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郎憔悴-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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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有一间卧室,和外间相接,却见内中并无床褥,却是一个极大的蒲团,置于室中。
一支高腿白铜蜡台,置在蒲团旁边。
照夕心中暗想:“常听佛法高深的和尚,以坐禅代替睡眠,倒不知凡人亦可如此。”
想着不敢多看,这时洗又寒已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照夕往地上一跪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洗老却没有说什么,等照夕叩完了三个头之后,他冷冷地抬了一下手道:
“你起来,我有话告诉你。”
照夕忙起来恭侍一旁,他顿了一顿才道:“我本来是不打算收徒的,因为我对我的弟子们不敢信任了……”
他略为犹豫了一下,才慢吞吞地道:
“可是却为你的至诚所感动,我破格收你为徒。我想你也许不会同你的两个师兄一样,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管照夕只是静静地听着,虽然他有一肚子疑问,但是,他却不敢问。
洗老又点了点头道:“你既拜我为师,今后我自然是不会令你失望,定可把你造就成一身惊人绝技……”
照夕不由喜道:“谢谢师父!”
洗老冷笑了一声道:“你先不要谢我,我有几句话说在前头,你看看是否可以接受。”
他眨了一下眸子,慢吞吞地道:“第一,既入我门,当遵守我任何戒条,违者只有死路一条!”
照夕打了一个冷战道:“弟子谨遵。”
洗老冷哼了一声,遂又道:“第二,为师我今后也许有许多奇怪的行动,你却不可多疑和询问,自然对你是绝对无害的,你能做到么?”
照夕点了点头道:“弟子能做到。”
洗老这时脸上才带出了一点笑容,他面色变得稍微和善了一点,遂道:
“只要你能谨遵我言,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可是你如果有违我言,那时也说不得叫你血溅我肉掌之下!”
这一番话,不禁说得照夕一阵心惊肉跳,唯唯称是,洗老往起一站道:
“口说无凭,来!我们立个字据。”
他说着遂返内室而去,须臾,他拿着一个黑色的小布包走了出来。
他此时脸上,更显得阴森可怕,他把这个布包往桌上一放,满面威容地道:
“你进来!”
照夕忙应了一声,小心地走到桌前,洗老用手一指桌上的布包道:
“你把它打开看看。”
照夕闻言答应了一声,依言用手把这黑布包慢慢了打开来,只觉得内中包着软软的东西,似乎还有一本书,待打开一看,内中是两个皮袋子,另有一本厚厚的典册,同时有一股腥臭之味上冲鼻端。照夕不由剑眉微皱,暗想:
“这是怎么回事?”
洗老点了点头,冷笑道:
“你把书翻开……翻到最后一页!”
照夕不由信手一翻,只见全是一个个血红的手印,另一边却有记栽文字,当时只觉得一阵阵心惊肉跳,也不敢多看,匆匆依言,翻到了最后一页,见是一张白纸,洗老示意地点了点头。
照夕忙放下了簿子,垂立一旁。
洗老用手一指桌上的笔道:“你把你的姓名、地址以及年月生辰写下来,要写得很清楚。”
照夕怔了一下,可是转念一想,这也是很平常的事,想着就依言,把姓名年岁住址写了下来,洗老就立在他身后,冷冷的嘱道:
“如违师言,愿受本门火炙尸刑!”
他哼了一声道:“把这句话加上。”
照夕不由仰着脸道:“师父!什么是火炙尸?”
洗老倏地一瞪双目道:“我叫你写,你就写上,哪里有这么多废话!”
照夕只好依言写了上去,最后又具了名字,洗又寒把本子拿起,看了一遍,才点了点头,他又一指桌上的印泥道:“把十指指模打上,慢慢来!”
照夕暗自叹息了一声,心说:“原来拜师还有这些手续啊!这简直不就是形同卖身一样么?”
可是他此时,却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想这些了,洗老叫他怎么做就怎么做。
一切就绪之后,洗又寒才点了点头笑道:
“其实这一切都是多余的,不过这是我门中的必要手续。”
照夕连连称是,洗又寒又点了点头道:
“你把那个皮袋子打开看一看。”
照夕现在是真听话,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当时依言忙把一个皮袋子拿起,将束口的细绳子解开。才一开袋口,只觉一股血腥之味,中人欲呕,当时吓得差一点儿把这皮袋子丢了。
可是洗老一双眸子却紧紧地盯着他,照夕吓得忙又收了回来,仔细往袋中一看,不由吓得手都抖了。
原来袋中竟是一条血迹斑斑的发辫,尤其是辫根上,尚还连着一块枯黄的人皮。
管照夕就是再沉着,看到此也不禁倏然变色,他叫了声:“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洗老呵呵一笑,就手拿过了这皮袋,收上了口,一面笑道:
“你不要怕,我只是叫你来一看,知道一下为师的手段而已。”
照夕不由张大了眸子道:“这个人是谁?师父怎会……”
洗又寒点了点头道:“这是你二师兄……他叫谷云。”
说着不由长叹了一声,照夕更是大吃了一惊,忙问道:“既是二师兄,你老人家又何故将他……”
洗又寒倏地哼了一声道:“我方才不是说过么?他妄敢不遵我言,而且竟敢……勾引外贼,对我加害……所以我……”他冷笑了一下,用手指着另一个皮袋道:“这是你大师兄,他和你二师兄是一样的下场……我也把他杀了!”
管照夕一时呆若木鸡,洗老看了他一眼,收了脸上的笑容,转为微笑道:
“可是你放心,只要你对我忠心,不出卖我,我不会对你如此!”
照夕翻了一下眼皮,道:“我那两个师兄,原来是出卖了师父?”
洗老不由一阵咬牙切齿,愤然作色道:“岂止出卖我……我这条命,还差一点送在他二人手中,嘿嘿……”
他冷笑了几声,点着头道:“可是,他们仍没有逃过我的手去!”
他说着,脸上罩下了一层阴影,看着十分可怕,就见他仰着脸喃喃道:
“可恨的孽障……可恨的淮上三子!”
照夕不由惊问道:“淮上三子……师父……”
洗老忽地一怔,叱道:“不要多问!”
照夕心中这时暗暗想道:“师父真是一个令人敬怕的怪人啊!”
他猜想到,这洗又寒本身定有一件极为隐痛的事情,不为外人所知。可是,因为师父曾经关照过他不可猜疑,所以管照夕一想到这里,忙岔了过去。
洗又寒这时已把簿子收好,又用黑布包扎了起来,他目光灼灼地注视在照夕脸上,半晌才道:“你那两个师兄,虽是随我多年,学成了一身难得的本事;可是到底限于根骨,未能登峰造极……他们死了之后,我也就失去了传人。”
他叹息了一声,看了管照夕一眼道:“这多少年以来,我因收徒灰心,差一点儿死在了徒弟之手,所以抱定宁可把一身绝技失传,也决不再收一个徒弟了……”说到此,他顿了一下又道:“自从你一来此,我已猜出你安有拜师之心,只是一来我已下定决心不再收徒,再者我取徒条件太苛责……也不知你是否有此资格……”
他微微一笑道:
“这几个月以来,你固然是在天天留意我,可是我又何尝不在天天注意你?”
说到此,照夕不由脸色一红,洗老笑了笑,又接着说下去道:
“经我仔细观察的结果,你质禀、根骨、智慧无不是上上之材,我的心就有些动了。”
管照夕不由暗自欣喜,洗老白眉微皱,又道:
“后来又见你诚心可感;而且我为试你是否贪财,故意遗落珠袋在外,你居然见财不昧,诚心难得!”
说着他又狞笑了一下道:“当时如果你一时贪心,可就为你自己造下了杀身大祸了!”
照夕吓得直打冷颤,洗又寒又接下去道:
“也就是因为以上几点,所以我才饶你不死,竟破格收你入我门下,在你来说,确实福缘不小!”
他冷笑了一声又道:“这是因为特殊的事故,才迫使我洗又寒来此穷途,否则青海天沙岭冷心轩,和江南十二道台,那种势派和今日又自天壤不同了!”
他像是有无限地感慨,长吁了一口气,那瘦癯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回忆,这一霎,在他脸上的皱纹里,荡漾着悲痛、愤怒和仇恨。
管照夕只是静静地听着,不敢多岔一句,可是听到此,实在又忍不住,不由问道:
“师父为何不回去呢?”
洗又寒冷峻的目光扫视了他一眼,嘿嘿冷笑了几声,低头自语道:
“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的。”
他突然正色道:“今天我对你说的任何话,你都不许对外人泄露一字,否则……”
照夕打了一个冷战,连连点头道:
“你老人家放心,弟子一定守口如瓶。”
洗老笑了笑道:“我倒不是怕你说,只怕你说出来之后,我又要多杀一个人了!”
类似这种的话,真是句句令照夕心惊肉跳,他连连地答应着,洗老又道:
“还有一点,以后你在人前,不可叫我师父,仍称我洗老就是……至于练功也不必过急,我自会慢慢授你的。”
照夕又连连称是,洗老提起一把砂壶,倒了两杯白水,道:
“你喝水!”
照夕恭恭敬敬地端过了一杯,就口呷着,这时洗老完全回复了平静的态度,他走了一转,回过头来问道:“你以前练过功夫没有?”
照夕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功夫也没练过。”
“好!好!最好是没有练过。”
他眨了一下眸子道:“中国技击之术,可分为内、外两派,其实殊途同归,其理则一。”
“内家开派为武当,创自宋徽宗时之武当道士张三丰,他的原理是由内往外,先以养气而后则动以拳掌,讲究的是十八字秘诀……”
照夕不由听入了迷,洗老咳了一声又道:
“这武当派动手讲究狠,所谓‘犯者立仆’,外表上看来,凡属于内家一脉者,永远是一派斯文,看不出有何异状。可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如触我,力随意施……
我本身内力,大部分是脱胎于此派的。”
照夕不由点了点头,洗老又皱着眉道:
“所谓外家派者,始自魏时之达摩禅师,也就是今日之少林,他们是由外往里练,可是不论内、外哪一家,都是最注意于内功吐纳一道……”
他眯着眼睛笑了笑道:“为师我六十年来,浸淫吐纳一道,却又收到‘澄波返渡’之功,这自然非你如今所能想得到的。不过,我准备第一步,就让你由‘吐纳’上着手去练,我有几种厉害的手法,至今仍可说是绝步武林,只是要看你是否有此造化了。”
照夕不由极为神注,当时点了点头道:
“只要师父肯传授,弟子定下苦功夫锻炼,决不令你老人家失望。”
洗又寒闪闪的瞳子注定在照夕脸上,笑了笑道:
“但愿如此!”
他又笑了笑道:“跟我学功夫,可是最苦的……我不像一般人一样只练子午二时,有时候却要练下夜去!”
照夕这时连连点头道:“弟子愿意受苦。”
洗又寒笑了笑,一挥手道:“那么你先回去,午夜再来。”
照夕忙躬身行礼,转身回房而去。
时间真快,转眼之间已是三度寒暑,而平静的日子,从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仍然是和从前一样。
可是谁又知道,那个没有人注意的少年书生,却强大了。
三年来,管照夕跟着这个奇怪的师父,学了一身惊人的功夫。
他这种不分日夜地苦练,有时候,连洗又寒都颇为惊讶,因为这个弟子的成就,简直是太惊人了,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而更令洗老满意的是,这管照夕果然除了随自己练功夫以外,别的事,是任什么也不管不问。这一对奇怪的师生,居然这样地相处了下去。
照夕到了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