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河-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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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刀绞的欧阳文涛将身上仅有的伍元钱塞给了张大山。靳红红拿出二十余元人民币和一些粮票交给张大山说:
“这是各知青点的同学们几分几毛为你们凑的钱粮,你和宫勇刚先回秀江避避。大家会通过正当渠道将事情搞清楚的,你们就耐心等等吧。但要记住,千万别再闹出什么乱子来!那时不仅同学帮不了你们,你们也对不起大家,更对不起小欧啰!”
周星终于离开了秀江市群众艺术馆。离别之时,他的心情不知是喜还是忧。他恨这样的文化艺术界,却又难以割舍自己对艺术的一往深情。他要去寻一方没有“臭味”的净土,去躲避灾难,只得甘被“流放”,被“驱逐出境”,咬咬牙把这颗怪味果咽进肚里。走就走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么办法呢?当然,他也不会忘记另外一句话,那就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从此,一头栽到艺术源泉中去,真谛也就不难获得了。于是,他毅然跨过了这座艺术人生中的风雨桥。
周星此行并不是孤独的,同往秀江市第一机床制造厂报到的文艺界学习班人员共有八人,而最让他高兴的是,能和市歌舞团的男中音朴章雄分配在同一个总装钳工班,而且同住在一间房。朴章雄是上海音乐学院声乐系毕业的,周星无意中又遇上了一位训练有素的声乐老师。更令周星惊讶的是,在这个才三四百人的机床制造厂里,居然汇聚了那么多的“臭老九”和“老牛”。画家、歌唱家、演员、运动员、大学教授、老干部奇遇一块,真可谓缘分不浅,人才济济。虽然大家都成了普通工人,但心境都很开朗,就像到了解放区一样。更有意思的是,厂里居然把好几名“臭老九”派出去当了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队员,有个别的还是队长。不用说,工厂的业余文体生活红火了,还办起了工人文化夜校。工人大老粗和“老九”“老牛”没有多少隔阂,他们随意地开玩笑,随便在“老九”和“老牛”身上搜烟抽,一起干活,一起排队买饭,一起卷喇叭烟,一起打自制扑克,到也逍遥快乐。流逝的光阴在这里不似箭,而是时空隧道中一道难以捉摸的神秘之光。
转眼间秀江又进入了冬季,全市的工、农、商、学、兵举行了一次大型业余文艺会演。周星居然在久违的舞台上获得了男声独唱奖。他的一首《美丽的大草原》震惊秀江市,剧照也被市中心最大的照相馆放大了数倍,摆进了橱窗显要的位置。更令人高兴的是,他反映工人生活的水粉画创作《我爱我家》,在省美展获得了优秀作品奖。周星头顶的政治浓云似乎散去,但欧阳文涛的影子一刻也没有消失。
世界上究竟还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净土”和“世外桃源”,新的悲剧又在周星的身边扮演。春节前,厂革命委员会领导班子为了让工人群众能过上个好年,叫食堂宰了几口自养的肥猪,并腌制成腊肉,吊挂在食堂仓库的屋梁上。不知怎的,一夜之间腊肉竟被盗去半数还多,领导和职工们都大为光火。这年月物质紧张,都是定量配给的,过年每人也只能配给壹斤猪肉。现在,食堂为改善职工生活自养的猪肉都被偷了,大家能不恼火吗?于是,厂革委会除了向公安机关报案外,又在厂区和食堂布下了武装民兵暗哨。一星期过去了,案情仍然没有线索。这晚,周星和退伍军人大老陈被派上了暗哨,接近午夜换岗的时候了,还没发现什么动静。他们正准备收拾换岗,厨房仓库门的气窗突然发出异样的声响。大老陈还没来得及阻止和暗示,没有经验的周星便把枪栓一拉,大喝一声:
“什么人?”
只听“嗵!”的一声,有人从窗上跳落下去,紧接着便是仓皇逃窜的脚步声。待俩人追出门外,小偷已逃得无影无踪了。大老陈正责怪周星不该乱喊,以至打草惊蛇,换岗的民兵也来了。大家分析罪犯还没跑远,一定还带有运输工具,便分头搜索起来。不一会儿,周星在青年女工宿舍楼旁发现了一辆没上锁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他觉得奇怪,便弯腰用手电筒仔细照了起来,发现自行车没上牌照,钢印也没有打。他寻思,一辆无照的新车,半夜三更孤独地丢在这路边,不会有这么傻的人吧?难道与小偷有关系?不一会,另外几个民兵没有搜索出什么结果,也走过来了。大家围着车分析研究了一下,觉得此车来路不明,极可能和盗贼有关,大家不如分散在附近隐蔽起来静观其变。周星和民兵分散不久,果然有一个年青人满头大汗急匆匆地来到自行车前,他连看都没仔细看一眼推车就想离开。近处的大老陈从隐蔽处突然一跃而出,把枪一指厉声问道:
“站住!这车是你的吗?”
“是我的车。”青年人神情显得慌乱地回答。
“车是什么牌的?你怎么证明车是你的?”大老陈进一步询问。
这时周星等人也围了上来。望着这么多武装民兵,青年人更为慌乱地答道:
“车是凤凰牌的,今天刚买的新车。”
“既然是新买的车,你把发票拿出来看看。”周星插话。
“发票没有带身上。”青年人支吾道。
“发票没带,车又无锁无钢印,怎么证明车是你的?再说这深更半夜你跑到我们厂来干什么?”大老陈又问。
“我,我,我不干什么。”青年人答话时头上一直冒汗。
这时,接班的民兵排长曾庆元突然喝道:“你不干什么,又慌什么?跑什么?我看你就不是个好人。”曾棑长手一挥,命令民兵:“先把他抓起来!”
大老陈一把夺过自行车。周星和另一个民兵刚要把这个人押走,来了一伙下中夜班的工人。一些爱凑热闹的青工七嘴八舌地乱嚷道:
“不要和这贼多费口舌,先揍他一顿再说。”
“这车肯定是偷的,食堂的肉肯定也是他偷的,否则他为什么要逃跑?深更半夜跑到我们厂,还能干什么好事!”
一见这阵势,青年发急地申辩。“我没偷肉!我是看到别人跑,后面又有人追,我也便吓得跑。我是到你们厂找人的。”
周星马上问:“你半夜三更到我们厂找谁,有事白天不可以找吗?”
年青人说活更吞吞吐吐了:“我找,我找,不!我不找谁!”
曾庆元火气也上来了,骂道:“这小子说话矛盾百出,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是‘找人’,一会儿‘不找谁’,看来不给他点颜色看是不会老实的。”
立即有人从食堂找来了绳子和擦锅抹布,这青年的手脚被捆了起来,口也被堵住了。众多的嚷嚷声惊醒了女青工单身宿舍的人,走廊上站了不少女工,关注地望着楼下发生的事情。被捆的青年一双眼骨碌碌地望着二楼走廊,似乎在寻找什么。一只小麻袋突然罩在了他头上,他眼前一片漆黑,立即感到有无数的拳脚愤怒地向他袭来。这场面一开便无法收拾了,曾庆元这时怕打出人命来,想适可而止,但晚了,这青年在地上已不能翻滚挣扎,一动不动了。人们找来了保卫科长,冯科长弯腰摸了摸青年的鼻息后说:
“没办法审了,幸好还有点气,就直接送派出所吧。”
两辆三轮摩托车开了过来,直向派出所急驰而去。
第二天,从派出所传来了一个出人意料之外的消息,这青年根本不是贼,而是市阀门厂的优秀青年工人,入党培养对象小王。他正和第一机床厂的女徒工巧妹在热恋当中。按照厂规青年徒工是不可以谈恋爱的,否则,轻则受记大过处分,重则开除厂籍;因此,他俩相约严守秘密,热恋便成了不合法的地下活动。昨晚,热恋中的男青年小王依依不舍地将巧妹送回机床厂的宿舍,正欲离开,突然听到有人朝自己这方向大喝“站住!”又见有人朝自己急速奔来。小王错认为是要抓自己,拔腿便跑,后又躲在附近的桂花林中。冷静下来,他从嘈杂的声音中才知道是要抓小偷,而不是抓自己,真是虚惊一场。这时小王想赶回来取自己新买的自行车,又怕暴露自己和巧妹的恋爱关系,便耐心地等到人声没了才回来取车,没想到还真被当成小偷抓了。危急中他本可以道出真相为自己解脱,但为了不连累自己的心上人巧妹,便咬紧牙关挺了过来,直到在派出所苏醒后仍不肯吐露真情,也真是个实实在在的痴情种子。小王挨打的过程,巧妹在走廊上都看到了。她心中矛盾重要,又疼、又急、又害怕,就是没勇气挺身而出。最后她只有溜回自己宿舍,蒙着被子流泪。经过彻夜不眠的激烈思想斗争,巧妹第二天终于早早便去了派出所。她想清楚了,为了维护爱情和人的尊严,要处分,就让它来吧!
真正的盗肉贼没抓住,反误伤了一个好人,小王的单位提出了抗议,机床厂的保卫科长挨革委会领导臭骂了一顿。挨过批评后,全厂的值夜保卫工作抓得更紧了,定点值班、暗哨、巡逻都搞了起来;但内紧外松,从表面上看,机床厂的治安保卫与平时也没多大的区别。
今夜特别寒冷,北风夹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这在地处南疆的秀江是不多见的。周星没被派上值班,但一时又睡不着,坐在床上又思念起欧阳文涛。现在的情况实在令他沮丧透顶,他寄给小欧的信和物件都被原封退回,他觉得自己像个黑夜被关在门外的孩子可怜无助。无聊的周星又拿着画夹在床上凭记忆描绘着欧阳文涛的音容笑貌。这张素描真是下了功夫,栩栩如生的欧阳文涛真可谓呼之欲出。他真希望古代《画中人》的故事是真的,只要真情所致,画中人就会神奇地突然降临,有情人终成眷属。倦意终于袭来,周星关上电灯不久,便进入了朦胧的睡乡。他梦见欧阳文涛在一个黑咕隆冬的山谷中惊恐的乱闯。林中猫头鹰和夜哇子鸟恐怖的叫着,远处豺狼发着绿光的眼睛在不断向她逼近,脚边时而窜过蛇蝎,今她躲闪不及。欧阳文涛在盲目地逃窜和呼喊:“大山,快救我!你不能扔下我不管啊!大山!大山!”正要冲过去救助小欧的周星心中呐闷,山能救你吗?应该是“周星哥快救我!”突然“砰!”的一声枪响把周星从梦中惊醒,他听到外面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值班民兵的追捕声。接着又听到“嗵!”地一声,楼下似乎有人摔倒。不远的小树林中有人高喊:
“大山,快逃呀!我掩护你。”
楼下摔倒的人似乎已被捕,但仍挣扎地大声喊:“你快跑吧,不要管我了!”
被捕的人嘴巴立即被堵住了。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去追捕小树林中的人。
惊醒的周星心中诧异:“大山快逃!”和刚才梦中欧阳文涛呼救:“大山,快救我!”二者之间难道有什么联系?周星赶紧穿上衣服追出去,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雪覆盖的生活区篮球场地上,是一片杂乱的刚踏出的新鲜脚印。冰冷的铁管篮球架柱上五花大绑地捆着一个高大的青年人,身上头上挂满了刚才与民兵在地上扭打时沾上的雪片和泥酱。他头上的棉军帽已被掀掉,散乱的黑长发在寒风中颤抖,但眼中仍露出倔犟的目光,死活不肯低头。球场上已来了不少武装民兵和工人群众。有个中年女工有点同情地说:
“小伙子,看你个子高高大大还像个人样儿!什么活不好做?干嘛要做贼呢?你对得起生你养你的父母吗?”
小伙子终于低下了沉重的头,无言以对,眼中藏着难以察觉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