵,后来骑兵不用了,又当了汽车兵,刚好有车经过咱家去拉煤,我就搭顺车来了,明天一大早车回去我也就得走了。”
爷爷说:“赶紧做饭去,让他吃饱些。”
我娘说:“哎。”就转身走出去了。
小五喊:“爹,不用了。四嫂,你别做了。我带了些水果,我现在在外面吃得饱,穿得好。刚开始几年,我小,没有人管,一个人在部队上混,有时没鞋穿,有时没有钱用,有些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永远见不到二老了。”说着又哭了。
爷爷说:“黑子叫你大哥家的,二哥家的,还有你三哥都来,让全家人见见面。”
黑子就奔出大门去了。
小五说:“刚开始我给当官的洗袜子,洗衣服,巴结好他们,不让给打。这几年,我也成了老兵,就有人给我洗衣服了,现在我学会了开汽车,好多了。”
奶奶听着又哭了起来。大伯家和二伯家的都来了。三伯也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了,小六刚从被窝里出来。大家都吃上了小五带来的水果、点心、面包。爷爷和奶奶眼里噙着泪水吃着从来没有见过的这些东西说:“好甜,我娃有出息了。”
小五第二天就走了,爷爷奶奶给他带上了一双布鞋,黑子给了些零钱,我娘还纳了一双鞋垫给小五。
小五走后的第二年秋收,他开着军绿色的大汽车来了,两排的座位后面一个大得不得了的车箱。小五开着大汽车把家里的麦子拉回家还把谷子和荞麦也拉回家,再把苜蓿也拉回家。村人们都没有见过汽车,小五就把汽车停在大涝坝边上,让村人们看看,但不能摸,摸坏了小五无法给公家交差。爷爷叫小六在那里站着看车,晚上就睡在驾驶室里,白天就开出去。
有一次小五的车箱里装满了人,村里想去县城的人都坐上,小五就开着车跑到镇里再跑到县里。村人们很兴奋,一眨眼就能让自己到县里的汽车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下还能坐上去。
九
小五那年开车回家后,看见我娘,他惊讶了,原来他认识我娘,早就认识。
小五那会上学时就到处抓兔子,掏鸟窝,还带着一帮子人打架,累了就到放羊的窑里去铺上衣服睡觉。小五曾给镇上地毯厂的厂房里扔过石头,砸了不少东西,还砸伤了几个工人的头。我娘那时就在地毯厂里做工,而且也被砸伤了头。后来地毯厂的人抓住了小五,最后看小五瘦得可怜,身上穿得单薄,包里只装着个黑面的窝头还干得如同砖头,就放过了他。临走时,地毯厂的姑娘们还给他送了些不合格的地毯,说让他带回去剪了当鞋垫或铺在炕上,都会暖和些。小五很感激地毯厂的那些人,心里打下主意,以后发达了一并报答她们。
我娘这会儿还带着出生不久的我在地毯厂做工呢,小五开着大汽车又一次离开了家,家里的沸腾一下子变得冷清了许多。
爷爷奶奶愁着给小六找媳妇,黑子也为小六娶媳妇的钱正着急得每天找活干。他这会不在学校教书了,学校又调来了一个老师。那个背字典疯了的老师被送进了市里的精神病院。我娘就把自个儿在地毯厂认识的一个姑娘介绍给了小六,为这事黑子很感激我娘,认为全家都欠她的。
小六结婚后就闹着分家了。爷爷很生气地骂:“你这个狗日的,娶不上媳妇,没什么本事,老四家的给你找了个媳妇,你就要分家。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孽障,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儿,早知你这样,还不如塞进炕里烧了,我还能睡个热炕。”
黑子说:“分就分吧,把剩下的家产分成四份:我一份,小五一份,小六一份,还有您个我娘一份。”
爷爷请来了村里的长辈分了家,按来规矩,爷爷奶奶留在了小六家里。
爷爷对黑子说:“这些家产是你一个人挣来的,现在分成了四份,真是亏待你了啊!”
黑子对爷爷说:“我有手艺,我会挣回来的,您老就放心吧。”
爷爷和奶奶说:“弟兄六个,你读的书最多,你就吃点亏吧。”
黑子带着我娘住进了一座新院子,里面只有一间房,做饭、睡觉都在一间房里。地分的也是最差的地,黑子看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把近的、大块的地都给了小六家。小六娶的那个媳妇还不满足,把两头驴都留给了自家。黑子分到的家当只有两把铁锹和一把锄头,两袋粮食。
我娘对黑子说:“早知道就不把那个丧门星介绍来了,你看现在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在富户家里过惯好日子从来不吃黑面也不会做针线的娘大声哭喊着。
黑子说:“你别担心啊,我有手艺,我会养活你和娃的。”
我娘说:“两袋粮食,吃到明年秋收,还没有牲口,你拿铁锹种地啊?”
黑子望着我娘,不知怎么回答她。第二天,黑子找来了石磨并架到院子里,说:“我们就每天喝稀粥,咱们把粮食磨成粉。我再去干干木匠的活,到过节时或别人家办喜事时唱唱戏,日子总还是过得去的。”
就这样日子还算过得平淡,我就吃着娘的奶喝着稀粥慢慢长着。
一年又过了,爷爷奶奶拿着东西搬出了小六家,爷爷说:“那个狗日的,听了他媳妇的话,不给我们老两口吃的,我们快饿死了,就搬到你三哥这来了。”
黑子说:“我三哥也不容易,单身一人,这么多年了,每天给别人家放羊混口饭吃,一个人住在这么小的房间里。三哥腿不利索,也不能照顾你们啊!”
爷爷说:“不用你们弟兄管,我们老两口死了,狗吃了也不叫你们来安葬。”奶奶盘着小脚,用系在身上的手绢擦着泪水盈盈的老眼,显得很悲凉。
奶奶要去找她爹和她的姐妹,爷爷说:“她们有的死了,有的老了,儿孙们和咱们的儿孙一样,时代变了。你去了,谁管你,你跟着我大半辈子了,这会快进土了,就在这窝着吧!”爷爷也哽咽了。
黑子叫来了大伯,二伯和小六,跟他们商量,谁来养活爷爷和奶奶。
小六对黑子说:“都是你家的给我介绍了那样的媳妇,现在爹娘都养活不了。”
二伯火了:“你这个杂种,你打光棍时,怎不说这话,老四家的给你娶了媳妇,你四哥给你拿了彩礼,你白娶了个媳妇,你还不知足。”
大伯说:“咱们这么多弟兄,也不能让老三养活咱爹娘啊!”
大家陷入了沉思中,谁也不想养活老两口。老两口除了二亩地外,其他没有什么了,而且也没有了劳动了,去逝了还要办丧礼,谁也不想花这钱啊。
十
爷爷奶奶就在三伯的房子里挤着,娘用分给黑子的两袋粮食养活六个人。六个人的日子两袋粮食哪里扛得住啊,几天时间袋子就给吃空了。
三伯瘸着腿跑到小六家去理论:“你们这两个狗日的,你们还是人吗?自个的爹娘在外面饿着,你们就不怕天打雷劈,遭报应吗?”
小六的媳妇站出来骂:“你这个瘸子,管得还真多,你还不是白吃了这么多年。你不知是上辈子干了什么下流的勾当,这辈子老天爷要惩罚你,先瘸了你的腿,再让你打光棍受苦。你活着就是累赘,你还不如死了。。。。。。”
三伯听到这些话,从小六家的门里慢慢出来,他被这些话激得软瘫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这样迈着瘸腿走出那道门的。第二天,他就在小六家门前的石磨房里上吊死了。大伯、二伯要小六赶走他那个丧门星催死鬼的媳妇,小六就是偏袒着不让赶。
大伯、二伯骂:“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谁把你养大的,你现在叫那个狐狸精来祸害咱们家。”
小六说:“又不是我让她来咱们家的,是四哥家的找来的。”
我娘听到这些话,又看到我因为没有吃得在那炕上饿得哇哇大哭。她抱起我要回娘家去,黑子上前去就是一个巴掌,说:“你还敢回娘家,现在乱成这样。”
我娘哭着说:“我就不应该来你家,为你的家里人好,到头来你们家的都是白眼狼。”说着拾掇好东西要走。
爷爷有气无力地说:“让娃走吧,过些天再回来。”黑子扶着爷爷慢慢走进房里去了。
奶奶听说三伯吊死了就昏过去了。发现三伯吊死的是小六的媳妇。她早起去石磨房里取驴鞍,打算往地里驮大粪,却看见三伯吊死在房梁上。她当时吓得神志不清,过了好多年才清醒过来。打那以后,她就自己吓自己,说三伯的魂要来找她报仇。
黑子为自己的三哥请来大师傅做了棺材,还涂上了黑漆,上吊死了的人棺材上不能涂红漆。黑子请了教自己唱戏的老艺人为三伯看好了坟址,还请自己的木匠师父为三伯的棺材做了一个底座。
老艺人对黑子说:“你是戏子,你以后死了也和你三哥一样进不了祖坟。你三哥是吊死的,不能进祖坟,还得半葬,不能全葬。我顺便看了个风水地,你死了就和你三哥躺到一块坟地里吧。”
黑子答应了,老艺人走了。黑子按照风俗给老艺人磕了头。黑子的师父也走了,黑子也磕了头。按丧事的规矩,黑子没有给三伯做棺木,只是作为家属答谢了木匠们。
街坊们都帮着把黑子的三哥给葬了。再经过七七四十九天,每隔七天烧一次纸钱,直到第一百天烧了百天纸算完。
一百日后,爷爷对黑子说:“你请老艺人来把你三哥记了家谱吧。”
黑子去请老艺人到家里,老艺人已经老得不行了,身边带着小徒弟。老艺人介绍那是他的儿子,他要把自己的阴阳之术教给他儿子,就一直把儿子带在身边教,也让他多见见世面。
老艺人对爷爷说:“你家三儿子没有子嗣,这家谱是不能写的,待有一个子嗣才能以他的名义写上去,你看现在。。。。。。”
爷爷给老艺人回话:“他没有娶妻,更别说有子了,得想法儿把他写上去啊,不能让他做孤魂野鬼啊,中年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