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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9章

大剑-第4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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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出那地面上隐约有些脚印。一按豁口翻身过墙,蹲下察看,这脚印大小不等,重重叠叠不易分辨,但其中只有一行脚尖朝里,显然是由外往回来,其余都是往前去。他沿着这脚印一路往西,走到一处山缝处,道路有了转折,此处很窄,他把后背贴在石壁上往前蹭,便在这时,耳中忽然听到唐根的哭声,同时还有秦绝响焦急的声音:“大姐!你先把他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这掉下去还有命吗?”

常思豪一听这话,放慢了动作,蹭过来手扒石壁,微微探头往左看,就见小道延伸出去,顺着山体走出一道弧线,连入一段牛角般凌空探出的断崖。断崖顶上有两人相对而立,秦绝响靠里,秦自吟在外,手里抓着唐根的领子,把他提举在虚空,只要一放手,就会落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常思豪不敢声张,只怕他们一慌神反而会掉下去,这时秦自吟悲声道:“你倒怕他死?他是一条命,寿儿便不是一条命?”

秦绝响道:“谁说不是了?”

“别作戏了!”秦自吟喝斥道:“你和他是一个心思,当我不知!他杀寿儿,难道没你的参与!”

秦绝响失笑道:“大姐,你这是什么话,你别听唐根胡说,小常寿是你和大哥的亲儿子,也就是我的好外甥,我一心希望他健康长寿,疼他还来不及,干嘛要害他?”

秦自吟道:“你明知道不是!孩子和……和他有什么关系?和人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说这话时声音凄厉,带着极大愁苦,“人家”两个字入耳,更是令常思豪心头剧震。

秦绝响弄出副笑忒忒的聊赖模样,带着“有没搞错?不要乱开玩笑了。”的意味,往上迈了一步。

“你站住!”秦自吟把唐根举在身前,人往后退,后足根距离崖缘不过尺遥。“别别!”秦绝响忙举双手在胸前摇摆,示意她不要冲动,这瞬间他有了种意识,眼前这个大姐,好像忽然变了,变成了那个极其熟悉自己的人、那个总是一眼就能把自己诡计看穿的人、那个平日温柔、临事英气凛凛、豪气不减须眉的人。

秦自吟道:“你还当我不知你的心么?你为何在那金锁上錾上秦字?咱家从来就没有过那东西!你什么不知道!”

秦绝响惊怔了一下:“大姐,那解药并未失效,你已经恢复了,是不是?”

秦自吟无声泪下,将头扭向一边:“不错!我什么都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秦绝响定了一下神,摊开双手道:“大姐,你恢复,这是好事,如今郭书荣华已死,东厂在咱的人手里,一切局面都大不一样了,咱家大仇已报,过去的事情想它干什么?你是女中丈夫,一向拿得起放得下,现在怎么倒看不开了?”

秦自吟泪流满面,情绪激动到极点:“看得开?你要我怎样才能看得开?我要怎样才能看得开!”

秦绝响生怕她一扭头立时便跳下去,忙往前伸手迈步道:“大姐!”

他一迈步,秦自吟立即又退了一步,足跟已到崖边。唐根的肥脑袋左摇右摆,吓得冷汗直淌。

秦绝响忙止步道:“大姐,我知道你受过的罪,心里的苦,可是人终究还是要往前看,何必对那些狗崽子干的事耿耿于怀,以至于要坏了自己的性命……”

“狗崽子?什么狗崽子?”秦自吟眼中怔忡。

秦绝响:“就是东厂那些……”忽然意识到这话刺激太大,事难启齿,当即咬住。

秦自吟目光一闪,像是明白了什么,“嗬”地失笑:“是他们倒好,被狗抱了回腿,又能算个什么……”

秦绝响见她笑得凄然,心中越发糊涂,一时也不及去细想,又见她笑得精神恍惚,只怕有个一差二错,忙忙地道:“大姐!以前我太小,不懂事儿,反感爷爷管我,又不爱听你们大伙儿的话,一阵阵的别扭起来,和外人倒比自己家人还亲!现在不一样了,姐!我长大了,懂事了,也能立事了。这世上的朋友交得再多,也是另一股肠子,没有谁是真心实意地为我好!爹死了,爷爷死了,大伯死了,如今四姑也死了,连馨姐也不要我了!你是我这世上剩下的最后一个亲人了!没了你,我就没了来龙去脉,谁还能疼我啊!你要是恨唐根儿,你就把他扔下去!只要你开心,只要你痛快!你要是想哭就来抱着我哭行吗!姐!我早就想扎在你怀里哭了!我的难事儿可多了!可我跟谁说去啊!姐!兄弟求求你,你别自个儿憋屈自个儿了,你别这样儿,你回来!这里山风很大的,你瞧瞧你那身子骨!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眼见弟弟声泪俱下,秦自吟脸色凄然:“你跟我这么亲干什么?我有什么好?我有什么好!”

秦绝响道:“姐!你怎么不好!你给人治病,肯于口吮脓疮,哪回我闯了祸,都是你替我收拾,别人都不理我的时候,你还是带着我玩,给我讲道理,秦家上上下下,谁不知你的好!”

秦自吟恨恨地笑道:“你知我为什么对你好?”

秦绝响道:“你是我姐啊!”

秦自吟提高了声音:“你知道你爹是怎么死的?”

秦绝响张嘴要答,忽觉这问题很别扭。

秦自吟眼里寒寒地:“在他上擂台之前,我曾递给他一杯水,里面下了强效的麻药!”

这话简直晴天霹雳一般,将秦绝响劈得脑壳如裂,直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常思豪一下子全明白了:原来萧今拾月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答案是这样!当初秦默潜心刀道,已得大成,他说要上擂阻止杀劫,必然有能战胜萧今拾月的把握,但高手相争非死即伤,秦自吟这必是担心萧今拾月出事,才行此下策。

秦自吟道:“现在你懂了?这件事只有我爹察觉出不对,后来察觉出是我,但他始终没说出来,他是有心机的人,和爷爷不一样。他表面没什么,但对我这个女儿早就寒了心,因此就着袁凉宇的事预见到咱家将有一场风云劫难后,为了拢住一个强力打手,才毫不犹豫地把我许给常思豪!我给别人治病,那是替咱家收买人心,我对你好,那是对你心存愧疚,我是个淫娃荡妇,为了一个男人,肯害死自己亲叔叔!怎么样?这就是我,这才是真正的我!”

秦绝响痛哭流涕,小身子堆了下去:“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十指在地面抓抠出血痕。

“不对!这不是她的本意!”常思豪思绪急转:“秦逸的心机深,我有感觉,是这样倒也可能。但秦默武功那么高,如果麻药的药力大,他能体会得出,怎么还可能上台呢?当时秦自吟可控的只有己方这一个因素,但为了一个喜欢的人害死自己叔父有什么必要?那么下的麻药必然是低效,或者是微量,只为让秦默在战斗中感觉出不对,就能全身而退。她的本意应该是不想让任何人受伤,可是高手相搏毫厘也差不得,秦默在台上临战感觉不对,只是稍愣了一下,就被萧今拾月一剑斩下了人头,这结果,是三个人都始料未及的!”

秦绝响号啕悲愤,情绪极不稳定,常思豪见此情景,知道他们再说下去,只怕越拖越危险了,忙贴着崖壁闪出身来,笑着大声道:“吟儿!原来你在这里?快下来!我找到孩子了!”

秦自吟侧过脸来瞧他,眼中泪花闪闪,看得仔仔细细,好像要把他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印留在心里。她含笑喊道:“不用骗我了!你说谎,一点也不像的!”

“是真的!”常思豪一边喊着,一边手往后指:“我把他放在炕上暖着,他正哭着要奶吃呢!你听听,你听听!他的哭声都传过来了!”

秦自吟泪眼娑娑地笑望着他,在一片呼啸的山风中喊道:“喂——”

常思豪侧着耳朵:“什么?”

秦自吟左手挡在嘴边,笑喊道:“我啊,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喊完这句话,她右手往前一搡——唐根的身子飞起来砸向秦绝响——同时借这一搡之力,脚下一蹬,身子凌空而起——“姐——”

秦绝响在哭泣中反应慢了一拍,瞧见她这动作忙往前扑,却被唐根撞进怀里,他身子一拧,急切间抓扒着掰脱了唐根的手,脚尖点地扑在空中,单手拼力前伸,想抓住秦自吟——这一刻仿佛时间停止,只见空中飘飞的姐姐面带笑容,两行泪光一线横飘,钻石般闪耀在黑蓝的夜空里,风中朵卷如浪的衣裙,好像要把她托往天际。

“砰!”

秦绝响身子落地,摔趴在断崖边缘,半个身子一只胳臂探在崖外,脸部朝下。视野中,一朵裙花迅速缩小,没入黑暗中去。

第五章 我的妹

太阳在东方升起的时候,四姑娘山北坡之下,堆起一座新坟。

坟前竖着一方木碑,上刻:“爱妻秦氏之墓”,字体干红。

山阴雪暗,一如坟前三人的脸色。

根据唐根的坦白,三人曾依照方位寻找过孩子的尸体,最终在山体中下部雪坡上找到一道划痕,这划痕绵延远去,在接近山脚下一道微翘的雪坡上消失,前寻十余丈,划痕再度出现,变深、变重,止停在一堆野兽的蹄印之间,蹄印是从林中出来,也是向林中而去。

经过对蹄印的观察,三人得出结论:是狼。

唐根很是惶恐,但常思豪什么都没说。

搜寻没有继续。

回到坟前,他们就这样站着。

一盏茶的功夫后,秦绝响决定离开。见常思豪不动,他没有劝。

瞧着常思豪面对木碑那毫无表情的脸,唐根悄悄缩撤几步,向秦绝响追去。

前山,原来景色如画的山谷一片狼籍,秦梦欢、陈胜一、谷尝新、莫如之等人的尸体埋在雪下,只恐到明年春天才会化露出来。

常思豪就这样直直地站着,好像,在等着这寒天雪地把自己风干。

三天后,他的皮肤泛起尸青,在一阵微风中,轻轻倒下。

过了一会儿,远远地有只狼跑来,到他近前轻嗅,似乎想下嘴,又找不到什么软和的地方。就在这时,远远地抛来一个雪团,打在它身上。

狼回过头去,看到人,这个人很奇怪,个不高,只有常人的一半,却很凶相,凶得像头疯虎。

雪团不住地打过来。

狼很幽怨地看看常思豪,似乎又觉得也没什么可惜,甩甩尾巴,颠颠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常思豪似乎听到某种呼唤,这呼唤很轻,像来自遥远的地方。他的眼睛眯开一缝,天空似乎在动,树林走过来了……

再一次有了意识时,身下有些微硌,却不像雪地那么凉。周围有几根枯枝竖着,被风吹得哗哗响。

之后,每次恢复些意识,都能感觉这些枯枝在变密、在生长,以至于顶端交结在一处,缝隙间又长出枯黄的叶片来,偶尔有一两片掉落,像脏了的雪一样……

渐渐地,土在外面压上来,天空不见了,风声也不见了。

利用着那一点微弱的意识,他想:“原来,这就是我的坟墓。”就此安详睡去。

太阳一如既往地升起,阳光穿过云层,穿过林木,穿过坟墓的入口,照在他的脸上。常思豪感觉脸上有些痒,睁开眼睛,被阳光一刺,忽然有些着恼:“这坟怎么堆的?居然透光,教人怎么安息!”一念既生,又觉得这个念头太怪了,死都死了,还挑什么坟墓?

旁边忽然响起一个欣喜的声音:“醒了!醒了!你终于醒了!”

常思豪觉得这声音好熟悉,侧头看去,身边坐着一具脏兮兮的僵尸,头发糟糟地披散着,上面粘着很多碎叶,衣衫不算破旧却沾满泥土,好像也是因为不满才刚从坟里爬出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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