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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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说,不知能否说动老太爷?
六爷就将这个心思先给何老爷说了说,当然没说是逃婚。何老爷听了很高兴,说:“六爷,你算是改邪归正了!去趟上海,你也就知道什么叫经商,什么叫商界,什么叫大码头。”
“老太爷会不会答应我?”
“哪能不答应?老太爷看你终于弃儒归商,只会高兴,哪能拦你!”
“可老太爷说了,腊月就叫我成婚。”
“那你就成了婚再走!离腊月也没多远了。”
“腊月一过,就到年下。戴掌柜在上海能停留多久?”
“京城收不回,戴掌柜也没地界去的。”
“满街都说议和已成定局,十二款都答应了人家,就差画押了。和局一成,朝廷还不收回京城?”
“谁知……”
何老爷忽然打起哈欠来,而且是连连不断。刚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六爷正想问,忽然悟到:何老爷是烟瘾犯了吧?于是,故意逗他:
“何老爷是怎么了,忽然犯起困来?夜间没睡,又读什么野史了?”
“睡了,睡……”
哈欠分明打得更厉害。
六爷才笑了,说:“何老爷,你既已不瞒我,就烧一锅洋烟,抽几口吧?”
“太不雅……六爷请便吧……”
“今儿,我才不走,得见识见识。”
六爷真稳坐不动。何老爷又忍了片刻,再忍不住,终于从柜底摸出一个漆匣来。不用说,里面装着烟具烟土。
何老爷在炕桌上点灯、烧烟时,手直发抖,嘴角都流出口水来了。抖抖晃晃地烧了一锅,贪婪地吸下肚后,才像泄了气,不抖不晃了,缓缓地躺在炕上。片刻之后,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一个精神焕发的何老爷坐了起来。
“六爷!”何老爷叫得斩钉截铁。“见笑了。你看我哪还配在贵府家馆为授业为师呀?你快跟老太爷说一声,另请高明吧。我就伺候六爷你一人了,你当东家,我给你领东,咱们成就一番大业!”
六爷以前也常听何老爷说这类疯话,原来是跟他的烟瘾有关?吸了洋烟,就敢说憋在心底的话了?六爷忽然就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也吸口洋烟试试!他心底也憋了太多不如意。
“六爷,你去上海,我跟你去!上海我去过,我跟了伺候你。”
“何老爷,你再烧一锅烟,叫我尝几口,成吧?”
“你说什么?”“我看你吸了洋烟,跟换了个人似的,也想吸几口,尝尝。”
何老爷立马瞪了眼:“六爷,你要成大事,可不敢沾这种嗜好!我是太没出息了。六爷你要叫我做领东,我立马戒烟!”
“何老爷,我早听你说过:太谷的领东大掌柜,没有一个不抽大烟的。孙大掌柜也抽?”
“要不他越抽越没本事!林大掌柜可不抽。”
“何老爷,你只要有领东的本事,我不怕抽大烟。”
“那六爷你也不能抽!你们家老太爷待我不薄,我能教你做这种事?”
“我也不修儒业了,要那么干净何用?再说,我也只是尝尝而已。”
何老爷盯着他看了片刻,好像忽然想通了,就真烧了一锅。跟着,将烟枪递过来,教给他怎么吸。
六爷照着吸了,老天爷,那真不是什么好味道!但渐渐地就有异样感觉升上来了,真是说不出的一种感觉。跟着,整个人也升起来了,身子变轻了往上升……说不出的感觉!
“六爷,没事吧?”
“没事!只是觉着身子变轻了。”
“六爷,我把你拉下水了!”
“何老爷,不怨你,是我愿意!科举停了,老太爷定的那门亲事,我也不中意,样样都不如意,我还那么规矩,有何用?我倒想做圣人,谁叫你做?老太爷他要怪罪下来,我就远离康庄,浪迹天涯去!”
“六爷,你要这样,就把我害了。你知道我拉你下水为了什么?为了叫你铁了心投身商界!
有此嗜好,无伤商家大雅的。你要一味败落,那我罪过就大了!”
“何老爷,那我就铁了心,弃儒习商!做商家,不正可浪迹天涯吗?”
“六爷说得对!”
两人慷慨激昂地很说了一阵,心里都觉异常痛快。尤其是六爷,全把忧伤与不快忘记了,只觉着自家雄心万丈,与平时特别不一样。
乘着感觉好,六爷回去了。见着奶妈,他也是很昂扬地说话。提起自己的亲事,居然也夸赞起孙家来了,已没有一点苦恼。
事后,何老爷惊恐万状地跑来见六爷,直说自己造了孽了,居然教学生抽大烟!六爷也有些醒悟了,表示再不深涉。就那样吸了一两口,也不至成瘾难回头吧。
不过,后来六爷终于还是忍不住,暗自上了几趟城里的烟馆。哪想到,太谷最大的凉州庄谦和玉,很快就发现了这个不寻常的新主顾。康家在太谷是什么人家?赶紧伺候好康六爷吧!于是派出精干伙友,扮作儒生,到康庄拜访六爷。如何拜访呢,不过是奉赠一个精美的推光漆匣:不用问,里面装了全套烟具和少量烟土。
就这样,在什么企盼都失去以后,六爷有了这新的念想。这一日也断不了的念想,叫他平静下来了,不再想去上海,更不想浪迹天涯。
只是,六爷一直深瞒着,不叫别人知道,更不敢叫老太爷知道。
5
汝梅一看见自己的画像,就要想起那个画匠来。可这个拘谨的画匠,已经无影无踪了。她暗自托下人打听过,这个画洋画的画匠,已经不在太谷了,有的说去了平遥,也有的说去了西安。
总之,无影无踪了。
画像中的汝梅,灿烂明媚,连老太爷看了,都说把梅梅画成小美人了。可画匠本人居然那样木,什么都看不出来?汝梅常常凝视着画像,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美人。
画像那两天,她真是用尽心机讨好画匠。可那个木头人,始终是那样拘谨,客气。他或许是见的美人太多了?她问过:你是专给女人画像?他说:还是给做官的老爷们画像多。他可能没说实话。
汝梅亲眼看见,画匠在给她画像时,常常会眯起眼睛来,去凝视老夫人的那幅大画像。这种时候,她说话,他也听不见了。
老夫人是个美人。到现在了,还那么能迷住男人?你一定是没有老夫人美貌吧?其实,汝梅一直就不想做女人!
情窦初开的汝梅,无论心头怎样翻江倒海,也没法改变什么。画像那几天,很快就过去了。除了留下一张灿烂明媚的洋式画像,继续散发着不大好闻的松节油气味,什么都无影无踪了。她想再看一看老夫人的画像,看究竟美在何处,管家老夏也不肯答应了,总是说去做画框,还没送回来。
就在这几分恼人、几分无奈中,汝梅又想出游去。可大冬天的,又能去哪?父亲去了西安,又是遥无归期。父亲这次去西安,是以时局不靖,兵荒马乱为由,不肯带她同行。反正他总是有理由,反正他永远也不会带她出门的。
而今年冬天,连一片雪花也没见过。
下了雪,或许还好些?总可以外出赏雪。
这种无聊,使汝梅忽然又想起了那次异常的凤山之游。那次,她一定是犯了什么忌。犯了什么忌呢,竟惹了那么多麻烦?莫名的好奇又涌上来了。
大冬天的,上凤山是不可能了。汝梅忽然有了探寻的目标:那些已故的老夫人的画像。那次,她发觉有几分眼熟的画像,到底是哪一位老夫人?是不是六爷的生母?
只是这样一想,汝梅就觉有几分害怕。可此时的她,似乎又想去触动这种害怕,以排解莫名的烦恼。
在一个寂静的午后,汝梅果真悄然溜进了前院那间厅堂。这间过节时庄严无比的地界,现在是既寒冷,又有几分阴森。她努力挺着胆,去找她的目标:挂在一侧的那四幅已故老夫人的画像。现在看去,老式笔墨画出的人像,毕竟难现真容。可这四幅遗像要都用洋笔法画出,一个个似活人般逼视着你,那更要吓死人了。
寻见了那一幅:嘴角斜上方点了一颗很好看的痣,但定神细看,已没有多少眼熟的感觉。凤
山见过的那个老尼,记忆也模糊了,只是那颗美人痣还分明记得。痣生的地方,也很相符。
汝梅看了看这位生痣的老夫人的牌位,写明是孟氏。她没敢再抬头看遗像,惶惶跑了出来。
孟氏。六爷的生母姓什么呢?六爷的生母真要是孟氏,那凤山的老尼打听六爷就有文章了……汝梅不敢细想了,但又被更强烈吸引住。
她不动声色问母亲,母亲居然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真还记不得了!以前也是老夫人老夫人地叫,老夫人娘家姓什么,真还一时记不起来了。梅梅,你问这做甚?”
“也不做甚,我跟她们打赌呢!”
“拿这打赌?没听说过。”
“女人嫁到婆家,就没名没姓了。贵为老夫人尚如此,别人更不用说!”
“梅梅,你又疯说什么!去问问六爷,他该记得外爷家的姓吧?”
“也难说。我就记不得外爷姓什么了……”
“你又作孽吧!”
汝梅跑出来了。除了失望,她还替这位早逝的老夫人难受:母亲记不得她的尊姓,大概也没多少人记得了。去问六爷!正是不想直接问六爷,才问你们的。
汝梅又问了几位上年纪的老嬷,也没问出来。她们都是前头这位老夫人去世后,才进康家的。
真是得直接问六爷?问六爷奶妈,就成。汝梅忽然想起,在六爷的屋里,仿佛就供有先母的牌位吧?
好了,去拜见一趟六爷,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汝梅去见六爷时,他不在,只奶妈在。奶妈对汝梅倒是很殷勤,让到正屋里,问长问短的。汝梅却早已心不在焉:一进正屋,她就看见了那尊牌位:先妣孟氏……
真是孟氏?
汝梅不知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又怎样离开的。真是孟氏!
无聊的汝梅,起初也只是想往深里打探一下,能打探出什么,打听出来又该如何,实在也没多想。现在,一个离奇又可怕的疑相叫她打探出来了,除了惊骇,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凤山那个老尼,长着一颗美人痣,她问起了六爷,满脸的憔悴和忧伤。这位同样长着美人痣的孟氏,她是六爷的生母,可她故去已经十多年了!她们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
活人和故人,怎么能是一个人?
那老尼会是孟氏的姐妹吗?有这样一位出家的姨母,六爷他能不知道?
汝梅想不下去了,可又不能不想。跟谁商量一下就好了,可这事能跟谁商量!谁一沾边,就得倒霉吧。秋天,就是因为她见了那位老尼,叫好几个下人受了连累。老太爷也很久拒不见她。
一定捅着什么要紧的隐秘了。
汝梅真是越想越害怕,也越想越兴奋。她当然不肯住手罢休的,至少也得把这一切告诉一个人:那就是六爷。
六爷要愿意同她一道,秘密去趟凤山,那就更好了。
这一次,汝梅是在学馆把六爷拦住了。当时,六爷正在何老爷的屋里,高谈阔论。
她对何老爷说,有件要紧的事,得跟六爷说,能暂借何老爷的雅室一用吗?何老爷当然答应了,起身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