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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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靠这班愚民,也敢跟西洋列强开战?结果不用猜,一准也是割地赔款!甲午赔款还不知几
时能还清呢,再赔,拿什么赔?
更叫人害怕的,是国势积弱如此,真要和洋人打起来,天下真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呢!西帮生意,已日见艰难,再遇一个乱世,真要潦倒了。
只想一想,也叫人寝食不安的。
进入四月以后,日升昌沉着乐观的梁怀文也坐不住了。他终于出面,召集西帮各京号老帮,聚会于芦草园汇业公所,公议京中义和拳乱事。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敢太乐观了,但也议不出什么良策,无非是收缩生意,各号间多加照应,并及时将京中危局报告老号。
只是,收缩也不容易。
京中局面眼看一天比一天乱,商界,民间,尤其是官场的权贵,更纷纷来票号存银换票,其势简直锐不可挡。纷纷来存银的用意,显然是怕乱中有失,存了银钱,握一纸票据,毕竟好匿藏。当此乱局,票号收存如此多的银钱,就能安全了?但京中商、民、官,在这个时候简直一同铁了心,无比信赖西帮票号,仿佛他们也有神功似的,可以转手之间,将收存的银钱调到平安的江南。他们只知道西帮有本事将巨银调往千里之外,那是比匿藏在秘密的暗处,或由武卫把守,还要保险。
你们只把账本守妥,不就得了?
票号的异地汇兑,北存南放,哪是这么简单!可是,在此危乱之际,京中官、商、民如此信赖西帮票家,你也实在不能拉下冷脸,把人家推出字号吧?西帮百余年的信誉,总不能毁于此时。既没有撤庄歇业,人家找上门来的生意,总是再三推拒,也说不过去。尤其京师官场
的权贵们,更是得罪不起。
大家公议了半天,觉得还是以西帮百年信誉为重,不能收缩太狠了。当此非常时候,一旦自毁了名誉,就如覆水难收,再不用想修复。
公议中,祁帮大德通的周章甫老帮提出,是否可仿照当年太平天国起事时,西帮票行报官歇业,从京师撤庄,回山西暂避一时?
从京师撤庄,不是小举动。要撤,那得由祁、太、平的老号议定。京师乱局,大家也不断向老号报告了,东家大掌柜都没有撤庄的意思。再说,咸丰年间,为了躲避洪杨之乱,西帮票号纷纷从京师撤庄,携走巨资,弄得京中市面萧条,朝廷很不高兴。目前的义和团,能不能成了太平天国那种气候,还难说呢。所以,对撤庄之举,也没有多议,就一带而过了。
后来回想,这可是京师汇业同仁所犯的最大错误了!如果在庚子年四月间,西帮票号能未雨绸缪,断然从京津撤庄,那会是怎样一着良策:早一步,就躲过塌天之祸了。当时分明已是风雨将来,可还是对朝廷有所指望,局面再坏,也没有预料到京师的天,国朝的天,真还能塌下来!
西帮再自负,也断然不敢公议国朝的天,是不是会塌下来。
那次集议之后,京号各家倒是纷纷求助于京师镖局,雇武师来字号下夜。听说有几家,还从山西召来武师。后来才知道,这些武师功夫再好,也挡不住洪水般的拳民。
四月中旬,听说正定、保定一带也发生了烧教堂,杀洋人的教案。后来又听说,从涿州到琉璃河,拳民已在扒芦汉铁路,割沿途电线,焚烧铁路的车辆厂、桥厂、料厂,铁路聘来的洋工住所,也不会放过。驻京各国公使馆,更向总理衙门提出严厉交涉,要求尽快弹压义和团
、大刀会,否则,要出兵来保护公使及侨民。
京中局面,真是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可朝廷似乎依然稳坐不惊。查禁拳会的布告,不断贴出,可查禁的官兵却不见出来。倒是义和拳的揭帖,也在满大街散发。京中义和拳坛口,传说已有一千多处,拳民已有十万之众!铁匠铺的刀械生意,那可是千真万确地更见火爆。戴膺拜见了户部几位相熟的郎中、主事,他们说朝廷还是不断有上谕,命步军统领衙门、顺天府、五城御史,严厉查办义和拳会。可哪里能看见官兵的动静?
字号柜台上,来存银子的客户,也依然很多。收银很旺,往出放银却越来越难。京城四面几乎给义和团围死了,连官兵解押的京饷,都只能勉强通过。戴膺极力张罗,四处拉拢,将利息降了再降,千方百计把收存的银子借贷出去。其中第一大户,就是户部。京饷不能按时解到,户部也正支绌。不过,各家都争着借钱给户部,天成元也无法独揽。所以,除了户部这个大头,其他衙门,以及钱庄、账庄、炉房,也尽力兜揽。加上江南各号的勉力配合,揽到一些兑汇京饷的生意,又拉拢官家的信使,夹带了汇票,设法捎来。这样才抵消了一些存银压力,生意还算能维持。
四月二十二,柜上来了一位宫中的小太监。他是替管他的大宫监来存私蓄的。戴膺听说,赶紧把这位小公公请进后头的账房,上茶招待。这位小太监是常来的,所以戴膺与他早已熟悉了,他的小名二福子,柜上也都知道。说了一些闲话,就问起宫中知道不知道外间的义和拳。
二福子就说:“怎么不知道?宫中和外间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戴膺还不明白一模一样是说什么。
“可不是一模一样!宫中也练义和拳,也尽是头包红巾,腰系红带的,进进出出。”
戴膺听了,真有些瞠目结舌:老天爷,皇上宫中也练义和拳?“宫中也都练义和拳?这是老佛爷的圣旨吗?”
“倒也不是老佛爷的圣旨,所以,也有不练的。可老佛爷信得过的那些亲王、贝勒,都迷上了义和拳,别人还能不跟着练?义和拳呢,也不大讲究尊卑贵贱,像我们这些宫监、护卫、宫女,也都准许跟着练。满眼看去,可不宫中也跟外间似的,红红一片!”
“喜欢义和拳的,有端郡王大人吧?”
“岂止端王呢!庆亲王,怡亲王,贝勒载濂,载滢,辅国公载澜,都迷义和拳迷得邪乎呢!你们是见不着,载滢、载濂、载澜这些主子,多大人物,近来装束也照着义和拳的来,短衣窄袖,腰间系了红巾。精气神也跟平时不一样了,仿佛底气足了,人也凶了。我还亲眼见过一回,载澜大人呼来天神附体,两眼发直,一脸凶煞,一边呼叫,一边蹦跳,就像疯了醉了似的,真吓人呢。”
“小公公,真有这事呀?”“我能哄您戴掌柜?可戴掌柜千万不敢对外间说。”
“小公公您还信不过我们?”
“信不过你们,我能说这些?”
“老佛爷、当今圣上,就由着他们这样在宫中练功?我们是外间草民,总觉在朝廷的宫禁之地,竟也如此做派,不伤圣朝大制吗?皇上贵为天子,老佛爷,当今皇上,本就是神命龙体,本就是天神下凡,还能再这样乱请神?”
“听说老佛爷也说过他们,他们还有理呢。有一回,载滢居然跟老佛爷抬起杠来,听说险些儿把御案给掀翻了!”
“这么厉害?”
“他们有他们的理呀!”
“有什么理?”
“说练义和拳的都是义民,又忠勇,又守规矩,法术神功又了不得。天神附体后,刀刃不能入,枪炮不能伤,那都是千真万确的。为么就呼拉一片,出了这么多神功无比的义民?那是上苍见洋人忒放肆了,派来保咱大清的。京外人心,都一伙儿向着拳民,满汉各军也都与拳会打通一气了。要不,宫里会有那么多人跟随了练义和拳?”
“小公公,您也常从宫禁出来,见着过外间练义和拳的吧?”
“碰着过。尤其近来,一不小心,就碰着了。”
“那您看外间这些拳民,真像宫中传说的那样好?”
“我哪能看出来?只是那股横劲儿,凶样儿,倒差不多。他们好不好,我说了也没用。今儿是到了你们字号,见了您戴掌柜了,悄悄多说了几句。在宫里,谁敢多嘴?就这,前些时还嚷嚷,说宫里也有二毛子,要一个一个拉出来查验。吓得有头脸的宫监、宫女,都跑到老佛爷跟前,哭哭啼啼告状。”
“宫里也抓二毛子?那怎么个查验法?”
“听说是念几句咒语,再朝你脑门上狠拍一巴掌,要是二毛子,脑门立时就有十字纹显现出来。说是如何如何灵验,邪乎着呢,谁心里能不发毛?”
“这么在宫里查验二毛子,老佛爷就允许?”
“老佛爷说了,神佛也不冤枉人,你们就由他们拍去。”
“真拍出几个二毛子?”
“老佛爷这样放了话,谁还再真去查验?嚷嚷抓二毛子的,得了面子,也就糊涂了事。”
“小公公,我还是头回听说这么查验二毛子。劳驾您也朝我脑门拍一下,验验我是不是二毛子?”
“哈哈,戴掌柜,我哪有那本事!”
“那我来拍您一下?”
“干拍哪成?听说还得念咒语。”
“义和拳的咒语,我也会念几句:天灵灵,地灵灵,奉请祖师来显灵。”
“戴掌柜会念咒,我也不叫您拍。”
“为什么?”
“我还嫌疼呢!”
“哈哈哈!”
小太监给戴膺说了这许多宫廷中情形,临走,戴膺特别提醒:“小公公出来跑这一趟,够辛苦,敝号孝敬的一点茶钱,就写在您的折子上了。”小太监说了句:“戴掌柜不用客气。”一边抬脚就走了。
西帮京号拉拢能出入宫禁的太监,也有周到的手段。像这类跑腿的小太监,也毫不轻视,每次都打点得他们心里高兴。他们收了礼金,也不敢带回宫中,便给立了折子,存在字号,什么时候取,哪怕十年二十年,以至老迈出宫后,都认。所以,西帮票号在宫监中也有信誉,许多不该说的,他们也悄悄说。
送走小太监,戴膺心里才真害怕了。皇宫里居然也有那么多人信义和拳!愚之又愚的邪术,当今得宠的王公大臣们居然也深信不移。满大街剿灭拳会、弹压拳匪的布告,看来根本就不用指望。真要如此,京师局面还不知要往何处动荡呢!
当夜,戴膺就将宫中这种情形,写成隐秘信报,寄回太谷老号。京中局面,已经坏成这样了,撤庄,还是留守,老号也该早作决断了吧?
只是,这封紧急信报何时能寄到太谷,也叫人难以估计。以往私信局往山西走信,是出京向南,经涿州、保定、正定,再西行入晋。现在京南一路正是义和拳的天下,所以只好由北路出京,绕到宣化,再南下入晋。可近来北路也渐不平静,义和拳已蔓延到京北,走信常有阻隔。
宁波帮开的私信局,与西帮票号是老“相与”了,承揽走票走信,历来所向披靡,很少出差错的。近来也大叹苦经,说出入京师简直就是出生入死,信差被当成二毛子遇害的事,已经出了好几起。信局的生意,也快不能做了,谁愿意去送死?
票号经营异地金融汇兑,全靠信局走票。信局一停业,票号也只好关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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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五月,京号收到津号的信报,也稀少了。京津间近在咫尺,邮路居然也受阻,这更不是好兆。
传说各国列强的军舰,已经麇集于天津大沽口,要派兵上岸,由津入京,保护各国公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