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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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军士疑道:“你师父要自尽,你怎么不出来阻止?”
灯光中新竹清秀的脸上掠过一丝恨色,又微微发红,眼帘垂低,目光移向无人的角落,轻声道:“他……他每次都弄得我好疼,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秦浪川不禁大皱其眉,心说再听我就得吐在这儿,严总兵挥手引众人出来,军士中有人还骂咧咧踢了新竹一脚,“呸”地吐了口痰。
夜空黑寂寂无星无月,院中殿宇森森,角脊巍峨,秋风在檐间搜掠,拨得铃音脆响,悠远清越。
秦浪川长吸一口气,面色凝重:“这样看来,杀死全寺僧众和火药库守军的应该只是这一个鞑子,并无其它奸细。他能短时间内杀死这么多人而没有引起警觉和骚动,必是暗杀的好手,现在此人潜伏在城中,肯定要进行破坏活动,各级将领尤其要小心。”
常思豪道:“从已知的情况看,他身形高大,胸口带伤,梳辫子,善使弓箭和蒙古小刀。虽然身手不凡,但外形与咱们汉人大异,想来搜捕不难。”严总兵点头,吩咐军士讯问新竹,画出图形以便分发各处,另拨一队人马专门四处搜巡有没有其它空中漏网的敌兵。
回到城西,秦绝响老远见着迎了上来,听常思豪讲完经过,大骂道:“我就知道出家人没好东西,一个个头皮剃得锃亮,满脑子男盗女娼!”
馨律正坐在城头抱剑小憩,远远听见,目光冷森森扫了过来,秦绝响兀自未觉:“咱们浴血奋战,他那却救鞑子想藉功保命,死了活该!”
常思豪使个眼色捅了捅他:“一码是一码,你怎么张嘴把出家人都带上了。”
秦绝响回头看见馨律,挠挠脑袋颇觉尴尬,招手道:“馨律姐,你别多心,我在说华严寺的和尚,不是说你,你虽然也脑瓜剃得锃亮,但是长得这么漂亮,怎么会一肚子男盗女娼呢?”秦浪川骂道:“你不会说人话就少放屁!”秦绝响苦着脸闭上嘴,不敢看他,转身双手合十冲馨律直鞠躬。
馨律对他倒不见怪,面无表情,合上眼睛继续休息。
回到箭楼,各级将领都到了,一个个脸上黑沉沉的带着压抑,都知道弹药这一没,就剩上城头上存的那点岂能够用,鞑子一个冲锋下来就得耗尽,也可能支持不到打完一个冲锋。虽说还可以和鞑子拼肉搏,那跟有火器助战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严总兵在简陋的会议桌前把华严寺事情细说了一遍,把那副鞑靼重甲扔在桌上,众将围前观看,目光落在领口那鬼面蛾上,眼珠子立时瞪圆,相互望着,神情都有些紧张。严总兵觉得气氛不对,便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只管说便是!”
一参将道:“禀大人,据我们看来,那鞑子必是莫日根无疑。”
常思豪听这名字略微耳熟,想起来当日在大同城外,祁北山曾经提到过,这人在鞑子军中似乎与博日古德、苏赫巴寿的官阶同级,都是有名的大将。
严总兵道:“莫日根我倒有耳闻,此次是他带鹰翼兵攻城也属正常,你们何必如此紧张?”
那参将道:“大人,您到任不久,不了解俺答军中的情况,莫日根这人相当有名,他有个绰号叫没影子,极擅暗杀术和伪装术,行动指令全由俺答亲自下达。鞑子们都知道他在军中,可是谁也不知道他的位置在哪,这人弓马纯熟,箭术尤精,射出去的箭会拐弯儿……”
“我操!”秦绝响在边上听着差点骂出来,暗暗嘀咕:“真他妈放屁!就算你们被他吓怕了,夸张也没这么夸张的,他要是能射拐弯箭,老子就能拉三棱屎!”
那参将看出秦家几个人面色不善,心里忐忑,目光有些闪忽,不敢再夸大其辞,继续道:“……他,他在鞑靼被封为光明勇士,那鬼面飞蛾正是他的标记,取的乃是飞蛾投火、为心中之光明不惜己命之意。”
严总兵原也听得皱眉,心想阻止他不要说下去,但看众将面色,似乎都惶然不定,这心态不是禁言就能改变得了的。常思豪瞧着那几名参将缩头缩脑的样子,心下说不出的烦恶,蹭地站起来,大声道:“莫日根厉害又怎样?怕被他刺杀,便举双手投降吗?”
众将被他盯得发怯,虽自己是堂堂朝廷命官,可这平民小子的目光实在让人一见就心底发凉。一时间谁都不说话,屋里的空气有些压抑。
一参将仿佛呻吟似地道:“大人,现在火药库被炸,鞑子七万多人扎营在外虎视耽耽,再打起来对咱们不利,俺答来犯之事报上去半个多月,朝廷也没有信儿,王崇古大人那边也不知道战况如何,想等着朔州来援那是没有可能,现如今,咱们这儿可就成了一座孤城了。”
常思豪和秦浪川、陈胜一等交换一下眼神,心想当官的心若不定,那底下的军心可就要散。
严总兵向后靠在椅背上,两手叉在一起放在腹间,眼睛在众将脸上来回扫了几趟,半天没言语。众将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不知道总兵大人要干什么。隔了好一会儿,严总兵这才起身说道:“走,到城上去。”
夜空漆黑如墨,城上隔几步便竖着一个由三条木棍扎成的支架,顶端放着油盘,芯绳散开点着,火焰摇曳不定。
众人跟着严总兵从箭楼出来,眼望城外远处俺答的营寨火光星耀,错落规整,连缀成城。依稀可见巡营的哨队往来穿梭不断。城内森然肃寂,屋舍间黑沉沉寂寥无光,马道边、台阶下、墙拐角,四处都有伤兵坐卧倚靠,扎成小堆交头接耳。
严总兵提高了音量喊道:“诸位!”
豁亮的声音远远传开去,连南北两面的守军亦能听清,议论中的人都停下来,扭脸站起,望向城头。
瞧着这些目光,严总兵一阵心寒:军士们目光中都是犹疑、焦虑和绝望,军心已乱,这城……怕是要完了!
他心知火药被炸的事情已经传开,隐瞒亦是无用,长吸了一口气,朗声喝道:“大伙都知道了吧?华严寺总火药库被炸,一点都没剩下!”
众军一阵嘈乱,谁也没想到大人能自己张嘴把这事往外捅。
“我想你们大伙儿都知道,这对咱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城外——”严总兵的手向后一指,“那里有俺答七万以上的军队,只要杀进来,就只有一个结局——屠城!鞑子的功劳薄上从来没有俘虏的条目,只有人头的个数!井坪的百姓是无辜的,他们甚至没有反抗的能力,照样惨死在鞑子的刀下!和这些狗操的畜牲们,你们认为,有什么道理可讲吗?”
众军呆了一呆,轰然应道:“没有!”
严总兵道:“作为堂堂大明朝的子民,驻守边疆多少年历经风霜雨雪铁打的战士,你们认为自己比那些狗鞑子差吗?不错,火器给咱们提供了强大的战力,但是——,我始终坚信一场战争的胜败最终的决定因素是人!没有了火药,咱们他妈的就一定会输吗?胡扯!你们看看鞑子手里的是什么?是弓箭!是弯刀!当年,太祖爷提着大棍抽着鞑子的屁股把他们赶出中原的时候,他们手里就是这些破铜烂铁!”
众军一阵哄笑。
严总兵眼睛缓缓地扫了一圈:“平常素日咱们在街上横逛的时候,哪个百姓不是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地尊一声‘军爷’?各位,你们以为自己很有本事吗?有多大的势力?屁!他们敬咱们,是因为打起仗来咱们会替他们拼命,替他们挡鞑子的刀枪!如今时候到了,咱们是该站出去打,还是投降?逃跑?钻到井里躲着当王八?”
底下众军都没了声音,直勾勾地僵在那里。
严总兵缓和了语气,脸色也凝重了许多:“老天爷给了人一根脊梁,是让人直溜溜地立着,而不是像狗一样趴下!我告诉大家,一个男人,一个爷们儿,一条汉子,背不动,也不可以去背负那样深重的耻辱!大家可能不会相信,二十年前,我在沿海抗倭时便做过一回逃兵,可是我现在却是一个总兵,你们可知其中缘故?”
军士们闻听此言,皆面面相觑,心想怎么,总兵大人还当过逃兵?更奇的是他今天竟然能自承其事。当过逃兵的人,自是胆小窝囊之极的了,又怎会升了大官?这可当真让人琢磨不透了。
“因为——,”语声一顿,待交头接耳之声渐息,严总兵才继续大声道:“我遇到了一个英雄,一位豪气冲天的剑客!他就是站在我身边的这位秦浪川秦老先生!他当时对我说了一句话,只有十六个字,却改变了我的一生。你们想听听吗?他说的是:‘人无不死,安能畏死?生足为欢,岂可贪生!’”
这话出口,城中一片肃然,安静之极。
“……这十六个字,二十年来,在我心里始终记着!而今,我想要说的是:弟兄们!别让自己个儿在几十年后无法面对儿孙的眼睛!当他们带着满脸的向往和崇敬爬到你的磕膝盖上,咱们应该自豪地告诉他:你爷爷这两块圆骨头当年没跪在地上,而是顶在了敌人脸上!你的爷爷们几十年前曾在大同的城头上手执刀枪并肩战斗,裤腰带上挂满了鞑子的脑袋!战场从来只属于男人,属于头可断、血可流,屁股不能朝前拧,身子不能倒下去的爷们儿!属于来自英雄国度英雄民族的英雄好汉!”
严总兵这番话铿锵有力,如金石击钟,在城宇间回荡,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大人说的对!”
“誓死保卫大同!”
“大同必胜!大同必胜!”众人各举刀枪,啸声潮起,群情激昂。先前一脸颓意的军官们大都面露愧色,继而和大家一样,也振臂高呼起来。
严总兵见众军如此,心中稍慰,不知不觉中泪水溢在睫边。
忽然暗夜中乌光微闪,一枝箭自北而来,空中横向拐出一道弧线,疾取他颈嗓咽喉!
第十章 夜袭开始
间不容发,身侧倏地探出一只大手,蓬地一把,握住箭杆!
三棱形的箭头距离严总兵颈间皮肤仅剩三寸,黑黝黝乌中透亮。
“是莫日根!”
常思豪弃箭纵身,掠下城头,脚尖沾地两个疾窜,已出去十丈有余,向北直追!
夜街空荡荡冷清清,连个人影儿也无。
出手后即便没有暴露目标也要立刻转移自己的位置,这是暗杀者的常识。
莫日根果不愧是个中高手,自己追得如此之快,竟也没摸到他的边儿!常思豪快速观察四周,忽然闻嗅到空气中一股飘忽的淡淡的膻味,心中一喜。
鞑子每日手抓牛羊肉为食,身上膻臭极浓,莫日根终究还是留下一个破绽。
常思豪循气味向北直追,穿过两条街巷,膻味忽然消失,他纵身跃上墙头,四下扫望,观察着房屋和墙壁的角落,却并无任何发现。
陈胜一提火把追了过来:“小豪!怎么样?”
常思豪纵身下来说道:“连影子也没摸着。”
陈胜一有些吃惊:“此人不过是个鞑子,难道轻功比你我还高?”
常思豪也迷惑不解,皱皱鼻子,奇道:“这膻味怎么不散呢?”仔细闻去,味道似来自墙边。
陈胜一举火把照去,只见墙壁上隐约有一条淡淡的湿线。
常思豪过去用手指揩了些,搁在鼻尖一闻,叫出声来:“是牛油!”
陈胜一目中精光一闪:“看来他未出手偷袭之前,已经在这条街上先留了迹,好引我们追向这边,今次可被他骗过了!”
常思豪一笑:“好诡的家伙!看来没影子的绰号可没白起,他轻功未必赶得上咱们,但是脑子可不白给!”
这时身后一队军士追到,陈胜一吩咐大伙五人为一小队沿街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