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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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你们倒机灵。”“他们那么多人,不机灵,怎成?”
“跟你交手的那位大师兄,真是没有什么武艺?”
“简直是一个门外生瓜蛋。令人可畏的,是那些头包黄巾的乡民,视这生瓜为神。”
“就是。山东的拳民,大约即靠此攻城掠县。但愿我们此行,不会遭遇那种麻烦。”
“包师傅,你放心,这一路是咱们的熟道。”
毕竟是远行的第一天,人强马壮,日落前,就已攀上盘陀岭。按康笏南的意思,住在了西岩寺。
西岩寺在半山间,刹宇整肃,古木蔽天。尤其寺边还有一丛竹林,更显出世外情韵。暑天,只是它的清凉与幽静,也叫人感到快意。
康笏南稍作洗漱,就来到山门外,居高临下,观赏夕阳落山。但有此雅兴的,也只他一人。
孙北溟已甚疲惫,不愿多动。老亭带了武师们,去拜见寺中长老,向佛祖敬香。几位伙计,也忙着去张罗食宿了。
不过,康笏南觉得,出巡第一日,过得还是很惬意的。
2
第二日,行九十里,住权店。
第三日,行七十里,住沁州。康笏南拉了孙北溟,又赴当地商界宴席,放言西帮之忧。
第六日,行六十里,到达潞安府。
潞安府有康家的茶庄和绸缎庄。康笏南和孙北溟,住进了自家的天盛川茶庄。其余随从,住进了客栈。康笏南对茶庄生意,没有细加询问,只是一味给以夸嘉。茶庄生意,重头在口外,省内就较为冷清,而林大掌柜又治庄甚严。所以,康笏南一向放心。
潞安庄口的老帮,见老东家亲临柜上,异常兴奋,总想尽量多说几句自家的功绩。可一张嘴,就给老东家的夸嘉堵回去了。太容易得到的夸嘉,叫人得了,也不太过瘾。所以,一有机会,这位老帮还是想多说几句。不幸的是,他一张口,康笏南还是照样拿夸嘉堵他。孙北溟看出来了,也不好说康笏南,只是故意多问些生意上的具体事务,给这位老帮制造一些炫耀自己的机会。
潞安已比太谷炎热许多,但康笏南身体无恙,精神又异常的好。相比之下,孙大掌柜倒显得疲累不堪。
离开潞安,行三日,抵达泽州。泽州比潞安更炎热,花木繁盛硕大,颇类中原景象。康笏南记得,有年中秋过此,居然吃到鲜蟹。一问,才知是从邻近的河南清化镇购来。由泽州下山,就入豫省了,那才要开始真正享受炎热。
但在泽州,孙大掌柜依然是疲惫难消,炎热难耐的样子。赴泽州商界的宴席,他称病未去。
康笏南只好带了包武师去,好像是赴鸿门宴。
见孙北溟这样不堪折腾,康笏南倒很得意。
“大掌柜,平日说你养尊处优,你会叫屈。这还没有出山西,你倒热草了。等下了河南,到了江汉,看你怎么活!”
“我是胖人,天下胖人都怕热,不独我一人娇气。”
“胖,那就是养尊处优养出来的。”
“谁养尊处优能有你会养?养而不胖,那才是会养。”
“你这是什么歪理?你是吃喝我们康家不心疼!咱们来得不是时候,秋天来泽州,能吃到活蟹。山西人多不识蟹,咱们晋中一带,就是财主中,也有终生未食蟹者。”
“还说我养尊处优呢,我就没有吃过蟹。”
“你要没有吃过蟹,那我就连鱼也不识了!”
“你看我这一路,只吃清淡的汤水,哪有你的胃口好?走一处,吃一处,还要寻着当地的名食吃。真是会享受。”“能吃,才能走。食杂,才能行远。出远门,每天至少得吃一顿结实的茶饭。你只吃汤水,能走多远?”
“我看老亭也是只吃汤水。”
“老亭他也娇气了,这一路,还没有我这个老汉精神。”
老亭的疲累感,也一直没有过去,食欲不振。所以,说到他,他也没有言声。
“老亭人家也是老汉了。比起来,还是我孙某小几岁。老东台,我再不精神,也得跟你跟到底。过两天,就缓过气来了。”
“泽州这个地方,明时也很出过些富商大户。看现今的市面,愈来愈不出息了。”
“泽州之富,靠铁货。洋务一起,这里的冶铁,就不成气候了。早年,还想在这里设庄口,看了几年,终于作罢。”
“泽州试院,非常宏丽。院中几棵古松,更是苍郁有神。想不想去看看?”
“要去你去吧。我也不想求功名,还是在客舍静坐了,喘喘气。”
“看看你们,什么兴致也没有。那日过屯留,很想弯到辛村,再看看卞和墓。看你们一个个蔫枯的样子,也没有敢去。”
“就是春秋时,那个抱璞泣血的楚人?他的墓会在屯留?”
“怎么不会!早年,我去过一次,是为看墓前那尊古碑。可惜,碑文剥落太甚,已不可辨。卞和这个人,抱了美玉和氏璧,屡不为人识,获刖足之祸,终于不弃,还要泣血求明主,岂知春秋及今,天下哪里有几个明主?”
“和氏之祸,在那些不识璞玉的相玉者。我只怕就是那样的相玉者。邱泰基,我就相走了眼。”
“邱泰基,他会是不被我们所识的美玉?”
“他不是美玉,我以前将他错看成了美玉。就是因他,引你老东台有此次江汉之行。”
“哪里只是因为他!他一个驻外的小掌柜,能关乎西帮之衰?”
“我们行前,邱泰基又跑来见过我。他说,风闻我们有此暑天出巡,非常不安。为了自责,决意不再享用假期,愿即刻启程上班,请柜上发落个没人愿去的地方。”
“呵,他这还像长了出息。你把他发落到哪儿了?”
“派到归化庄口,降为副帮。”
“那就好。他毕竟还是有些本事,放到太小的庄口,可惜了。我们出发那天,他赶来送我们没有?”
“没有吧?我可未加留意。他不会来这种场面出头露面吧?”
离开泽州,是更崎岖险峻的山路,坐车的也只好弃车骑马。午后过天井关,虽已入河南境,但依然在太行深山间。夜宿山中拦车镇,又寂静,又凉爽。翌日一早,即启程攀登太行绝顶。虽看尽岩千仞,壁立万丈,众人倒似乎已经习惯,不再惊心动魄。但康笏南还是兴致不减,欣赏着险峻山峰,想起黄山谷两句诗:
一百八盘携手上,
至今犹梦绕羊肠。
今日是同孙北溟相携上此险峰,他老弟却依然萎靡不振,真叫人扫兴。他忽然想起黄山谷,是还惦记着被苏黄激赏的《瘗鹤铭》吗?
山顶有关帝庙,传说签极灵。大家都去抽了一个签。孙北溟抽了一上上吉利签,好像才终于缓过气来,精神振作了不少。
但下了太行山,气温就越升越高,到月山、清化一带,已像入了蒸笼。这一带属河南怀庆府地面,处于太行之阳,黄河之畔,温热湿润,遍地多是竹林,很类似南国景象。从晋省山地忽然下来,那真有冰炭之异。过沁河时,人人都汗水淋漓,疲惫极了。连镖局的武师拳手,也热草了,蔫蔫的,像丢了魂。孙大掌柜和老亭,重又失了精神。只有康笏南,依然气象不倒。他出发时说,看先把谁热草!所有人都先于他给热草了。
这真是大出人们意料,都说,老太爷不是凡人!
他说,我要不是凡人,早登云驾雾去了汉口。御热之法,最顶事的,就是心不乱。心不乱,则神不慌,体不热。
说的是有理,可没有修下那种道行,谁能做到呢。
黄昏时候,到达怀庆府。怀庆府古称河内,是由湖广入晋的门户。附近的清化,又是那时一个很大的铁货集散地。北上南下走铁货的驼队骡帮,大都从这里启运。所以,康家天成元票庄在此设有分庄。领庄的樊老帮早已接了信,所以等在城外迎接。
孙北溟只顾热得喘气,并没有多留意这位樊老帮。洗浴过,吃了接风酒席,孙北溟狠摇大蒲扇,还是汗不止。正想及早休歇,康笏南过来了。
“你看这位樊掌柜,好像不喜欢我们来似的。”
孙大掌柜忙说:“他怎么敢!我看他跑前忙后,也够殷勤。”
“殷勤是殷勤,好像有些惧怕我们。”
“这是一个小庄口,连樊老帮,通共派了三个人。你我来到这么一个小庄口,人家能不怕?”
“这位樊掌柜,是什么时候派驻来的?”
“有两年了吧。他以前多年驻甘肃的肃州,太偏远,也太苦焦。换班时,把他换到近处了。
樊掌柜是个忠厚的人。”
“多年驻肃州?那他跟过死在肃州的刘掌柜吧?”
“他是多年跟刘掌柜,也最受刘掌柜心疼、器重。我就是听了刘掌柜的举荐,才提他做了肃州庄口的副帮。”
“去年,樊掌柜张罗了多少生意?”
“一个小庄口,我记不得了。叫他来,问问。”
“他要是忠厚人,就先不用问了,小心吓着他。”
肃州,即现在的酒泉。肃州分庄,是康家天成元票庄设在西北最边远的庄口了。进出新疆的茶马交易,以及调拨入疆的协饷军费,由内地汇兑,一般都到肃州。所以,肃州庄口的生意也不小。只是那里过分遥远,又过分苦焦,好汉不愿去,赖汉又干不了。每到换班,大掌柜孙北溟就很犯愁。后来,幸亏有了这位刘掌柜,生意既张罗得好,又愿意长年连班驻肃州。可惜,刘掌柜最后一次上班,已经六十多岁了,没有干到头,死在了肃州任上。这叫孙北溟非常内疚,是他把刘掌柜使唤过度了。本来早该调老汉回内地调养身体的。因为好使唤,就过度使唤,太对不住老汉了。所以,除了在刘掌柜身后,破例多保留了几年身股,还对他生前器重的樊副帮,特别体恤。
说实话,自从把樊掌柜改派怀庆府后,孙北溟真是没有多注意。
康笏南问过后,孙北溟也没有太在意,当晚他就歇了。次日,他和康笏南又赴当地商界应酬。席间,他只是略坐了坐,就借故先回来了。
要来柜上账簿一看,孙北溟真吃了一惊。半年多了,这个怀庆府庄口,收存不过三万,交付不到两万,通共才做了不到五万两银子的生意。挂了天成元的大牌,三个人,张罗了多半年,只做了区区五万两生意,岂不成了笑谈!
康笏南的眼光,真是毒辣,一进门,就看出腻歪了。
他问樊老帮:“怎么就张罗了这点生意?”
樊老帮一脸紧张:“大掌柜,今年不是合账年吗,所以我们收缩生意,不敢贪做。”
“收缩,也不能缩到这种地步!三五万生意,能赢利多少?这点赢利,能支应了你这个庄口的花费,能养活了你们三人?”
“怀庆府不是大商埠——”
“这里能做多大生意,我清楚。樊掌柜,你去年做了多少生意?”
“去年,十几万吧,早有年报呈送总号的。”
“一年只张罗了十几万生意?简直是笑谈!”
“这里,不似肃州——”
“樊掌柜,你有什么难处?还是你手下的两个伙友不听使唤?”
“不能怨谁,是我一人没本事——”
“刘掌柜生前,可是常夸嘉你。”
“我对不住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