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她只觉这双展动着的彩翅,竟有无比的美丽。
她左右四顾一眼,确定已再无人迹,突地运足轻点,嗖地掠起一丈,扑向那只彩蝶,疾伸玉掌,双手一拍
拍地,她又落空了。
她轻叱一声,脚尖在灌木枝上一点,窈窕的身形,再度腾身而起,这次她连下一次落脚处都看准了,非将这只彩蝶捉住不可,其实,当她轻盈的身形,淡红的衣裳,飘飘地凌空飞掠的时候,还不是和一只彩蝶一样!
就只是脚尖在柔软的枝叶上轻轻那一点,她已曼妙地前掠丈余,眼看着那只彩蝶绚丽的翅膀,她手掌再次轻轻一拍,竟拍出一股柔和的掌风,那彩蝶向前一冲,然后慢慢地落了下去。
她得意的娇笑一下,娇躯微扭,笔直地掠向那彩蝶落下的地方,那是在一丛浓密的林木后面,她想,这只蝴蝶落下去的地方,倒真像个屏风似的,暗中一调真气,正待飘身下去。
那知——
她目光动处,却不禁为之惊呼一声,双臂猛张,身形提起三尺。
原来,在她将要飘身落下的地方,竟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人,像是尊石像似的,听到这一声惊呼,才慢慢转过头来。
两人目光楣对……
她不禁又惊呼一声,身形落到这人身旁的地上,轻伸玉指,指着端坐地上的人,惊讶地脱口呼道:
“你……你是吕南人!”
在料的春寒中,面对着埋葬了昔日爱妻的一坯新土,枯坐了一夜的伊风,此刻回过头,竟见到一个妙龄少女,脱口呼出连自己都已几乎遗忘了的名字,心头不觉一震,定神望去,突也脱口道:
“你……你是不是凌大侠的女公子?”
这少女展颜一笑:
“对了,我就是凌琳,呀,想不到你还认得我。”目光一转,突地瞥见伊风面前的一坯新土,再望了望伊风的面色,眨了眨眼睛,像是想说什么,虽又忍住,但终于嗫嚅着说道:
“吕……吕大叔,你坐在这里干什么,难道……难道……”
伊风长叹一声,截住了她的话,沉声道:
“许久不见,想不到你也长大了不少,我……我也老了……老了。”缓缓站了起来,呆滞地转动了一下目光!
“你怎地也来了,你妈妈呢。这些日子来,你们到那里去了?”他语声顿了顿,突地想起她们母女。已跟“三心神君”习艺之事:“你怎么不在三心前辈处习武,却跑到这里来?”
凌琳明媚的目光,在伊风苍白凄清的面目上一转,突地“噗哧”笑道:
“才不过一年多嘛!吕大叔,你怎么就说自己老了。”
伊风苦笑一下:
“你还年轻,当然不会知道,有些人在一夜之间就会苍老许多,唉——就像是十年一样,而有些人渡过十年,却像是弹指间事。”
他语声低沉而缓慢,像是在回答凌琳的话,又像是在暗自低语。
凌琳秋波转处,再次望了望地上的一坯新土,她知道这其中必定有着什么是以令她的“吕大叔”伤心的事,但是她不敢问。
她只是轻轻笑着说:
“我和妈妈本来是跟着师傅练武的,只是师傅他老人家事情好像很多的样子,教了我几个月,就说要采药去了,他老人家临走的时候,叫我好好把那些功夫练半年,然后就随便我到那里去。”
伊风“哦”了一声,呆滞地转动着目光,最后终于停留在凌琳身上,他觉得时间虽只过了年余,但是在这段日子里,变化却又是多么大呀,昔日还是个垂髫少女,如今竟已这么大了。
望着她,伊风心里不自觉地起了一阵温暖的感觉,他和她们母子两人,虽然见面的日子没有多少,然而却经过一段生死患难的日子,这段日子在伊风心中,是永生都不会忘记的,此刻他看到她,就像是看到多年前的故交一样。
于是,他嘴角不禁泛起一丝淡淡的笑容,他沉声说道:
“所以你练了半年武,就偷偷跑出来玩了,你妈妈放心吗?”
凌琳也在望着他,他留在她心里的印象,本来是极为模糊的,她只是常听她妈妈告诉她,曾经有着这么一个勇敢而正直的人,从“夺命双”的魔掌下,救出了她的性命。
但到了此刻,她才知道,虽只匆匆一面,但他留在自己心里的印象,却已非常深刻,深刻得足使她在第一眼见着他的时候,就立刻认出他是谁来。
她呆望着他,只觉他是这样英俊而成熟,炯炯的目光,像是能看透你的心事,挺直的鼻梁,能够给任何人一份坚毅的感觉,但是当他嘴角泛起一丝浅笑的时候,他睿智而坚毅的面目,立刻就变的那么温柔。
抬起头,遇着他的目光,他似乎还在等着她的答覆,她轻轻笑了!
“我不是偷偷溜出来的,妈妈也来了,她要到这里来找一个人,所以我才跟着一起来的。”
她轻轻一掠鬓发,又道:
“吕大叔,你心里好像有着什么心事似的,可不可以告诉我,让我……让我也替你分担一些,妈妈说把烦恼的事闷在肚里,最不好了,吕大叔,你说妈妈说的话是不是对的呀?”
伊风又淡淡地笑了,他突然发现,这少女竟是如此可爱。
他缓缓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容虽不能掩盖他面上的苍白,更不能掩盖他目光中的忧郁,但是他毕竟笑了。
凌琳也笑了,只觉他拍在自己肩上的手掌,是那么宽大而温暖,像是能使任何人都愿意将自己的一切交托给这双手掌。
伊风笑着道:
“你妈妈说的话,自然是对的,以后……以后我自然会把我心里的烦恼全部说给你听。”
凌琳抬起头:
“真的,吕大叔,你不要骗我呀!”
伊风暗自叹息着,忖道:
“我心里的烦恼,又有谁能负担,唉——”目光一垂,望见凌琳真挚的目光,他心里叹息着,口中却笑道:
“我怎么会骗你,现在,你要不要我去找你的妈妈去?”
凌琳笑了,真心地笑了,嫣红的笑靥两边,露出两个深深的笑涡,她开心地拉住了他宽大的手掌,分开枝叶,向外面走去,一面笑道:
“好,我带你去找妈妈去,她见了你,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呢,吕大叔,你知不知道,妈妈总是提起你,说你多么勇敢,多么好,只可惜不知道你到那里去了,哈——她看见我突然和你一同出现,你猜猜她会现出什么样子!”
伊风随着她走了出去,他不用回头,也知道留在他身后的是什么,但是他仍然忍不住要回头看上一眼,看一眼那一坯新掘的黄土,因为在这坯黄土里永久安息着的,是曾经被他深爱着的人。
但是他终于回过头来,在他眼前的,是绚丽的阳光,碧绿的树叶,充满生命活力的大地,和满含温柔甜意的笑容。
他轻轻叹了口气,觉得生命仍然是美好的,世上仍然充满了人类的爱心,他又何苦把自己深深埋葬在过去的忧郁里。于是他挺了挺胸膛,紧握着凌琳温暖的小手,大步向前走去。
第七十九章 迟暮伤春
孙敏,本来是和凌琳一起到这西梁山来的,但是上了西梁山,面对着满山春色,她突然有了一种无法承受的感觉。
她无法知道这份感觉的由来,也不敢去寻求解答,她只是觉得自己心里有一份淡淡的忧郁,而她甚至连这份忧郁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春天,却不知道,于是她才会让年轻的女儿先上山,而她自己,却愿意独自来消受这份初春的忧郁。
望着她女儿充满青春活力的背影!她心中又觉得很满足,这淡红的身影,又活生生就是自己二十年前的影子。
在这迤逦的小道上,她缓缓移动着脚步,往事,又像潮水一样地开始在她心里翻涌起来。
往事,往事——唉,剪不断,理还乱的往事,人们为什么要有往事的回忆,若人们单单只会憧憬未来,不要比现在幸福得多吗?
青春的日子,就像河里的流水,一去,就永远不会再来了。
江中的暖流,枝头的红叶,人面的堆笑,浓情的密语……。
虽然处处都有春意,但迟暮的妇人心中,却永远不会感觉到,她年纪虽不甚大,看来也不觉苍老,但是她的心境,纵然在这初春的天气里,也橡是有了晚秋的萧索,她不知道什么是自己要追寻的,人生,似乎已完全没有一样值得她追寻的东西,除了那粉红色的身影。
她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寄托她的地方,虽然人生不过百年,是那么匆促,但她的生命,却已有了延续。
于是,她的脚步快了些,她极力集中思潮,在前面的道路上,什么也下看,什么也不想。
终于——
她听到了她女儿的笑声,听到她女儿在快乐地呼喊着:
“妈妈!”
伸出玉掌,她抹了抹面颊,抹去了面上的轻尘,也抹去了而上的轻愁,然后,她抬起头,堆起笑容,回答着道:
“琳儿,我在这里!”
小路上飞快地掠出两条人影来,那是她女儿,但是——
还有一个是谁?
她定了定神,凝目望去。
“呀——”
她不禁失声高呼了起来!
“想不到,想不到,吕……南人,南人,你竟然在这里。”
一个三十五岁妇人惯有的矜持,却也掩不住她此刻的与奋,于是,矜持消失了,她撩起裙脚,一个箭步窜过去。
身法是迅快而惊人的,但是伊风却笑了,多日来第一次真正的笑了,一个高挽云安,穿着百褶湘裙的高贵妇人,竟然会撩起自己的裙脚,像个男子汉似的,窜起箭步来,他从未想到自己一生之中,会看到类似此刻的情景。
他的笑容中,不知包涵了多少安慰,他迎上去,笑着说:
“孙……凌夫人,我……小鄙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着您。”
世故,使得他一连变了两个称呼,孙敏目光一转,轻笑道:
“夫人……呀,你还是叫我大姐好了。”就在她目光一转中,她已发现了伊风笑容后的苍白与忧郁,她转向凌琳:
“琳儿,你是怎样遇着吕大叔的。”
凌琳抢着说了,等到凌琳说完,孙敏的双眉轻轻皱了起来,她目光再次凝视着伊风,目光满含着询问,她想问他:
“你一个人在那里坐着是为了什么?你心里有什么心事。”
她没有问出来。
只是她虽然没有问出来,伊风却已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他垂下头,强笑着,装成愉快的声音说:
“大姐,你叫你女儿也不要叫我吕大叔好不好,我……我早已不姓吕了,叫我伊风好了。”
说到后来,他语气中佯装的愉快也消失了。
于是孙敏更清楚地知道他心里,必定有着沉重的心事,也知道他不愿意将这心事说出来,她就不再问,太多的患难,太多的忧郁,使得她对别人心里的烦恼,也有着一份深邃的了解和同情。
她只是转开话题,笑着说道:
“我叫你伊风,当然可以,可是难道你要让琳儿也叫你伊风吗?”
凌琳娇笑着,望向他,他正也望向凌琳,两人目光相对,他又强自笑着道:
“当然,这有什么不可以。”凌琳娇美的笑容扩散得更大了,她望着她妈妈,像是自己已变成了大人似的说:
“伊风没有事,我们把他也带到大阿姨那里去,好不好!”
她故意将“伊风”两字喊得待别清楚,孙敏责备的望了她一眼,可是等到孙敏的目光经过伊风的面颊,再望到凌琳身上的时候,孙敏目光中的责备之意,便像是因为突然看到了什么,和突然想起了什么,而变为一种温和的笑意。
于是她告诉伊风,她这次到西梁山来,是为了要探望一个已有多年不见的堂姐,她说!
“我已经有许久没看到她了,我甚至从来都没有想到要来找她,可是最近……”她笑了笑:“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些吧,我突然想到我在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亲人,就忍不住要来找她。”
她笑容中加了些轻微的叹息,又道:
“你假如没有事,就一齐去好吗?呀——”她突然又高兴起来:“我告诉你,我那堂姐,是个很奇怪的女人,而且嫁了个很奇怪的丈夫,住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你去了,我担保你会觉得去这一趟不是没有价值的事,也担保你不会失望。”
伊风想了想:
“此刻,我该到那里去呢?”他虽然自觉有许多事要做,可是现在却不知该先做那一样,更不知道到那里去,于是他答应了。
他们极快地上山,孙敏拉杂地说着些闲话,凌琳却在旁边出神地望着伊风,孙敏说:
“我虽然好久没有来了,上次我来了一次,那还是和……唉,那是和北修一齐来的。”她眼圈红了红,但随即一笑:“可是我直到现在,还没有忘记到他们家里去的路,因为他们住的地方太特别了。”
伊风心中一动!
“莫非是他?”
却听她又道:
“剑先生呢?你看到他没有?”伊风摇了摇头,孙敏又道:
“我也有许久没有见到他了。”她垂了垂眼:
“你到无量山去,怎么去了那么久,是不是遇着什么事,唉——对了,你去那里找的东西,倒底找着了没有?”
伊风长叹一声,方待说出自己这一年多来离奇的遭遇,孙敏却又喜呼一声:“到了!”她说:
“我们到了那里,你再说给我听吧,我知道那一定是段很长的故事。”她脚步微顿,看了看矗立在前面山路上的山峰,自语着道:
“一定是这里。”身形一折向路旁的山林中掠去。
初春的山中,枯木仍多,伊风掠进去的时候,心头在剧烈的跳动着,因为他此刻已证实了自己方才的猜测!
“她的堂姐,果然就是嫁给“铁面孤行客”的那个女子。呀!果然是个奇怪的女子,嫁了个奇怪的丈夫,住在个奇怪的地方,唉——可是我又怎能和她一齐到万天萍那里去呢?”
这其中只有凌琳是兴奋的,一掠入山林,她就紧紧抓住伊风的手掌,她是那么兴奋,所以她竟没有发现伊风手掌的颤抖,只听孙敏道:
“上次我来的时候,姐夫不在,这次,他该回来了吧!”
伊风漫应着,他此刻已陷入无限的矛盾中,他知道自己是不该和她们母女一齐去的,但是他看到她们母女的笑容,尤其是面对着凌琳这个纯真的少女,他又实在不知该如何来拒绝她们。
一入山林,他们的脚步就快了起来,向右一折之后,便是那条宽约四尺,蜿蜒上行的山路,望着这条山路,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