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河-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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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户一急又说:“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如今在外面搞第二职业的人多呢!你还蒙在鼓里,就你们那个最不开窍的牛倔科长都偷偷干上了。再说,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还要图个长期合作嘛。”
周星转念一想,我一不偷二不抢,靠劳动挣钱也犯法吗?宪法上不是说,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有劳动自由吗。再说自己是被逼出来的,市里文件都下了,厂里该加的薪还是不加给自己,该分的房,也变着戏法不分给自己;厂里不仁,我也就不义了。就这样,周星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干起了本是合法的业余劳动。
这日子苦哇,周星的生活规律完全乱套了,生物钟完全破坏,视力急剧下降,不得不带上眼镜;胡子竟然也在争比速度,长得特别快。朋友见面总会说:
“哇!周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怎么回事?竟老了许多,憔悴了许多!”
周星无言以对。他不累吗?不!他不是铁人,他太累了。每当疲劳像恶魔般无情袭来时,他就望一望睡得香甜的女儿周灵洁,望一望梦中还在说:“好美啊!这是我们家的新房子?”的妻子。他觉得自己欠妻子和女儿太多,没能让她们生活得幸福,现在无论如何也要改变现状。好几次疲惫至极的周星心口慌乱地蹦跳,有种窒息和死亡的迫近感,他终于害怕了,只有对生命做出暂时的妥协,休息一会儿再干。同样是好多次,小薇心疼丈夫,闪着泪花依偎在丈夫身边说:
“周星,房子的事就算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不能拼命啊!没了你,我娘俩能活好吗?有鸡叫天要明,没鸡叫天也要明,没住上新房子,只要全家老小安康,日子不也顶幸福吗。”
每当这时,周星只是感动地吻一下妻子说:“你去睡吧,别为我担心,我自己会掌握分寸的,该睡时我会睡。”
可小薇能睡得着吗?她得为丈夫准备一点宵夜。
丁小薇为着园新房梦节衣缩食。周灵洁学着母亲,为了园新房梦,已经存满了好几个小猪瓷罐的零花钱也拿出来了。周星那个“老黄牛”爸爸周元凱为了圆这个梦,(奇*书*网^。^整*理*提*供)在市文化宫找了两份临时工作,早上当大楼的清洁工,白天又当阅览室的管理员。老人家把烟也戒了,又偷偷地卖掉了自己冬天的皮大衣。稍有空闲,他还会上街拾一些可以卖给回收部的杂物。全家老小常把一些弃置路旁的旧砖块拾回家集中起来。可别小看这些旧砖,买起来可是一毛钱一块。全家老小的诚心感动了一位大工地上的包工头,他把拆旧楼地基上的许多红条石送给周家,但得自己去挖、去搬取。周星发动了许多亲戚朋友足足帮了两天的忙,使地基石的问题得到了彻底的解决。
秋天,开工的爆竹终于欢快地响起来了。地基一下完,挖出的废土成堆妨碍着施工,请人清理又得花钱,还是自己动手吧。周星的弟弟周明帮忙来了,挡不住的老爸周元凱也来了,一家老小都做着各自力所能及的事。一铲又一铲,一车又一车,一天又一天,汗水浸泡着衣服湿了一遍又一遍。第四天,最后一车余土刚拖走,老爸周元凱倒下了。大家手忙脚乱地把他送到医院,一诊断,是胃癌晚期。
“为什么现在才送来医院?你们家属是怎么关心病人的?老人的胃病已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他是从极普通的胃病一步步发展成这个样子的,如果及早手术治疗,就不会产生如此严重的后果。”大夫的谴责鞭挞着每一个亲人的心。
谁能知道周家这本难念的经呢?只有与周元凱相濡以沫的周妈。五十年代的周元凱在单位是挑大梁的大班长兼局工会委员,在家要用微薄的收入养活六口之家。在内外沉重的压力下,他不仅人瘦如猴,而且患下了严重的胃病,全靠胃舒平和苏打粉支撑着自己。但他勤恳敬业,克已奉公,把每次补助的机会、休养的机会让给别人,就连单位为他特意订购的牛奶也让给了别的病号。贫困的家中每月的下半月都必须借债,但他从未向组织上吭过一声。到了六十年代初,周元凱的胃病更严重了,但他仍是从不向组织上伸手,领着孩子们挖草根吃糠饼,吃南瓜叶和花,度过了饥荒。休息日的周元凱像个神农,到野外去尝遍百草为孩子们找点能吃的草根和植物,因而时常中毒嘴肿得老大。组织上要周元凱去医院动手术治胃病,他又拒绝了。他对老伴说:“我身体太虚,万一死在手术台上,这一家老小怎么办?”文革中的周元凱时逢国家动乱,单位领导班子瘫痪,他又错失了手术治疗的机会。现在已经退休的周元凱为了能让儿子住上新房又拼上了老命。周元凱是个实实在在的好工人、好丈夫、好父亲,可他总认为自己不合格。他是头真正的老黄牛,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周妈不善辩解,也不想为自己开脱,她一遍又一遍为丈夫擦去因疼痛冒出的虚汗,想尽一切的办法为老伴减轻痛苦。
周元凱的手术出乎意料的快,不到一小时,主刀的大夫就从手术室出来了。周家的人紧张的地围了上去,只听大夫说:
“太晚了,周元凱的胃癌已经全面扩散到腹腔的其它部位,内壁、内脏许多部位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肿瘤,无法进行手术。如强行大面积切除,有死在手术台上的可能,我们只好将切口重新缝合。”
周妈和儿子周星几乎异口同声的追问:
“不动手术切除还能活多久?”
“少则三天,多则三个月。”说完,大夫摇摇头走了。
三天后,周元凱终因病情太重离开了人世。临终他让儿子周星、周明扶着半坐起来,断断续续地说:
“我,真舍不得这一家人!要……要照顾好妈。要……要听党的话。”喘了几下他又说:“儿子,我,看不到你的新房子了。”
周星看着父亲流出了最后一滴泪水,闭上了眼睛,最后一丝气息缓缓地从父亲半张的口中呼出。周家的哀号声惊天动地。
守灵之夜,周星望着老父亲安详而沟壑纵横沧桑的脸,觉得老父亲还活在自己身边,于是,他就着长明烛忽闪摇曳的光欣然命笔。他在标题上写下了《老父亲的脸》几个大字后,字字句句便如泪珠般地滴落下来:
那是一道道的山峦,
那是一条条的沟壑,
那最深最长的一条啊,
是雅鲁藏布江的大峡谷。
那盘旋回转的
是坚不可摧的长城。
那两道下垂的弯沟,
是深思熟虑的古道。
这沟沟和坎坎啊,
是岁月的神工打造。
还有那两汪深邃清澈的湖泊,
一座是鄱阳,一座是洞庭,
虽已平静不再掀波涛,
但光芒犀利曾如剑,
温情脉脉驱寒暴。
你看那最高的山峰啊,
是珠穆朗玛,它的一呼一吸
曾贯穿着时代的脉搏。
山峰下长满了
参差不齐银白的龙须草,
须草围绕着无底的时光隧道,
曾咀嚼多味的人生,
揭示人间的美丑。
双通道的录音机虽停止了工作,
但传录过的信息比硅谷深奥。
这一切是我最熟悉的老父亲的脸,
像一座永恒的雕塑不老。
父亲,我的父亲,
大家的父亲啊!
汇成长长的老人河,
在我胸中掀起波涛,
涌着梦想,永不断流。
周星的父亲没看到新建的住房遗憾地走了;他是带着希望走的,他在新房的每寸土地上洒下了人生最后的汗水和心血,给儿孙留下了金不换的精神。
土建完工后,为了节省每一个铜板,周星和周明两兄弟自己动手安装新屋的电路。这天正好是星期天,忙到天快黑的兄弟俩还不愿停手,这时丁小薇走进屋中说:
“还不收工,都快七点了,七点一刻你们还要去工人文化宫看电影呢!忘了?”
“你不提醒,我们的确忘了。”周明将手中的短螺丝刀顺手往裤袋中一插,回头对周星说:“哥,现在我们马上走还来得及。”
“你们不吃饭了?”丁小薇关心地问。
“回头再吃,进口片,丢了开头就没意思了。”周明答。
兄弟俩立即匆匆忙忙地骑着自行车赶到了工人文化宫电影院。电影票是细心的丁小薇买的,为了让太疲劳的兄弟俩精神上得到调剂,她特意买的是他们喜欢看的警匪枪战片。
电影散场了,兄弟俩兴致勃勃地谈论着片中的人物,又顺便看了一下宣传栏中的电影海报,才去取自行车回家。一摸口袋,周明的车钥匙不知什么时候丢了。万般无奈的周明记起自己口袋中还有一把螺丝刀,便拿出来撬锁,周星也捡了块断砖头帮敲打。
“不许动!你们想偷车。”
一个严厉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兄弟俩回头一看,原来是值勤的治安联防人员。周明没好气地顶了他一句:
“什么不许动!这是我自己的车,钥匙弄丢了才撬的。你这人真可笑,有这么明目张胆偷车的人吗?还当联防呢!”
“你还嘴硬,上街有随身带螺丝刀的人吗?这作案工具就是铁证,现场抓住了你还抵赖。跟我走一趟。”大个子联防队员神气地说。
“你吃几碗饭?这么大口气,我凭什么要跟你走一趟,你懂不懂破案,懂不懂法律?吓唬谁!照你这么推理,上街带了螺丝刀就是盗车,那带了刀便是杀人犯了,莫名其妙!”周星挖苦地说着他,也不停下手中的事。
大个子联防队员恼了,伸手便来抓周星,周星随便一个圈手便将他甩开了。恼羞成怒的大个子联防员还真来劲了,掏出口哨就吹,文化宫联防点中立即跑出四、五个气势汹汹的联防人员,有的手中还拿着电警棍。情势立即紧张了起来,过往的行人也不由止住了脚步。兄弟俩都懂点武术,立即背靠背站立准备还击。凭实力这几个联防队员未必是对手,难办的是一动手便真好坏难分了。
“怎么,你们还想拒捕!”大块头自己人一多,更神气起来。
周星理直气壮地回敬道:“你们滥用职权,非法拘捕公民,我要控告你们。”他又转脸对围观者说:“你们大家评评理,我们看电影时丢了一把自行车钥匙,没办法,只好自己撬自己的车,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便说我们是偷车的,还要抓人,这还有公理吗?”
不明真相的观众虽哄动了一下,但无人回应。没想到孙家井的赵老大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说:“你们没弄清真相就随便抓人,不是太没法制观念了吗?我和他兄弟俩是邻居,可以证明这车的确是他们自己的。”
“你证明他们,谁来证明你呀?说不定你们是一伙的。”大个子联防员歪着嘴说。
赵老大是性情中人,一时也被激怒起来,便点着大个子联防员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才说一句公道话,便说我也是一伙的,简直是放屁,有本事把我也抓起来呀!”
“你别以为我不敢抓你,如果再妨碍我们执行公务,我就可以抓你。”
赵老大还想与联防员争吵,周星到冷静了下来,他对赵老大说:
“别吵了,人正不怕影子歪,天塌不下来,我就同他们走一趟。赵老大,麻烦你跟我爱人讲一声,叫她把自行车的执照拿来,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赵老大一走,联防人员便不由分说地给兄弟俩带上了手铐。在这里刑具如同玩具一般,可以随意使用。周明气得不断叫骂。围观者敢怒而不敢言。周星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如此巨大的侮辱,人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