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战地浪漫-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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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工队的九个女同志，安排睡在人民军副师长的地堡，这是防空洞之类的短小坑道。一进地堡，又让女孩子大吃了一惊，地洞里布置得怎么会这样讲究，地上铺满了厚厚的地毯，很精致的桌椅凳子，桌子上有一只细瓷花瓶，插着一束鲜艳的金达莱，靠里边有一张宽大的床铺，床铺前有一幅落地的活动布帘遮盖。
女孩子总是喜爱漂亮的，马上在干净的地毯上打滚。
田班长说：“我们就睡在地毯上好了，别动人家的床了。”
“睡这地毯就够豪华了。”
“我们司令员彭德怀住的肯定没有这么讲究。”
“听说正规化了，就是要官兵拉开差距。你看他们师长命令副师长，副师长立正听从命令。正规化就是看肩上的军衔，下一级绝对服从上一级。”
“其实我们部队最让我感动的是官兵一致的优良传统，我还是欣赏这种作风。要是国民党一个连长就威风死了，打骂士兵是家常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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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战地浪漫 第四部分（30）
“不过我们这么伟大的军队，穿的也太破烂了。你看人民军的军服就是神气，女同志不仅穿得漂亮，脸上擦胭脂、抹口红，还涂厚厚的粉。”
“他们穿得漂亮，吃得太差了，不知道他们首长吃什么，还说请客呢，饿得我们这些国际友人现在前胸贴后背。”
“思秋一定吃饱了，把人家的碗都吃到地下去了。”
“羞死人了，好像馋猫一样，求求你们，再也别提这事了。”
思秋后来与耕耘说起这件事，还难过地掉眼泪了，第一次到兄弟国家的部队做客，竟会闹出这么大的笑话，真的让她记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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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秋在朝鲜最后一次见到司马雄是在鱼隐山脚，一九五三年七月二十七日朝鲜停战协定签署以后，八月五日开始交换战俘。不少部队知道志愿军战俘在集中营艰苦卓绝的斗争，都请他们到部队作报告，文工队请来司马雄。在小松林里，思秋看到他一下子都没认出来，又黑又瘦，佝偻着背，二十二岁的青年像个四十岁的老头，当着很多人的面，思秋抱住他哭了。司马雄的报告变得有点神经质地激动：
“……团副政委盖行建在战俘营组织‘归国团’，被叛徒出卖，国民党特务把他绑在柱子上，叫战俘坐在旁边参观。先用皮鞭抽，打得头破血流，然后问他：‘你还去不去找共产党？你带头说，回台湾去，就给你一条活路。’盖政委说：‘大家千万别上当，我们是祖国的儿女；一定要回祖国。’特务拿出亮闪闪的刀说：‘你耳朵有毛病。’嗖的一下，割下一只耳朵。‘叫你说回台湾去，听见没有？’鲜血滴滴答答的。盖政委咬着牙说：‘绝不去台湾！同志们不要糊涂。蒋介石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躲到台湾，弄几个特务叛徒，想骗我们去台湾帮他###，做梦！’又一只耳朵被割下来，用一根竹签挑着给大家看：‘这是耳朵聋，嘴巴硬的下场。’盖政委满脸是血，仍然喘着气说：‘现在美国人打不下去了，要坐下来和我们和平谈判。他们这是狗急跳墙，大家不要怕，狗特务不可能杀了所有的战俘。’特务用刀划开政委的左胸问：‘你要不要去台湾？’盖政委奄奄地说：‘同志们，你们不要为我难过，一定要坚持住，要回祖国……’特务在他胸部又划了几下，盖政委马上昏死过去，他们残忍地用刀挖出了政委的心：‘你是铁了心了，我倒要看看你共产党人的心是不是铁做的，吃得吃不得。’他把心切成小块，在开水煮一下，硬逼着每人吃一小块：‘你们吃了政委的心肝，看你们还敢不敢回大陆去找共产党；谁要是不吃，我们再来挖一个。’我们的盖政委，多好的人，才二十四岁。”
司马雄泣不成声，在场所有的人都流下了眼泪。
“林强是我们师的文工队长，上海解放时候复旦大学中文系的学生，他也是跟着团里突围的时候被俘的。在战俘营里我们唱的歌，都是他写的歌词，我给他谱的曲。特务找他说：‘你家是地主，田地被共产党分了，你父亲被共产党镇压枪毙了，你不恨他们，反而死心塌地跟共产党，这是何苦呢。’林强说：‘耕者有其田，孙中山先生就是这样主张的，可是国民党就是不执行。现在共产党把土地还给农民，这个国家才有希望。’‘那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我们求的就是国家兴旺，来洗刷我们中华民族近百年的屈辱。我们新中国受到欺凌，共产党敢于到朝鲜对抗美国，你们国民党敢吗？’‘你家是地主，你又当了俘虏，你回大陆去，共产党会相信你吗？’‘我相信共产党，共产党也会相信我。’林强很有活动能力和组织能力，天天给难友们讲道理，教大家唱歌，要大家坚决抱团回祖国。特务害怕了，让他只穿一条短裤，把他吊起来，让我们难友坐在下面看，问他：‘还回不回去找共产党？’林强说：‘我坚决回祖国。’林强回答一句，特务就从他身上割下一块肉，再回答一句，再割一块，肉被一块一块割下堆满盘子，整个人血肉模糊，最后用钉子钉进头顶，林强就这样英勇牺牲了。特务说：‘这就是要回大陆的下场，看谁还敢找共产党。’林强写的诗都会给我看，也是在鼓舞我。其中有一首是《儿女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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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战地浪漫 第四部分（31）
因为春风的期待，
杜鹃开满山坡；
因为蓝天的期待，
云雀飞舞欢歌。
是谁在期待我？
五千年不灭的灯火，
五千里咆哮的黄河，
五星红旗殷殷地召唤，
是新中国在期待着我。
回报大海的辽阔，
千帆竞相踏波；
回报原野的肥沃，
瓜果红遍村落。
我拿什么回报祖国？
用我耿耿的忠心，
用我沸沸的热血
千难万险要奋力拼搏，
千山万水要回归祖国。
祖国，祖国，
这是儿女对你的承诺。
“俘虏营里女战俘的命运就更加悲惨了，和我一起被俘的霍小英才十六岁。当时我们团打穿插，深入到了敌人的后方，可后续部队没跟上，情况比较紧急，连里让我们两个文工队员和连队卫生员带着三十几个伤员先向后方转移，说部队马上来接应。没想到我们团被敌人团团包围，全团只得分散突围。我们和伤员在山上走了三天又迷了路，什么吃的都没有了，大家饿得实在走不动了，就把伤员安置在山洞，让小英照看，我和小卫生员晚上分头出去找自己的部队，找吃的东西。可我们既没有找到部队，也没有找到吃的，小卫生员又摔伤了。当大家都精疲力竭的时候，小英还一直抱着那把小提琴，受伤的战士劝她扔了，她说：我们的乐器就是我们的武器，它要和我的生命在一起，没有乐器我回去怎么参加演出？躲进了山洞七天以后，几乎都饿晕过去了，她还轻轻拉起小提琴来鼓励战士。我们没等到部队来接应，却被美军搜山队发现了。在战俘营，我看到小英还是抱着那把小提琴。后来听他们说，她和几个女战士被美军那些野兽强暴了，她终于放下小提琴，乘美军不备拿起一支卡宾枪向美军扫射，她被美军当场打死了。”
司马雄的报告，听得思秋毛骨悚然。小英真是好样的，司马哥能经得起这样的考验，最后回到祖国也是好样的。想想自己如果当了俘虏会怎么样？被美军强暴了会怎么样？被敌人拿着刀子一块块割肉又会怎么样？她问自己：我是否也会这样坚强勇敢？她觉得无法给自己一个明确坚定的答案。
月色如水，耕耘和思秋走到小溪旁，领导让他们修改一个小演唱。没有枪炮声，没有飞机声，只有溪水潺潺，整片原野变得异样地空蒙，异样地幽静，这真是一个恋人的夜晚，风有点儿凉，两个相爱的人，有机会单独在一起，思秋满怀欣喜，她很想与耕耘相依相偎在一起。但耕耘有意远远地避开她，正襟危坐在鹅卵石上，这让思秋有点诧异。
最近指导员又一次找耕耘谈话，说群众反映他和思秋过于亲近，不要以为停战了就放松警惕，如果发现有什么问题，马上就会处理他们回国到留守处。指导员还暗示他，我们这些留下的部队在朝鲜坚守不会是短时间，我们师里很多团以上干部没有解决婚姻问题，都盯着文工队几个女同志，你耕耘还想在部队干，千万不要想入非非。指导员要耕耘再一次向组织保证，断绝这种想法，不然，将受到纪律处分。耕耘也觉得自己最近思想改造松懈了许多，对思秋的感情太放任了一点，再不警觉，最后受了处分被遣送回国，连军装都穿不成了。
过去耕耘真想有俩人在一起的创作任务，现在思秋近在咫尺，他觉得有许许多多眼睛在盯视着他，这真是冷酷的考验，不知道如何是好。兴高采烈的思秋，并不知道耕耘有沉重的思想负担。
“没有战争，这里有多美啊！真像走进了唐诗宋词的世界，‘把酒问青天，今夕是何年？’好像李白就在这小松林喝酒。”
“思秋呀思秋，你就是有太多的幻想。”
“有幻想不好吗？”
“那是穿白纱裙坐在吊椅上的公主，无所事事，可以胡思乱想。你现在是个革命军人，眼前虽然停战，但仍在战场，仍在部队。米古尔死了，林玲死了，文瑶死了，你姐姐也死了，生死就在瞬息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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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战地浪漫 第四部分（32）
“他们这么绚丽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真是太残酷了；我们活着的人，真应该更加珍惜生命、珍惜青春！”
“是啊，和平是大家都渴望的。哪一个当兵的都想把仗快点打完，可是和平是靠枪炮、靠军人的牺牲争取来的，这牺牲包括军人的生命和军人的幸福，我是到了解放军才懂得这些道理的，这叫提高了觉悟。”
“我们应该把精力集中在创作上，表现我们这个时代最可爱的人，才对得起我们那么多牺牲的战友。”
思秋叹了一口气说：“真是辜负了这么幽静的风景，这么好的月亮。”她对耕耘感到一种深深的失望，男人大概总是荣誉高于一切，事业高于一切，他真是一个组织观念极强的共产党员；而思秋却不顾这些，她愿意为爱情赴汤蹈火。在有关爱情的压力面前，常常女人要比男人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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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中国志愿军回国了，留守的部队也不打仗了，这一下可忙坏了留在朝鲜的文艺兵。文工队沿“三八线”为守防部队巡回演出，谢队长提出的口号是：“让每一个守防战士都能看到我们的节目”。在紧张而繁忙的演出中，思秋和耕耘又一起创作了《阿妈妮烤棉衣》、《手风琴你愉快地唱吧》《志愿军炮兵》等许多歌曲，而俩人的感情却仍然若即若离。
文工队先到炮兵团演出，炮兵团在山下，部队比较集中，又有公路，文工队可以奢侈地坐汽车去炮团了。没有想到这些公路都是为战争的需要临时修筑的，又被炮火炸得东一个坑，西一个凹，坐在汽车里上下颠簸左右摇晃，大家骨头都像散了架，女同志不少晕车的，思秋吐得连黄胆都呕出来了，虽然比行军要轻松，却没料到坐汽车也有这么多的辛苦，下了车连路都不会走了。思秋脸色煞白煞白的，耕耘疼在心里，却不敢过去扶她一把。
在炮团演了两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