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宴-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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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长风轻淡道:“你信的,不见得我信。”
叶欢沉默半晌,轻轻叹口气道:“秋长风,我发现你真是个很奇怪的人。”
秋长风只是“哦”了一声,却不反问。他素来如此,他知道叶欢要说,就不用问,叶欢不说,他问也没用。
叶欢果然继续道:“你认出我是那鬼面人,真不简单。你我从青田就开始相斗,我本来不把你放在心上,可我慢慢发觉,你这人实在深不可测。直到在金山时,连藏地九天都死在你手,那些忍者竟然只逃走个伊贺火雄,实在让我想不明白,为何一个区区的锦衣卫会有这么大的神通。”
秋长风轻淡道:“这世上你想不通的事情,还有很多。”
叶欢目光如针,缓缓道:“但这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虽然神秘,但我却终于发现了蹊跷所在。”
秋长风甚至已懒得多说,只是“哦”了一声。
叶欢目光中有分古怪道:“你的蹊跷,在于你的身份!我查了你的底细,你本是礼部侍郎秋耿收养的义子,而你在被收养之前,是个孤儿,因此你并不姓秋。”
秋长风脸色如常道:“你好像也不姓叶的……”
叶欢瞳孔微缩,大笑道:“那我姓什么?”见秋长风不语,叶欢冷笑道:“你不知我姓什么,但我却知道你本姓什么。”
秋长风脸色又开始发白:“没想到你对我这般关心,我本姓什么,自己都不知情,难道你竟知道?”
叶欢淡淡道:“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让人知道罢了。我本也不知道,当初在金山时,我虽见你用刀,但还不敢相信。可直到你在荣府砍掉我三根手指后,我才确定。”他举起左手,他左手只余拇指和食指,上面还缠着一圈绷带。
当初叶欢和秋长风荣府一战,叶欢虽给秋长风下了青夜心之毒,但也付出了三根手指的代价。
秋长风目光一闪,还能平静道:“那不知道你是要谢谢我,还是我要谢谢你呢?”
叶欢眼中露出愤怒,但随即压制住怒意道:“你虽砍了我三根手指,但我可保证,你只要投靠于我主,我不会追究此事。”
秋长风似有诧异道:“你我本势不两立,你为何如此自信,我一定会投靠于你?难道你认为我中了毒,为保性命,就会和你们狼狈为奸?”
叶欢一字一顿道:“你不肯投奔我们,只是因为你还有野心,还觉得你有大好的前程罢了。朱棣、姚广孝都信任你,你或许觉得不能辜负他们的信任,或许认为可升到指挥使一职。但我若告诉他们你姓什么,只怕你非但没了荣华富贵,转瞬之间,就会反被朱棣诛杀!”
秋长风脸色益发的苍白,强笑道:“我姓什么,竟如此重要?”
叶欢凝声道:“不错。你千错万错,错在不该姓蓝!”
秋长风瞳孔爆缩,脸色陡变。若叶雨荷在此听到,定会奇怪,蓝姓也无什么稀奇之处,为何秋长风会变得如此惊凛?
难道秋长风的姓氏中,还藏着什么秘密?
秋长风脸色变得快,但长吸一口气后,又恢复如常道:“我姓蓝?这姓好像也不错。”
叶欢早将一切看到眼中,嘿然冷笑道:“姓蓝是不错,但若是蓝玉的后人,可就大错特错了!”
秋长风脸色剧变,嗄声道:“你……”他好像要说什么,但倏然住口,可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叶欢见到,早胸有成竹,微笑道:“你身为锦衣卫,当然知道洪武四大案中,有一案就是蓝玉案,其中被朱元璋诛杀人数之广,简直骇人听闻。而大明那时候的第一将军蓝玉,就是死在此案中。蓝玉本是大明开国功臣,亦是大明第一猛将常遇春的妻弟。大明自常遇春暴卒、徐达老迈后,蓝玉以惊世的文韬武略,屡建奇功,而大明第一将军的威名,就落在了蓝玉的身上。甚至朱元璋后来在蓝玉再次痛击北元后,都说了一句,‘蓝玉实乃朕之仲卿、药师也。’”
卫青字仲卿,李靖字药师。这两人一是大汉击匈奴的将军,一是唐时灭突厥的名将。朱元璋将蓝玉和卫青、李靖相比,可见蓝玉当时在大明的分量和荣耀。
这些秋长风当然也知道,可他并没有仰慕之意,相反,他的眼中,反倒露出股浓浓的悲哀。
叶欢又道:“可惜物极必反,否极泰来。蓝玉巅峰之下,却惹朱元璋的猜忌,以造反之名被杀。常人都说蓝玉本无罪,说蓝玉身死,只不过是当年朱元璋为……我主清除异己罢了,但蓝玉本是拥护太子朱标之人,亦会拥护我主,朱元璋怎么会对他下手?”
顿了片刻,见秋长风不语,叶欢微笑道:“这是因为蓝玉也知道金龙诀一事。蓝玉当初本和太子朱标交好,更从姐姐蓝落花口中,隐约猜出朱元璋身后之事,因此暗中曾对太子说,燕王朱棣有天子气象,迟早要反,因此劝太子朱标将朱棣除去。可他却没有想到,朱标仁厚,竟将此事当作笑话向朱棣说及,朱棣当下悄然使计,假意和蓝玉接近,引发朱元璋忌讳。朱棣趁机蛊惑朱元璋不但杀了蓝玉,还将蓝玉满门诛杀!”
秋长风垂头不语,身影在碧火下,显得有着说不出的凄凉。
叶欢盯着秋长风的反应,缓缓道:“不过世人都知道常遇春、蓝玉威猛,却少有人知道,常遇春之妻蓝落花亦是个不世高手。当年蓝玉被杀,但蓝落花却及时带走了蓝玉的一个侍妾,因为那侍妾已怀了蓝玉的骨肉。自此后,蓝落花和那侍妾下落不明,无人知晓她们究竟去了哪里。之后我主登基,朱棣篡位,又过了十数年,谁都意料不到,当年的那个遗腹子早就长大成人,被礼部侍郎秋耿收为义子,而且入了锦衣卫。蓝落花当年武技不让常遇春,甚至天下第一好汉张定边都曾经与之交手,赞她巾帼不让须眉,而蓝落花当初和张定边交手时,用的兵刃是一把刀……很奇怪的刀,听说那刀名叫锦瑟!”
他一口气说出这些,秋长风并未打断,听叶欢说完后,这才落寞道:“我用的刀也叫锦瑟。”
叶欢眼中带分犀利,缓缓道:“不错,你就是蓝玉的那个遗腹子,你本姓蓝。你的锦瑟刀,本是蓝落花所传,你的一身武功,亦是拜蓝落花所赐。不然一个寻常的锦衣卫千户,如何会有这么高深的武功?朱棣不知晓这些事情,因此对你很是信任,你说他若知晓了你的身份,还会留你在身边吗?”
秋长风涩然一笑道:“因此你觉得,我会听你的吩咐,和你一起造反?”
叶欢淡淡笑道:“当然。不然我今日何苦引你到此,说出这些事情?朱棣杀你全家,你难道忘了那血海深仇?你入锦衣卫,难道不是为了报仇雪恨,等待刺杀朱棣的机会?因此我早就算定,你终究还会投靠我们,眼下就是你最好的机会。你我之间,本来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他们的敌人,当然就是朱棣。
秋长风本是锦衣卫,遵朱棣之命,铲除叛逆。可到如今,他本身亦是个叛逆,这件事看起来,已有着说不出的可笑。
秋长风立在碧火旁,苍白的脸上也有分碧绿之意。
叶欢不再多说,他该说的都已说完,现在他要看秋长风的选择。他不认为秋长风还会有别的选择。
秋长风神色中带分疲惫、厌恶之意。他终于抬头,看向了叶欢,说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叶欢心中一动,回道:“你放心,这件事只有我知道。我若不说,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秋长风望了眼火中的女人道:“她呢?”
叶欢道:“她已昏迷,当然也不会知道。你只要肯投靠我主,不但可活得性命,还能成为开国功臣,杀了杀父仇人朱棣,甚至抱得美人归,这划算的买卖,你当然不会不做。”他已经有十成的把握,认定了秋长风会归附,嘴角早带分得意的笑容。
不想秋长风却道:“这个买卖,我不会做。”顿了下,反笑道:“我这个人做事,从来不受威胁的。”
叶欢脸色遽然冷了下来:“秋长风,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事到如今,难道你还有和我讨价还价的本钱?”
秋长风淡漠道:“我有!”
叶欢错愕,转瞬长笑道:“我看不出你哪里有。你难道以为,你眼下可以杀了我?”他也是个聪明人,当然也防备了秋长风这招。
秋长风摇摇头道:“我没有杀了你的把握。但你显然还不知道几件事情……”他神色中,竟然益发的冷静。
叶欢本以为事态尽在掌握,可见到秋长风如此,心中反倒有种强烈的不安。但他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秋长风还有什么翻身的余地。他故作冷静道:“我不知道什么?”
秋长风平静道:“你实在让我惊奇,因为你知道了太多的隐事。你从我用的锦瑟刀,竟然能想到蓝落花,从而推出我和蓝玉有关,也算是本事。但你恐怕还不知道,蓝落花的锦瑟刀,还有很多妙用。”
叶欢皱眉道:“锦瑟刀本无名,传说是隋末铸器大师采天精地魄所炼,因刀发琴瑟之声,颇为古怪难测,因此后人才取唐人李商隐锦瑟诗词为名。这刀颇韧,因此你可束之为腰带,除此外,还有什么妙用?”
秋长风越发安详道:“这刀取名锦瑟,并非只因为刀发琴音之故,还因为这刀本被李商隐见过,这才对刀作诗一首,取名锦瑟罢了。后人猜测李商隐之锦瑟诗迷离无方,却从未想过他只是见到这刀,看其特征赋诗一首罢了。”
叶欢惊奇不已道:“还有这种事情?”
秋长风微笑道:“因此我说你对很多事情也不知道了。但你必须要知道一点,李商隐当初在诗中曾提及过两句,‘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就说了这刀的两处妙用。”
叶欢不由得道:“哪两处妙用?”
秋长风道:“这两句的前一句是说,这刀如梦、刀法如幻,一经使出,让人如坠梦中。而这后一句是说,这刀本有一种奇异的属性,中刀之人,就如望帝化作的杜鹃般,毒性引发,就会开始如杜鹃啼血,一直流到血尽为止……”
叶欢脸色倏变,冷冷笑道:“你吓我?你莫非想告诉我,我中了你锦瑟刀毒?蓝落花当初使用锦瑟刀时,从未有人说此刀有毒。”
秋长风脸色转冷道:“因为蓝落花并不想用毒罢了,也因为要激发锦瑟刀的啼血之能,还要让人嗅入一种叫春心的药物。”
叶欢脸色数变,讥笑道:“而你恰巧有春心这种药物?”他当然不信这般说辞,甚至感觉秋长风是在危言耸听。
秋长风抚掌笑道:“不错,我不但有这种药物,刚才还把这药物投入了火中。你离得远,毒性发作得慢些,我想让你多吸点春心,激发啼血,因此我才会听你说这多废话。伊贺火雄难道没有对你说过,当初我在金山,就是在香炉中投了僵尸跳之毒,不然我怎能将那些忍者尽数击杀?当初我既然可以借火下毒,今日当然也不例外。”
叶欢脸色铁青,喝道:“你以为我会信你的一派胡言?”他虽这般说,还是忍不住向手上望去,心中一沉。
他左手被秋长风斩落三根手指,本早就包扎结疤,怎料想如今竟有血迹渗出。
难道说,他真的中了秋长风刀上的啼血之毒?
叶欢还待不信,陡然间见一滴鲜血垂落,落在了手背之上。他心中陡寒,一抹鼻子,才发现鼻孔流血,而他先前竟不知晓。
秋长风见状,冷笑道:“现在你还不信吗?”他话音未落,碧火陡黯。那本来熊熊燃烧之火,倏然而暗,大殿之中,竟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