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干 翻译官-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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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地这样说完,觉得心里好像真得轻松一些,一直以来,做个有秘密又故作坚强的人,我可真累。
可是我没有眼泪。
祖祖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深深呼出一口气,揉揉眼眶,又看看我:“菲,你要不要抱一下?”
之后多年,我仍不能忘怀这个法国男孩子的拥抱,在我的心最脆弱的时候,我在他温厚的臂弯中,像有一阵又轻又暖的小南风,慢慢熨帖心头上狰狞的伤口。
4月17日,巴黎,里昂火车站,这是一个普通的黄昏。
片刻。
我只觉得祖祖的臂忽然僵硬,他在一瞬间站起来,用力把我挡向身后,强光,巨响,我用手挡住眼睛,我失去了知觉。
正文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乔菲
妈妈忽然能说话了,捋着我的头发说:“辛不辛苦?”
我就笑起来:“辛苦什么?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开心。”
“菲菲,你都瘦了。”
“那是我坚持体育锻炼的缘故。”我站起来,“我现在会滑滑板。”
想什么来什么。我的脚下就有一个滑板了,我踩上去,给我妈妈秀一秀,忽然身边一阵小风,祖祖费兰迪从我身边滑过去,样子不知道有多潇洒漂亮,他的身后,是跑得飞快的小狗。
我说:“祖祖,你慢点啊,你等我一下。”
说着就要追上去,可是祖祖不回头,自己在树荫下玩地尽兴,离我越来越远,我就着急了,急着要去追他,动作变了形,我一下子摔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终于喊出来。
这样疼痛着挣脱梦境,我睁开眼,四处一片雪白,一张洋人的脸,面孔和善,轻轻问我:“小姐,你叫什么?”
原来上帝是法国人,好在我学了这门语言。
“我是不是在天堂?”
“巴黎圣心医院。”
“我疼。”
“您的身上有多处外伤,不过不要紧,都是轻伤。”
“我想出去走走。”
“还需要些时日。”
“谢谢。我是中国留学生,乔菲,目前在保罗瓦莱里大学注册。”
“很好。这正是我们掌握的情况。”医生向我微微笑,“您身体的素质非常好。”
我躺在床上,身上疼痛,不过感觉清楚,我大约浑身都打着绷带,我想把现在的样子照下来,以后看一看,一定很有趣。
“发生了什么事?医生。”
一直跟我说话的这位,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人,沉吟了一下:“里昂车站发生爆炸案,您因此而负伤。”
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我想问问您,有一位宪兵,他当时在我身边,他现在哪里?”
“是祖祖费兰迪先生?”
“是。”
“费兰迪先生在爆炸当时,为了保护您和现场的乘客安全,扑向歹徒。我们尽了力,不过很遗憾。”
我点点头。
心里此时是一片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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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从小就有的困惑得以解释清楚了。
原来人过世之后,真的是有灵魂的,我刚刚梦见祖祖,他是来向我道别啊。
他那么腼腆,还是那么不爱说话,我叫他,也不答应一声,这样就走了。
他还是小孩子,生了我的气,只给我一个背影。
祖祖,我唐突了你,这么纯真率直的你,我的任性和冷酷唐突了你。
我还没来得及抱歉。
是啊,祖祖,你生了我的气了,否则你一定会带我去。
医生说:“小姐,请您好好休息。”
“先生,”我慢慢的叫住这个陌生的医生,“您知不知道?宪兵费兰迪先生,只有18岁,他申请了要去科特迪瓦维和。”
“小姐,他在这里,为了巴黎一样尽了职。”医生说。
不知道是身上还是心里的疼痛,我一直在睡,有时清醒了,也想数绵羊,继续睡觉,我一直觉得,祖祖,他的心地那么好,他不会一起机会也不给我,他会再来看看我的。
清醒的时候,我发觉自己身上的纱布越来越少了,医生来看我,告诉我,恢复得很快。还有些人来看我,中国面孔,告诉我,是大使馆教育处的老师,知道了我的情况,来表示慰问,告诉我,“留学生也牵动着祖国和政府的心”。他们问我治疗和生活的情况,问我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要求,我说:“这件事情,请不要让我的爸爸妈妈知道。”
过了些时候,我能下地走路了,可是手上还扎着绷带,医生说,那里受伤非常严重,要好好的修养,否则活动都会有障碍。我自己常常在花园里散步,时间过的真快,初夏了,巴黎此时也有了媲美南方的阳光,我有时候在花园的长椅上一坐就是一下午,我的心里无时无刻不想念着祖祖。
有人来看我,是欧德。
大学里已经放假了,我的论文被特准延期上交,欧德来到巴黎,已经帮我把学校的结业手续都办好,房子也退租了,她也替我收拾了行李,寄存在华人学联的办事处。
做得这样周到,都不知道该怎么谢她,欠她们姐弟的,这一辈子也不知道还不还得起。
欧德给我一支烟,又自己点了一支烟,我们坐在花园里。
“祖祖刚走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永远都不要再见你。”她吐了个烟圈,“我那么好的弟弟。
可是,后来我想,要是他在,祖祖会为你这么做的。”
“……”
“祖祖是身披法兰西国旗下葬的,他的战友扶灵,他葬在巴黎的国家英雄公墓,你可愿意去看看他?”欧德说,继续抽烟。
“我可以吗?欧德。”我问。
她看看我,很久,然后伸手拥抱我:“你要知道,菲,这不是你的错,上帝带走他,一定有别的差事交给他做。”
我自己去看望祖祖,在英雄公墓的一个角落找到他。墓碑扑实无华,墓志铭来自他的部队,寥寥的几个字,也很简单:祖祖费兰迪,年轻的宪兵,蓝盔部队准下士,为了巴黎,留在这里。
墓的旁边有些花,不知道谁来看过他,我把给他的白色百合跟那些花放在一起,我的脸此时离他的墓碑很近,青石板发出寒气,我亲亲刻在那上面的他的名字,我说:“祖祖,你冷不冷?”
“祖祖,这次,我抱抱你,好不好?”
我说着就把身体贴在他的墓冢上,真凉啊,祖祖,这次让我给你暖一暖吧。
我的身边,有人走过,我抬起头,居然是来巴黎的那天在火车上遇到的老婆婆。我看着她。她看着我。
“你怎么了?”她问。
“我的朋友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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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么了?”
“……”
“你看这里这么多人,他们在那边过得更高兴,你信不信?”
“我不信,那边冷。我的朋友是南方人,他不会舒服。”
“你怎么知道?你去过?
那边挺好的。不像你想的这样。”
“你怎么知道?你去过?”
“啊。”
“那你带我去吧。”
她很轻蔑的看看我:“哼。
我告诉你,他们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而已,就像我的弗朗索瓦。
你懂吗?对他们来说,一切并未结束,一切刚刚开始。”
老婆婆仍是艳丽的古怪,疯疯癫癫。
可我把她最后的话听在耳朵里,一切并未结束,一切刚刚开始。
我愿意相信。
医生为了安全起见,在我出院的那一天才为我把手上的绷带摘除,我看看很久未见的自己的手掌,上面是一条愈合了的红色的伤疤,嵌在我本来就杂乱的手纹上。
手中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我笑了,好心肠的祖祖他并没有离开我,他这样永远留在我的生命里。
我在走出医院的时候,发生了另一件事情。
急救车呼啸而至,担架上运来的患者血肉模糊,医生交接的时候说,是车祸。
我停下脚步,听见病人在呻吟,用汉语说:“快救我命。”
正文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乔菲
我一路紧随这受伤的中国人直到急救室,他一直清醒,用中文说“救命”。
法国医生问我:“您是病人家属?”
我说:“不是,我也是中国人,过来看看有什么忙要帮。”
“谢谢您,小姐,那好,请一直与他说话。”医生命令。
“您好。”我对病人说。
“不好。”
“您是谁?”
“黄维德,米奇林中国公司技术顾问,我的护照在上衣口袋里。”他说这话的时候,气若游丝,嘴里流血。
我听见这边医生们说:“伤不严重,不过,有少量内出血。不好,出血量增大。”他们看看还有意识的黄维德,对我说:“小姐,请问病人他从前是否接受过腹腔内的外科手术。”
我把话翻译了问此人。
他的食指指了指自己上衣的口袋,然后就晕了过去。
护士打开他的口袋,里面果然发现他的护照,还有一张塑封了的健康资料卡,上面清楚地写了他的年龄,体重,血型,病史,下面用黑体字很醒目的写了一句话:我于去年九月接受了肝脏片段切除手术,主治医生是协和医院肝胆外科主任医师,程家明博士,电话
我愣了一下,我知道这个名字。
我把情况告诉护士,她请示了正在为黄维德治疗的医生,医生一面命令将黄推向手术室,一面对我说,病人的情况复杂,请与他在中国的主治医生取得联系,我们需要他的协助。
“小姐,你可愿意帮忙?”
“我尽力而为。”我说,救命要紧。虽然此时面临没经历过的事情,陌生的场面,我心里有些忐忑,但我知道,我现在也绝非当年的自己,“我在哪里打电话?医生。”
“手术室。”
下面的镜头,就像美国电视剧“急诊室的故事”。
我在手术室的电子控制室里,一面通过网络往国内打电话给程家明博士,一面在脑袋里面飞速的搜索从前学习过的单词。
电话接通,不过三声,有人回答:“喂?”
我得眼前,法国医生已经为黄维德开腹,看见大量的鲜血。可是我的耳边,是一束酷似程家阳的声音。
“是程家明博士?”
“是我。”
我向法国医生比手势OK。
“这里是法国巴黎圣心国际医院,我们刚刚收治了您的病人黄维德。他现在出现内出血,医生刚刚打开他的腹腔,手术过程中。”
电话另一边略有沉吟,不到半分钟,程家明说:“是,我已经打开病人黄维德的资料。我随时准备回答您的一切问题。”
中法两国的医生通过网络进行对话,共同施治,我作交替传译。
法国医生:“脏器流血,但目前不见创口。”
程家明:“片段切除时,缝合处在中央静脉左侧。请检查。”
法国医生:“此处伤口愈合完整,没有破裂。”
“……”
两位医生的话,好像军事口令,无论法语还是汉语,没有一个多余的字,我全力应付。
我听见手术间里,助手向医生报告黄维德的血压和心跳。我此时也是心如擂鼓。
法国医生:“内出血持续。”
助手为病人患上新的血袋,继续输血。
程家明那边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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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医生?”我说。
“是,我在回忆。”他的声音非常冷静,片刻,“请检查左侧小叶,三周前,病人来我处体检,出现囊肿迹象,不过尚未确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