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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红瓦-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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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屋里常有客人。”
  她停了停说:“今天下午下了课,你还是来看书吧。”
  “……”
  “来吧!”
  下午下了课,我便去了她那儿。
  她显得非常高兴。过了—会儿,她说:“从现在开始—直到晚饭前,你必须坐在那里看书。”
  没有多久,甄秀庭来了。
  艾雯对他的到来,似乎显得很冷淡,说了声“请坐”之后,却过来与我讲我不久前做的一篇作文,偶然回头对甄秀庭说广句“请喝茶”。
  甄秀庭坐了—会儿,说:“我有事,得走了。”
  艾雯将他送到门口,说了声:“再见。”
  甄秀庭—走,艾雯又坐回到她的桌前,很安静地去批改作业了,没有再给我讲作文。
  这天,我正在教室里与谢百三说话,姚三船走进来说:“林冰,艾老师叫你去一趟。”
  “什么事?”
  “她说,她批改三个班的作文,有点批改不过来了,让你去帮她先看一部分。”
  我就去了她的屋子,—进门就看见甄秀庭坐在那儿。
  “你来得正好,我还要去找你呢。你这周的作文做得很不好,你自已先看看吧。”
  我坐到桌前去,打开我的作文,只见那上面画了许多红圈,像一串又一串糖葫芦。翻到最后,就看见两个很秀气很工整的字:传阅。
  第四节
  不久,就放寒假了。我回到家第二天,生产队长就找来了,让我也作为—个民工,参加三十里外的—个水利工程。这是全县的—个水利工程,抽调了成千上万的民工,要在一片盐碱地上挖出一条大河来,工期限在春节前夕完成,谁也不得中途请假,我在那里一干就是三十多天,直到大年三十头一天才回家。本想立即去看艾雯的,无奈实在太疲乏了,一回家就大睡不起,直睡到大年三十的下午才咬牙起床。
  大年三十晚上,全家人人都喝了点酒,听着远远近近的鞭咆声,父亲说:“每人又添了一岁。”等鞭炮声变得稀落起来,外面路上也绝无人声时,我忽然感到了一种无边的寂寞。我坐到了门口,想看一看远处的世界,可是什么也看不见。抬头望夜空,竟不能找到一颗星星。我又看了看我们家的茅屋,仿佛这世界上,除了我们家这一幢茅屋,就别无他物。我心中想起了陶卉,想起了马水清,还想起谢百三、刘汉林、姚三船、赵—亮……甚至想起了乔桉。当然也想起了艾雯:她去姨蚂家过年了吗?不会独自一人在学校吧?
  大年初一上午,我一吃完早饭,趁拜年的邻居们还未到,就早早地往学校去了。
  学校里很冷清。所有的教室都锁着门,没有—个人影走动,只有无数赤条条的树木静静地立着。那条通往小镇的路,无言躺在天空下。“她不会在学校待着的。”
  这样想着,心中少了些凄清,但有了一些遗憾。走到红瓦房与黑瓦房之间的花园时,看着校园那一副百年沉寂的样子,我竟然在花坛上坐下来,不想再往后面白走一遭了。然而,我只是坐了一坐,还是起身往后面去了。当我一走过办公室的西墙时,竟远远地看见了艾雯的门洞开着。我站在那儿久望—阵之后,扯了扯衣角,大步走过去。离她的屋子还有十几步远,我就听到了艾雯的笑声。这笑声是愉快的。我想,大概是陶卉她们这些离学校近的同学来向她拜年了。
  但当我走到她的门口时,我一眼看到的却是甄秀庭。
  艾雯一见是我,很主兴,“林冰,过年好!”
  我说:“你们过年好!”
  “快进来吧!”她说。
  “快进来快进来!”甄秀庭也跟着招呼,仿佛这屋子也是他的。 。我走进屋里。
  艾雯与甄秀庭就给我泡茶,端糖果和瓜子,一阵忙碌。我坐在那儿,觉得很自然。
  艾雯今天打扮得很好看。她上下都换了新衣,脖子上围了一条雪白柔软的羊毛围巾,很长,也没系上,就让它随便地从肩头垂挂在胸前。她的脸上,居然从苍白中泛出微红来,眼睛里也少了一些从前的忧郁,亮了—些。
  甄秀庭说:“林冰,你来得正好。瞧,我给你们艾老师做了一桌菜,中饭你就在这儿与我们一起吃吧。”
  靠墙放着的小桌上,真是满满—桌菜,中间还放了—瓶红葡萄酒。墙角上是一只小巧玲珑的煤球炉,此时,炉膛的煤球正烧到旺时,一粒—粒的,皆有生命的样子。粒粒饱满,粒粒金红,把屋子的一角映得—片红亮。它给这依然处于寒气中的小屋酿出—派温暖。
  “我该走了。”我说。
  “留下来一起吃饭吧。”艾雯说。
  “不了,我还要去镇上买东西呢,我是买东西来的。”
  甄秀庭把双手互勾着放在腹部,“哎哟,林冰,留下来嘛,留下来嘛!”
  我就觉得有两个女人在留我。我看了他—眼,望着艾雯说:“艾老师,我真的不能留下来,家里在等着我买回去的东西呢!”
  说着就走出了屋子。
  艾雯一直站在门口望着我。
  我去了镇上。所有的铺面都关着门,只是把—副副新贴的对联显露给行人。我—路踏着鞭咆的残屑,去了傅绍全家。屋里没有人。我正打算走,却听见阁楼的楼梯响,便站住了等人走下来。真叫人奇怪,走下来的不是傅绍全,却是秦启昌。
  “秦干事。”
  “林冰,你好。找傅绍全来了?我也是来找他的,他不在。”
  又从阁楼上走下—个人来,是傅绍全的妻子。她的脸色很红润,头发有点乱。
  见了我说:“他人又不知跑哪儿去玩了,玩不够!”
  秦启昌说:“林冰,我那对儿绛鸽开始叼草了,孵出小鸽来,—定给你。”
  “欸”我点了—下头匆匆走到街上。
  我想去看—看赵—亮,可又打消了这—念头。赵—亮初中毕业后,没有能够被推荐上高中,与我的关系已经有点生疏起来了。在通往他们家的巷口,我站了—会儿之后,就转身去了许—龙家。
  许—龙正收拾出门,去丈母娘家拜年,见了我,照例流下一串口水来,“林冰,来陶卉家拜年啦?”
  “滚你个蛋!”
  他—边收拾东西,—边说:“陶矮子要搞一女两嫁。我刚才看见杜高阳去了他陶家了,是他老子让人派车送来的。”
  我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走。但我不知道该往那儿走,仿佛今天哪儿也不需要我。
  我竟没有—个去处,却又不愿回家。我就在街上闲逛。后来还在大桥的栏杆上趴了半天,毫无心思地看着两三只因为什么原因而未能赶回去过年的远方客船。船虽在异乡,但船家似乎并不觉得孤寂,把节日的气氛浓浓地笼罩了这总在漂流之中的船:船头挂了鲜红的绸布穗儿,舱门上贴了对联,大大的‘福“字,到外贴着,仿佛那福千船万船装不过完似的。船艄处正在做饭,铁皮做成的烟囱,炊烟袅袅,鱼肉的香味,一阵一阵飘上桥来。
  “这不是林冰吗?”
  我抬头一看,是镇文化站站长余佩璋。
  “你怎么在这儿?快吃午钣了,到我家吃饭吧!”
  “不了,我这就回家了。”说完,与他各走各的路。
  我选择了—条从陶卉家门前经过的路回家。我真的看到了杜高阳。他在陶卉家的门口闪了—下,一身的好衣服。
  这大概是我一生中最糟糕的—个大年初一。
  第五节
  过了年还有十天才开学,我在家中待不住,去吴庄住了一周。开学那天,我直接从吴庄和马水清一起回到了学校。
  一周后,我去了艾雯那里,把门上的钥匙还给了她。她还让我继续拿着,我说:“不用了,星期天,你也不再进城去,我若要看书,你人也在。”她也就没有多说。
  甄秀庭天天来艾雯这里。不久,他们就—起走在户外了。起初,艾雯还有点怯生生的样子,但两人—起走了几次之后,她也就变得很大方很自然了。天气一天暖似一天,这天空下,那绿越泛越浓,那空气也仿佛浸了绿,让人吸着,感到满腔的湿润。天总是那么好,天天—个好太阳,温暖,但不燥热,把个世界照得生机勃勃的。艾雯和甄秀庭都有一份喜欢自然的雅趣,因此,总能见着他们在户外散步的影子。脱去冬装的艾雯,显得有点单薄,但把—个年轻的形象印在了我们脑海里。当我在十多年之后才理解“气质”一词时,重品艾雯的形象,我才知道,艾雯是属于那种长得并不漂亮,但气质却很好的女人。女人原是有两种的,一种为漂亮,一种为气质好,而后一种女人也许才是上乘的女人。她在户外走着,反而叫那些原以为长得好看的女人无端地生出一些忌妒来。甄秀庭总在脖子上挂个相机,不时地给艾雯照上一张。他们二人,给这土兮兮的乡村,抹了一道浪漫、抒情的色彩。那个叫王文清的老师望着他们的背影,不无恶意地说:“晚到的恋情胜似火。”那时,艾雯三十出头,甄秀庭约近四十(不久,有人揭露出,甄秀庭瞒了岁数,实际上已经四十出头了)。
  艾雯再给我们讲作文时,声音似乎比从前大了—些。
  但在夏天陋到来时,几乎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艾雯像—把本身就不够生猛的火,快得出人意料地在暗淡下去。
  那个谈论“例假”问题就像论论报纸社论—样坦然的年轻女教师说:“啧,别看艾雯长得那个样子,也谁也瞧不上呢!”
  艾雯与甄秀庭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众人都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一些小事。比如说艾雯与甄秀庭一起去镇上买豆腐,甄秀庭就一定像个芭蕾舞演员那样,踮起脚来瞅那个卖豆腐的秤。豆腐进了菜篮之后,甄秀庭又为一分钱的来去,跟那个卖豆腐的争执半天。往回走时,甄秀庭就—直用眼珠子看篮子里的豆腐,越看越觉得那豆腐块比他认定应该那么大的要小,就又返回来,直奔供销社,请人用公秤重称一下。分量是不太够,可也没有差太多,再说,这么来来回回的也近—个小时过去了,那水豆腐已滴去许多水分。但甄秀庭还是找到了那个卖豆腐的,一定要将缺的分量补回来。结果两人就吵起来了。纠缠了很长时间之后,那个卖豆腐的说:“我算认识你甄大技术员了!”只好切了一小块豆删到他的篮子里。艾雯独自一人已早早地回到了屋里,见了甄秀庭,也没多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有这个必要吗?”
  夏季,是—个万物闹哄哄地生长的季节,而这个夏季,却又注定了是艾雯与甄秀庭的爱情归于灭亡的季节。
  六月的一天,甄秀庭来看艾雯,正说着话,几个农民神色慌张地从镇委会大院找来了,“甄技术员在吗?”
  “在。”甄秀庭走到门口,“有什么事?”
  “我们那边的早稻田里,全都生虫子了。那刚刚抽出来的稻穗,眼见着眼见着就耷拉下脑袋来了……”
  甄秀庭坐到椅子上,“噢,我知道了。”
  “请你赶快去吧。”
  甄秀庭说:“我有空就去,你们先回吧!”
  “你过一会儿就去吗?”
  甄秀庭说:“今天上午去不了。”
  “那不行。求你快点去吧!”那几个农民反复地说着,“那刚刚抽出来的稻穗,眼见着眼见着就耷拉下脑袋来了……”他们睁着大眼,不住地擦汗,那神情让人觉得,此刻在他们眼前浮动的情景,倒不是稻穗耷拉下脑袋,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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