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一棍-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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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六迟嘿笑一声:“天大地大,哪儿去不得?只是心里舍不得。我已委人说项,要真的事无回环余地,那就一走了之,留恋也于事无补了。”
说着的时候,忽听一阵簌簌连声,院子里好像有什么掠过似的,可以来自天上,又似是自地下传来。
大家听不仔细,但却觉余香仍在。
三人心中惊疑,温六迟目注院落,忽然“咦”了一声,目中充满了感慨与感情。
王小石与罗白乃随而望去,只见院静花香,除了一地嫣红的栖迟落花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遂而以询问的目光投向温六迟。
温六迟笑了一下,笑容甚为感伤苦涩:“那花树。”
二人又看那花树,却不觉有异。
“那花树已走了几步。”温六迟用手比划原先那树的位置,“本来它在那儿,现在它在这里。它已经开始逃亡了。”
他笑了一下又道:“许是它毕竟是灵物,不想落在杀人夺宝、为非作歹者的手里吧!”
三人望着院子里的桃花,有的震动,有的惊诧,有的郁然不乐。
第十八章杀死你的温柔
一桃花
傍晚时分,夕照在晚风里就像泄了气一般,而且就泄在云气里,既不夺目,且带点病气,所以就更加艳丽好看,而且还可迫视她的动人处。
分外的好看。
桃花本来该在春阳时细览,看朵朵招曳笑春风,最是妖绕。
王小石从未试过在夕照里看桃花,今天是因为情抑郁,悒结难舒,便蹴到院子里,看到桃花,才想起今午温六迟对他说过桃花的事,不觉有点痴了。
他一路逃亡过来,领着九、十人,遇关过关,见敌伐敌,也没遇上什么大风险,看来,他这场逃亡直比流浪还逍遥。
其实不然。
他心中一直都有沉重的压力,且有重大的计划要待进行,再且,带着这么几兄弟姊妹,更不能有闪失,当领袖,实在是一件累人的事啊。
——真想从此不当首领,去当个不为人知小老百姓!
别人看他轻松自在,其实,他不过是知举重若轻,化险为夷罢了。
他人见他欢笑如故,若无其事,以为他放得开,不担心,其实他只是以笑代泣,狂歌当哭,一天笑他一大场,百年须笑三万六千场而已,不然又怎样?而对考验、挫折、困难,他只知道立身处世的十六个字:
收拾怀抱,
打点精神,
奋斗意志,
恬淡心情。
这时他便是周虑一此情节,犹豫故虑于:“到底该不该干?干是不干”的情节上,于是负手踱起步来,一踱,就不意踱到院子里桃花树那儿去。
踱到那儿,见夕晖余艳染桃红,不觉迷惚起来,恰一阵风徐来,桃花嫣红落纷纷,王小石看得张一了口,痴了一阵,一时忘了烦恼,浑忘了菩提,忘了所思所虑,眼前只有桃花千艳、千种凄、千般妖娆都不是。
这时候,温柔也正好踱出院子里。
这是一个美好的黄昏,倦恼的入暮。
温柔是给那浑没着力的夕照所吸引,而步出院落的。
她觉得那无力再挽、没着力处的夕阳,很像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她召唤。
——那是谁呢?
她就跟着夕照的步伐行去,走过去是为了多浏览一回这临别秋波的晚阳。
这晚阳带着点余温挥别山海人间,许是因为今晚有星无月,浓雾密露,甚或还有场晚来风、阵来雨吧,它自知是这天来最后一抹余晖,于是更有恃无恐的有气它的无力了。
所以特别的美。
美得带病。
且十分脆弱。
温柔终于想起来了。
她想起这残阳如赭像是谁了!
——朱小腰!
当然是朱小腰。
——她那以怠,那么倦,那么乏,那么病态而又那么侠烈那么艳!
温柔觉得她在召唤她。
她为了看她而走了出去。
反正无碍,她正闲着没事,只在想,那一次黄昏,她化好了汝,涂上了艳色的胭脂,去金风细雨楼会白愁飞……想到这儿,她就不愿再想下去。
因为冤有头、债有主,那还好办,可是,现在都不知什么冤、什么仇:
——白愁飞有没玷污她的清白,她也未完全肯定。
——白愁飞害了苏梦枕,她也没替大师兄报这个仇。
——王小石救了自己,但也促致那大白莱、鬼见愁的死,她也没法计较。
这笔帐该怎么算?她不知道。
她最怨谁?她不清楚。
她最想着谁?依稀觉得,好久没回家了,爹他可安好?
她最想做什么?她想看桃花,因为残阳照在花树上,那就像有很多个很多个朱小腰,向她招着小手舞着腰,有时还加上一个失足。
——朱小腰有个痴心为她失魂落魄的唐宝牛。
——我呢?
(我是不是比别人丑?)
——不是。
温柔马上为自己作出否认。
(我是不是比他人不幸?)
——不算。
温柔还觉得自己很幸运,可惜幸运不等于就有了幸福。
(我是不是不像其他的女子那般温柔?)
——这……
(有可能。)
(可是我一向是很温柔的,我本来是很温柔的,只不过是人家不解我的温柔,解不了我的温柔罢了。)
温柔虽然检讨出一个要害来,但关键已找到了,窍六也在握了,但她随即反责任推到那些不解温柔的人身上去。
是以她才能轻轻松松的出去,要多看一会儿的夕阳、桃花、朱小腰。
一阵凤掠过。
许多小花折着小腰急坠。
在桃花掩映中,她忽然看到了个人:
一下子,她觉得这人很熟稔。
却又很陌生。
她竟在这一刹间叫不出他的名字。
但这人就像已生生世世、天荒地老、卿卿我我、海枯石烂的依偎相守在一起的一般亲近、自然、分不出彼此。
仿佛:
他就是她,
她便是他,
他是她的,
她的是他。
温柔迷惑了一下。
花如雨落。
她一下子分不清天上、人间。
直到他笑了。
向她招呼。
他的笑容很可爱,门齿像两只鹅卵石。
她这才省起。
——他不是朱小腰。
——他叫王小石。
——他是小石头!
就在那一阵徐来晚风里,夕阳斜晖再是一亮而黯,花树摆曳,花飘如雨中,他就乍见艳瞥像一朵桃仙花妖乍惊乍喜可俏可丽的那张脸。
啊温柔。
从这一刻起他就再也不能自制,堕入花家一般温柔如陷似阱的情字里。
二桃花运
桃花是不是一种运?
也许她只是一种劫?
为什么蜜运、艳遇总会跟桃花联在一起呢?而不是月桂花,菊花、紫薇、兰花、七里香、含羞草、金盏花乃至蒲公英、鸥鸪菜呢?
许是因为她的形与色吧!
桃花开得非常爱情,不但盛,而且密集,更加娇艳,十分热情。真正的激情便是这样一把盛放的。
如果懂得望气,学过密宗,便会知道:当一个人正在恋爱的时候,身上升起的气体是绯红色的,色泽当真十分接近桃色。
当感情性欲如胶如漆、欲仙欲死时亦如是,不过更加深红艳丽些而已。
同样的,所以相学上有望气之法,当你体外、头上三寸至半尺之地笼罩一种黄气,那便是财运来了;当你头上升起紫色云气,那若不是在宗教情操、灵力修为上有大境界,就是掌有实权的不世人物了;若是灰白青气罩顶,则就百病缠身,不敢恭维了。余此类推。
五色令人迷。颜色会改变运气,运道是有色显现的,是以密宗求财,拜的是黄财神;净土宗信徒求红鸾星动,拜的是桃花仙。
能让人动情,倾心,使自己爱人、被爱,仿佛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所以当有人得知自己早有桃花运或正走桃花运,尽管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总是乐开了,好像有莫大的福气从天而降的样子;有人甚至大方抑不住的眉开眼笑起来,色迷心窍,可见一斑。
这使得许多江湖术士、相师都能抓中要害、投其所好,甘言美辞换来丰厚酬金。
不过,正走桃花运的人很少去想一想:这桃花到底是运还是劫?是福仰是祸?是好或是坏?是色香心动还是意乱情迷?是一生一世还是要钱要命?
话又说回来,真的要面临一场恋爱的时候,还管那么多干啥?有那么多的理智,那么强烈的分析审察,那就不叫爱了。
爱是冲动的。
盲目的。
无私中绽发出大自大私的。
激情的。
美的。
就像……
桃花。
——还有她的颜色。
桃花纷飞而落。
王小石这便瞥见了温柔。
温柔这就望见了王小石。
温柔“嗳”的一声用指尖尖尖的指着王小石叫道:
“你也在这儿呀?”
王小石了同时说了一句:
“你也在这儿啊?”
——“你也在这儿呀/啊”,一共是六个字,除了尾声有点音腔不一之外,其余都完全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温柔说快了半瞬间(本来、以武功论,王小石的反应比温柔快多了,可是,乍见温柔,王小石却比温柔慢了半步回过神来,这许是女子在这方面要优于男人的天性吧),以后两人同说一句话,一前一后,一男一女,一惊一疑,一迟一早,像和唱合拍一样,到语章末了落了时,还“呀”、”啊”不同,像一首合奏和鸣曲的收梢,十分悦耳好听。
两人都笑了。
脸上也映得很有点桃色起来。
王小石负手。
温柔在踢挑地上的落花。
王小石道:“你来这儿……”
温柔道:“看花。”
王小石:“哦……”
温柔挑起了一双眉毛,垂着目,问:“你来又为什么?”
玉小石:“看……树。”
温柔:“哦?”
王小石讪讪然:“今天桃花开得好美。”
温柔抬首:“这夕阳也美。”
王小石低着头看落花满地:“所以照得花儿更美了。”
温柔道:“是美。”
王小石又负手看这看那。
温柔又用她的脚尖挑地上的落花。
好一会,没有说话。
——是没了话入?还是无须语言了?
温柔长睫忽颤了颤:“对不起。”
王小石奇道:“什么?”
温柔鼓起勇气的说:“那天的事,对不起。”
由于温柔是个几乎从不道歉只会撒蛮的女子,所以王小石兀自惊疑未定。
温柔低柔的说:“那天在六龙寺里,平白无故的掴了你一记耳光,对不起。”
王小石这才明白了。
温柔忽又嫣然一笑,眼眶里居然有些潮湿:“这样打你一记耳光,你都不闪不躲不还手……你……你对我真好。”
王小石笑了,说:“是你出手太快,我要避还真避不了哪。”
温柔噗嗤的也笑了:“你这人,要说谎还真不会圆谎。我要打得着你,我早就是你爹了——我爹也未必打得着你。”
王小石道:“令尊是‘老字号’里最厉害的高手之一,别人的毒顶是以‘无色无味’为至高修为,可是令尊的毒却又回到了‘有色有味’的大境界:也就是说,所闻到的花香、饭香、松香,霉味、酸味、苦味,全都可能他所放的毒,我只怕无还手之能呢!”
温柔抿嘴笑道:“你在我面前说我爹爹的本领,哪有人比我还清楚的!分明是班门弄斧。”
王小石自嘲地说:“我曾给自己几个做人做事的原则,譬如:务必要有班门弄斧、勇于献丑的勇气,更须得有破釜沉舟、舍我其谁的决心,才能任大事、创新优。我是凭这才敢厚颜在你面前说你爹的本领通天。”
温柔瞟了他一眼:“你少来卖乖,在我面前给爹吹大气,必定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