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河-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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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哪是列车,简直就像一列流动的人库。车箱中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所有的人都像货物一样一件挨一件紧靠而立,坐位底下也躺着人,行李架上也躺着人。空气中散发出又闷又怪的气息。个子高大的刘剑是广州美院毕业的,他一边跨越一排排的椅背,一边回头说:
“大家跟上,车厢中是没办法了,我们到车厢连接处去想想办法。”
可当大家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来到连接处,情况同样是糟糕透顶,连厕所中也拥挤着五个人。
“没指望了,到处情况都一样,我们就在这里先呆着吧。”周星建议道。
这是真正的连接口处,寒冷的北风从软折页片下的缝隙中呼呼的灌入,交叉口相迭的钢板不断来回错位。也正是这原因此处的人相对少点。有什么办法呢?大家只得绝望地放下自己的行李。原来呆在这里的几个人很不乐意有新人来分享这可怜的空间,但望着这六位冒牌红卫兵又不敢得罪,只得不情愿的忍下了。女同志在任何时候都是心细和爱卫生的,万山红把带来的一块大大的塑料布铺在地上,又指挥大家用行李包将风口堵住,一次艰苦而又难忘的旅程就这样开始了。没有食品,没有水,没有列车员,男人和女人的大小便都各自想着奇怪的办法就地解决。人们在昏昏沉沉中煎熬着,上车时的满腔激情已化成一个朦胧而美丽的梦。大家的话也越来越少,天气也越来越寒冷,特别是晚上凛冽的寒风堵也堵不住。早该退休的列车,像不堪负荷的老牛呼哧呼哧的行进,任凭乘客百般地诅咒、谩骂、仍然是无动于衷地慢慢走着。它偶尔“呜”的长吼一声,抗议般的告诉人们:你们难道还希望我快点吗?我没倒下就算是万幸了。
半失控状态的列车,载着这些半失控状态的人。沿途车站不断地重复着秀江车站发生过的造反蹬车故事,但现在造反勇士们再勇敢也没有用了,车上几乎大部分窗都没有了玻璃或是根本用不着关上。窗户张着大嘴大大方方地告诉车下的人:造反派的勇士们,欢迎你们登车免费旅行!不过,现在活人仓库容量已达到了极限,你瞧!窗户口不正往外递出半死不活等待抢救的病人吗!
车中坚强的勇士们以最大的毅力忍受着饥寒交迫的威胁,虽然北京行的目的各自不同,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大家都在掐着指头算到达的日子。周星望着垂头丧气身体较为单薄的万山红说:
“万大姐,快了,明天就可以到北京了。这一路上恐怕数你是最难熬的了。你怎么会睡不着觉?我们把最好的位置都腾给你了。”
“我能跟你们比吗?你们都是男同志,特别是你和刘剑,我真服了!站着都可以打瞌睡。”万山红的回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搞文学的高峰曾在部队当过文化教员,他插话道:“那是没办法的,我们都不能跟他俩比,他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
欢喜斗嘴的刘剑说:“你们都别卖老了,我们这里除赵文斌年纪稍大,谁都别提老字。”
列车突然一阵急刹车,没站稳的人都被晃倒了。出了什么事了?有人把头探出窗外。过了一阵,消息传了过来,原来是前面车站的几百号铁路工人在闹卧轨罢工。这下可麻烦大了,不仅是这辆车不能开,这条线上的车辆全得停下来了。列车中传出一阵不安的骚动,有的红卫兵在骂人:
“铁路上是怎么‘抓革命、促生产’的?肯定是有阶级敌人在搞破坏,要不就是走资派在捣鬼。”
一位老工人模样的人横瞅了那红卫兵一眼说:“抓革命,促生产,怎么抓呀?当干部的大都挨揪了,造反的工人也不上班了,铁路大动脉上一片混乱,坚守岗位的工人又能如何?就拿我们乘的这辆列车来说吧,从南到北几千里,原来车上是有列车员的,可红卫兵和造反派把卧铺、乘务员室全占领了,乘务员不下岗又能怎办呢?开口就是有坏人破坏,哪来那么多坏人?你没听说吗?前面卧轨罢工的都是铁路工人。”
“他们是哪派的?”红卫兵小将又问。
“我怎么知道是哪派的?这年月谁都可以造反。不愿上班的打着造反有理的旗子闹革命去了;坚守岗位的因为失去工作条件,也被逼得造反,去争取正当的工作条件和权利。闹事的不是‘造反派’就是‘保皇派’呗。”老工人答。
老工人这段精辟的论述直说得周围的人纷纷点头,红卫兵小将哑口无言。
前面传来正在与卧轨工人谈判的消息,但谈判的时间是那么漫长难熬。这是河北境内,周星和同伴们一样,是第一次看见这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风光。但此时只有周星和刘剑饶有兴趣地在欣赏这银装素裹的世界。万山红他们冷得直埋怨衣服带少了,其实,大家都倾其所有了,只能怨南方人的冬装本来就单薄。
列车终于越过了人为的最后一道封锁线,缓缓地向祖国的首都北京驶去。
红艺兵被接待站安置在文艺界的一个接待分点,北京市新文化影剧院。小小的影剧院已经竭尽全力了,但仍无法安置日益增多的文艺界上访串连人员。气温已近零下20℃了,吐出的口水落地成冰,可接待点连被子都没有。走廊上堆放了大量的稻草包,那其实是抗洪用的沙石包,现在却成了众人的御寒棉被。有什么办法呢,你就是把接待工作人员打死,没被子还是没被子。周星过去下山区农村体验生活时用过这玩意,也制作过这种草包。他毫不在意地抱起几只草包,便向安排的住处剧场舞台上走去。刘剑、高峰等人也抱起草包跟上,只有冷怕了的万山红还在质问接待人员:
“你们想冷死人不成?这么冷的天,连被子也不发一床,没得垫的至少也要发一床盖被,那怕是一床毯子也行。我们是人,不是牲口!怎么叫我们钻草堆?”
接待人员耐心地解释:“同志呀,串连的人有百万之众,在这种情况下做被子都来不及,何况现在生产体系都瘫痪了,将就点吧。学学井冈山的老红军,盖一盖稻草被也是一种锻炼嘛!你放心,冷不死你们,我们有数,舞台前后都有暖气设备。女同志睡在台后,离暖气房近,更加暖和,放心去吧!”
听说有暖气,万山红也便跟随大家向安排的住处走去。
周星抱着一大团草包刚走上影剧院的舞台,立即喜出望外地惊呆了,原来秀江专区山歌剧团的莫春兰、秦志文、唐强、小何等人也来到了北京。老同事又相逢在祖国的首都北京,该是何等的高兴和亲热,周星丢下手中的草包和大家亲热的拥抱起来。当然,和春兰等女同志只能是握握手了。春兰高兴地在周星身上捶打了几下说:
“你这个巴叶仔,快把我们山歌剧团给忘了吧?这么久也不来剧团玩玩,真没良心,团里的同志们可想你呢!”
“巴叶仔?巴叶仔是什么意思?”周围有几个外地的文艺工作者对这个陌生的称呼探讨了起来。听口音,他们像是上海来的。
春兰立即热情地给大家介绍起来:“巴叶,就是我们秀江人对男孩、女孩的称呼,男的叫男巴叶,女的叫女巴叶。这个男巴叶是我们秀江山歌剧团过去的同事,是一位画家,也是位好歌手。”春兰回过头又给周星和群艺馆的同志们介绍:“他们是上海市芭蕾舞学校的学员,全国闻名的样板芭蕾舞剧《白毛女》就是他们演的。你看出来没有,这是大春,这是白毛女,这是喜儿。我们也是刚认识的。”
春兰的话刚落音,唐强接过话说:“我再给大家介绍一些新朋友,也是刚认识的;他们的地铺就打在我旁边,是东北二人转剧团的。还有这边、他们是新疆的、湖北的、湖南的……”
真是天南地北、五湖四海的文艺工作者都汇聚到了北京,舞台上顿时欢腾了起来,掀起了一阵签名的热潮,刚才因为没有棉被引起的烦恼也全忘了。这里汇聚的有今天的,也有明天的明星。签名的热点很自然就落在上海芭蕾舞学校的同学身上;特别是大春、喜儿、白毛女可忙了一阵子,因为他们是样板剧组嘛。不知怎的,芭蕾舞学校同学不仅穿得单薄,而且没有带行李,连牙膏、牙刷、毛巾都没有带。一问情由,大家才明白,同学们正在练功房练功时,突然得到一个好消息:伟大领袖毛主席要在天安门城楼第九次接见来自全国的红卫兵和革命群众。激动之下大家来不及准备,登上火车就来了北京。
“有这么回事吗?我们怎么没听说?”周星反问道。
“也可能消息传出时,我们正在火车上。”春兰说。
“我们去问问接待站的同志。”有人提议。
周星和春兰去接待处打听消息,不一会儿,俩人就回来了。大家关心地围了过来,春兰故弄玄虚地说: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明天,要接见了!”
大家立即欢呼跳跃起来,春兰却把手一摆说:“别着急呀!我话还没说完呢。”大家只好安静地听春兰的下文:“明天是要接见,不过接见我们的不是伟大领袖毛主席,而是敬爱的周总理和中央文革的首长。地点,在首都工人体育场。”
影剧院的舞台上又是一阵欢呼。
首都工人体育场的门前人山人海达到了空前的盛况,但混乱的程度也可谓是史无前例。自以为是提前行动的周星一行,到达现场始知,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中央首长都还没来,铁栅栏门也没打开,可后面的人还想往前挤,因为捷足先登可以在场中找到一个好位置。怎么办呢?千里迢迢赶来北京总不能白跑一趟吧。六个人一商量,决定由周星和刘剑在前面开路,万山红居中,其余三人紧密配合跟上往里挤。挤入人群后周星才发现情况大为不妙,自己的双脚连地也落不了,身体被悬空的抬了起来。开始,周星还企图尽可能把脚落地,可看看无望了,便干脆顺其自然落个轻松,让大家抬着走吧。此时周星和刘剑开路是不可能了,只有互相招呼千万别挤散了,万一冲散了便在内场的门口汇合,不去抢位子了。可眼下的情况太糟糕了,每个人都大汗淋漓,万山红几乎喘不过气连呼吸都困难了。人群中也有女孩子在哭泣和呼喊救命。太热了!周星想把帽子取下来凉快一下,没想到被别人的手无意的一撞,帽子飞了。幸好,后面不远的高峰把帽子接住了。
人圈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不一会儿车上的高音喇叭响了:
“红卫兵小将们,革命群众同志们,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是来维持秩序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希望大家配合我们维持好这里的秩序,千万不要再拥挤,否则,是会出危险的……”
高音喇叭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前面“咣当”一声,大铁栅门被挤倒了,人流瞬间像决堤的洪水向前涌去。在这排山倒海的人浪中不断传来“救命啦!”“踩死人啦!”的呼声。在这危急关头,解放军立即采取了果断行动,一部分战士将外围还在往前涌的人群强行赶开,另一部分战士组成了几支小股的人墙插入人流抢救伤员。
决堤般的人流终于疏散开了,现场是一片狼籍,被挤掉的鞋、帽、衣物、围巾到处都是,几十名重伤员正被解放军抬上赶来的救护车。听说有人被当场踩死。这时一部分人已兴高采烈的涌进了会场,另一部分人正在场外大呼小叫地呼唤自己散失的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