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狐外传-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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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商老太又道:“阴差阳错,这老儿竟会赶镖投到我家
来。这商家堡是你爹爹亲手所建造,怎容鼠辈在此放肆劫镖?
但你可知我留姓马的父女在此,有何打算?”商宝震声音发颤,
道:“妈……你……你要我为爹爹复仇?”商老太厉声道:“你
不肯,是不是?你是看上了那姓马的丫头,是不是?”
商宝震见母亲眼中如要喷出火来,退后了两步,不敢回
答。
商老太冷笑道:“很好。过几天我给你跟那姓马的提亲,
以你的家世品貌,谅他决无不允。”
这几句话却叫马行空和商宝震都是大出意料之外。马行
空隔窗看到商老太脸上切齿痛恨的神气,微一琢磨,全身寒
毛根根直竖:“这老太婆用心好不狠毒!她杀我尚不足以泄愤,
却要将我花一般的闺女娶作媳妇,折磨得她求生不得,求死
不能。天可怜见,叫我今晚隔窗听得她母子这番说话,否则
……我那苦命的春儿……”
商宝震年轻识浅,却全不明白母亲这番深意,只觉又是
欢喜又是诧异,想到母亲肯为自己主持这门亲事,欢喜倒有
九分,只剩下一分诧异。
马行空只怕再听下去给商老太发觉,凝神提气,悄悄走
远,回到自己屋中时抹了额头一把冷汗,猛然省起:“那奔到
后山的瘦小黑影却又是谁?”
第二天午后,马行空穿了长袍马褂,命商宝震请母亲出
来,有几句话商量。商宝震又惊又喜,心想:“难道母亲这么
快就已跟他提了亲?瞧他这副神气打扮,那可不同寻常。”于
是相请母亲,来到后厅,和马行空分宾主坐下,自己下首相
陪。他望望母亲,又望望马行空,一颗心怦怦直跳,但听马
老镖头道谢护镖之德,东道之谊,商老太满口谦虚,只盼他
二人说到正题,但两个言来语去,尽是客套。
说了好一会,马行空才道:“小女春花这丫头的年纪也不
小了,我想跟商老太商量一件事。”商宝震心中怦的一下大跳。
商老太大是奇怪:“却也没听说女家先开口来求亲的。”说道:
“马老师尽说不妨,咱们自己人,还拘什么礼数?”马行空道:
“我除了这丫头,一生就收得一个徒弟。他天资愚钝,性子又
卤莽,但我从小就当他亲儿子一般看待。这孩子跟春儿也挺
合得来,我就想在贵庄给他二人订了这头亲事。”
商宝震越听越不对,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不自禁地站起
身来。商老太心下大怒:“这老儿好生厉害,定是我那不中用
的儿子露了破绽。”当下满脸堆欢,连声“恭喜”,又叫:“孩
儿,快给马老伯道喜!”商宝震脑中胡涂一片,呆了一呆,直
奔出外。
马行空又和商老太客气好一阵子,才回屋中,将女儿和
徒儿叫来,说今日要给二人订亲。徐铮大喜过望,笑得合不
拢嘴来,马春花红晕双颊,转过了头不作声。马行空说道:
“咱们在这儿先订了亲。至于亲事嘛,那是得回自个家去办的
了。”他知女儿和徒儿心中藏不住事,昨晚所闻所见,竟是半
句不提。
马春花娇憨活泼,明艳动人,在商家堡这么八个月一住,
商宝震和她日日相见,竟叫他一缕情丝,牢牢地缚在这位姑
娘身上。他刚得母亲答应要给自己提亲,料想事无不谐,正
在满怀喜悦之际,突然听到了马行空那几句晴天霹雳一般的
言语。他独自坐在房中,从窗中望出去,呆呆地瞧着院子中
一株银杏,真难相信适才听到的话竟会是马行空口中说出来
的。
他丧魂落魄,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直至一名家丁走进
房来,说道:“少爷,练武的时候到啦,老太太等了你半天呢。”
商宝震一惊,暗叫:“糟糕,胡里胡涂的误了练武时候,须讨
一顿好骂。”从壁上摘下了镖囊,快步奔到练武厅中。只见商
老太坐在椅中,神色如常,说道:“今儿练督脉背心各穴。”转
头向两名持牌的家丁叫道:“将牌儿拿稳了,走动!”商宝震
暗暗纳罕:“马老师说这等话,怎地妈毫不在乎?”但商老太
平日训子极严,练武之际尤其没半点假借,稍一不慎,打骂
随之,商宝震取金镖扣在手中,不敢胡思乱想,凝神听着母
亲叫穴。
只听商老太叫道:“苗人凤,命门、陶道!”商宝震右手
双镖飞出,正中木牌上所绘人形背心两穴。商老太又叫:“胡
一刀,大椎、阳关!”商宝震左手扬起,认明穴道,登登两声
发出,“大椎穴”打准了,“阳关穴”却是稍偏,突然间见到
木牌有异,“咦”的一声,定睛一看,只见木牌上原来写着的
“胡一刀”三个黑字已然不见。他招手叫那持牌家丁过来,待
那木牌拿近,看清楚“胡一刀”三字已被人用利器刮去,却
用刀尖刻了歪歪斜斜的“商剑鸣”三个字,这一来适才这两
镖不是打了仇人,却是打中了自己父亲。商宝震又急又怒,反
手一掌,将那家丁打落两枚牙齿,跟着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商老太叫道:“且住!”心想这庄丁自幼在庄中长大,怎
能如此大胆,此事定是外人所为,心念一动,立时想到了马
行空师徒三人,说道:“请马老师来说话。”商宝震本来为人
精细,今日婚事不成,失意之下,卤莽出手,一听母亲叫请
马老师,立时会意打错了人,忙将那庄丁拉起,说道:“打错
了你,别见怪。”伸手去拔牌上人形穴道中的金镖。商老太伸
手拦住,说道:“慢着!就让他得意一下,又有何妨。”转头
吩咐庄丁,到老爷灵堂中取紫金八卦刀来。
马行空师徒三人走进厅来,见练武厅上人人神色有异。马
行空暗吃一惊:“这老婆子好厉害,一时三刻就要翻脸。”当
下双手一拱,说道:“老太太呼唤,不知何事?”商老太冷笑
道:“先夫已然逝世,马老师往日虽有过节,却也不该拿死人
来出气啊。”马行空一呆,笑道:“在下愚鲁,请商老太明示。”
商老太向那木牌上一指,道:“马老师乃是江湖上响当当的汉
子,这般卑鄙行径,想来也不屑为,请问是令爱所干的呢,还
是贤高徒的手笔?”说着双目闪闪生光,向马家三人脸上来回
扫视。马春花从未见过她如此凛然有威,甚是惊诧。
马行空见木牌上改了人名,也是大为骇异,朗声道:“小
女与小徒虽然蠢笨,但决不敢如此胡闹。”商老太大声道:
“那么依马老师之见,这是商家堡自己人干的勾当了?”马行
空想起昨晚所见的那瘦小人形,说道:“只怕是外人摸进庄来,
也是有的。在下昨晚……”商老太拦断话头,厉声喝道:“难
道会是胡一刀那狗贼自己,来做这鬼祟的勾当?”
一言甫毕,突然人圈外一人接着叫道:“不敢去找真人动
手,却将人家的名字写在牌上出气,这才是卑鄙行径,鬼祟
勾当!”
商老太坐在椅上,瞧不见说话之人是谁,但听到他声音
尖细,叫道:“是谁说话?你过来!”只见两名庄丁被人推着
向两旁一分,一个瘦少年走上前来,正是胡斐。
这一下当真是奇峰突起,人人无不大出意外。商老太反
而放低了嗓子,说道:“阿斐,原来是你。”胡斐点头道:“不
错,是我干的。马老师他们全不知情。”商老太问道:“你这
么干,为了什么?”胡斐道:“我瞧不过眼!是英雄好汉,就
不该如此。”商老太点头道:“你说得很对,好孩子,你很有
骨气,你过来,让我好好地瞧瞧你。”说着缓缓伸出手去。
胡斐倒不料她竟会不怒,便走近身去。商老太轻轻握住
他双手,低声道:“好孩子,真是好孩子!”突然间双手一翻,
一手扣住他左腕“会宗穴”,一手扣住他右腕“外关穴”。
她这一翻宛似电光石火,胡斐全未防备,登时全身酸麻,
动弹不得。若凭他此时武功,商老太哪能擒得他住?但他究
竟全无临敌经验,不知人心险诈,双腕既入人手,空有周身
本事,却已半分施展不出。商老太唯恐他挣扎,飞脚又踢中
他的“梁门穴”,命庄丁取过铁链麻绳,牢牢将他手足反绑了,
吊在练武厅中。
商宝震取过一根皮鞭,夹头夹脑先打了他一顿。胡斐闭
口不响,既不呻吟,更不讨饶。商宝震连问:“是谁派你来做
奸细的?”问一句,抽一鞭,又命庄丁去看住平阿四,别让他
跑了。他满腔愤恨失意,竟似要尽数在胡斐身上发泄。
马春花和徐铮见胡斐已全身是血,心下不忍,几次想开
口劝阻,但马行空连使眼色,神色严厉,命二人不可理会。
商宝震足足抽了三百余鞭,终究问不到主使之人,眼见
再打下去便要把他活活打死,这才抛下鞭子,骂道:“小贼,
是奸贼胡一刀派你来的是不是?”胡斐突然张嘴哈哈大笑。他
这样一个血人儿,居然尚有心情发笑,而且笑得甚是欢畅尽
意,并无做作,又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商宝震抢起鞭子,又
待再打,马春花再也忍耐不住,大叫道:“不要打了!”商宝
震的皮鞭举在半空,望着马春花的脸色,终于缓缓垂了下来。
胡斐身上每吃一鞭,就恨一次自己愚蠢,竟然不加防备
而自落敌人之手,当时全身皮开肉绽,痛得几欲昏去,忽听
马春花“不要打了”四字出口,睁开眼来,只见她脸上满是
同情怜惜之色,不由得大是感激。
商老太见儿子为女色所迷,只凭人家姑娘一句话便即住
手停鞭,心中恼怒异常,鼻孔中微微一哼,却不说话。马行
空道:“商老太,你好好拷打盘查,总要问个水落石出。春儿、
铮儿,咱们出去吧!”当下向商老太一抱拳,领着女儿徒弟,
走了出去。
马春花出了练武厅,埋怨父亲道:“爹,打得这么惨,你
怎么见死不救,还叫她好好拷打?”马行空道:“江湖上人心
险恶,女孩儿家懂得什么?”
对父亲这几句话,马春花确是不懂,这天晚上想到胡斐
全身是血的惨状,总是难受,睡到半夜,翻来覆去地再也睡
不着了,悄悄爬起身来,从百宝囊中取出一包金创药,出房
门向练武厅走去。
走到廊下,只见一个人影,踱来踱去发出声声长叹,听
声音正是商宝震。这时他也瞧见了马春花,停步不动,低声
道:“马姑娘,是你么?”马春花道:“是啊!你怎么还不睡?”
商宝震摇头道:“遭逢今日之事,我怎么睡得着?你怎么
不睡?”马春花说道:“我跟你一样,也牵挂着今日之事,心
里难受。”她所说的“今日之事”,是指胡斐被打。商宝震所
说的却是指她的终身另许他人,这时听她说“心中难受”,不
由得身子发抖,暗想:“她果然对我甚有情意,她被许配给那
姓徐的蠢才,实是迫于父命,无可奈何。”当下大着胆子,上
前一步,柔声叫道:“马姑娘!”
马春花道:“嗯,商少爷,我想求你一件事。”商宝震道:
“你何必求?你要我做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就是要我当场
死了,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那也成啊。”这几句话说得情
热如沸,其实他心中想说已久,却一直不敢启唇,这时想到
好事成空,她又自行半夜里出来细诉衷情,终于再也忍耐不
住。
马春花听他这么说,不禁愕然,平日但见他对自己温文
有礼,只道他是大家公子,生性如此,实不知对自己竟怀有
如此深情,呆了一呆,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