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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红瓦-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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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知道的?”我们一边跟着谢百三跑一边问。
  “是她叫我悄悄跟着她的。”
  我们很盲目地跑着,一点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我们并不特别确切地理解“欺负”的意思,可又确实知道一些它的意思。我们哧嗵哧嗵地在红瓦房和黑瓦房的廊下跑着,只听见屋里上晚自习的同学问:“外面怎么啦?”
  那天的夜晚,是个无月的夜晚,并且有风。我们跟着谢百三跑到离荷塘不远的地方,便放慢了脚步。当快走到荷塘边上时,都变成了偷咸鱼的猫——脚下一点声音也没有。我们要突然出现在那个欺负秋的团长面前。
  满池的荷叶在夜风里沙啦沙啦地响着。
  两只小狗在呜咽着。
  “不许动!”马水清这一喝令很可笑。
  姚三船的那把手电同时亮了。
  灯光里,那个高大的身影如同他的黑马一样急速地跑走了。
  秋小声地在秋风中哭着,不仔细听,都听不出她的哭泣声。这哭泣里并不含着悲哀,也不含着怨愤,更无绝望,仅仅像一个割野菜的小女孩丢了她弯弯的小镰刀,使她感到有点伤心。两只小狗,一直温暖地挨着她,偶尔呜咽一声。
  秋就一直坐在塘边上,似乎有一件东西失落在这里了,她要将它找回来。
  我们累了,都在草地上坐下了。
  秋的哭声越来越小,到了后来仿佛睡着了。
  天上出现一钩淡淡的月亮。
  我们看见秋与她的小狗搂在一起,真的在荷塘边的草地上睡着了。
  我们未回宿舍,在离秋不远的地方迷迷糊糊地待到天亮。
  当太阳升起时,秋抬起伏在双膝上的头望着我们,眼里蒙着薄薄的泪水。
  我们回到了宿舍。
  中午时,站在宿舍门口的刘汉林说:“那家伙在骑马。”
  我们都挤到了门口。团长骑着马,在田野间疯狂地奔跑着。他的身子前倾,头发向后飞扬,衣服被风吹得像叶风帆。奔跑了一阵,他让马慢慢地在田野间、河边上溜达着。他很宁静,一副好脸色在中午的阳光下显得更加健康。他的神态里没有留下丝毫昨晚那件事情的痕迹。当他从马背上弯腰掐了一根狗尾巴草衔在嘴里走过我们面前时,我们甚至在心里有点崇拜他。
  杜长明回来了,晚上马戏团要演出。
  下午,马水清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巴豆给了谢百三。谢百三把它们全都撒在了马料里。
  这把巴豆使团长在晚上的演出中大丢其丑:他骑着马上台了,见了在前排坐着的杜长明,摘下帽子,微微弯腰致意,就在这时,那马的屁股处扑哧一声响,喷出许多稀屎来。台下哄堂大笑。
  那马本是很帅气的,因为不停地拉屎,弄得很丑陋:屁股上黏黏糊糊的,两腿间屎迹斑斑。它把台子搞得腌攒不堪,又踩着自己的粪便走,溅得稀屎乱飞。
  台下的哄笑一直不断。
  团长的脸色很难看。
  那马的屎拉到后来就变为连续不断的缓慢流出。臭味使靠前的人纷纷向后躲避。
  团长终于下马,牵了它,很尴尬地走向了后台。再也没有露面……
  第四节
  在马戏团即将离去的头一天的黄昏时分,秋散乱着头发跑到了我们宿舍门口。
  这回,她未等我们让她进屋,自己就进来了。她面色憔悴,眼中还留存着受了羞辱和惊吓的痕迹。她的双肩在不停地颤科,眼里含看孤立无援并渴求救援的神色。
  那样子使我想到我们家那只我最怜爱的白鸽:那天,我在门口捉柳花,忽听空中有呼啦啦的声音,拾头看去,只见一只鹰在追撵着一只过路的白鸽。一强一弱,在空荡的天空下显得太明确了。鹰仿佛是铁铸的,双翅如同两把张开锋利的刀。
  而那白鸽仿佛是一张薄薄的纸。白鸽在空中无望地呼扇着,大概看到了我,当鹰劈下时,它竟然斜飞下来,落在我面前,朝我咕咕地叫着,那眼睛里的神情与现在秋眼睛里的神情竟是一模一样的。我下意识地站到了门口和窗下。我们都做出了保护的架势。“我再也不跟马戏团走了……”秋用双手搂住我们上下铺的床架哭着。
  马水清说:“马戏团的人会找来的。”
  我说:“先到后面的竹林里藏着吧!”
  谢百三他们都同意我的主张。我们让秋和她的两只小狗直接从后窗跳出,钻进了那片竹林。
  从这一刻起,竹林便藏起了一个秘密。
  我们在竹林深处坐下。马水清对秋说:“你回家吧,回到你父母身边去。”
  秋告诉我们,她根本就不知道父亲是谁,她的母亲原先也是这个马戏团的,她3 岁时,在一个地方上演出,母亲丢下她,跟一个男人永远地走了。
  这天晚自习,教室里缺了我、马水清、谢百三和姚三船——我们在竹林里陪伴着秋。
  月上来时,月影雾气浮动在竹林间。风起时,竹影零乱地在我们脸上晃着。
  我们木呆呆的,一点不知道如何把事情做下去,像在荷塘边一样,又糊里糊涂地在竹林里待了一夜。
  天还未大亮,我们就听到了马蹄声。我们钻出竹林看着:团长骑着马在田埂上走着,像个猎人在寻找着一只由他打中翅膀却躲藏起来的飞禽。我们叫秋就待在竹林里,千万别出来。上课时,我们透过窗户,看到团长将马拴在操场边的树上,然后在校园里到处走着。
  晚上,马水清、谢百三和我,在油麻地镇的大桥下雇了一只船,将秋连夜护送到18里地外的吴庄马水清家。怕人多疑,我们将秋交给了马水清的爷爷,又连夜赶回学校。
  马戏团找不到秋,不能离去,团长发作了。他找到汪奇涵,说秋肯定是被油麻地中学的学生藏起来了。藏起人家马戏团的人来,又是一个女孩,这自然是一件大事。汪奇涵很恼火,让各个班主任去班上讯问并恐吓。我们几个分别被叫到了办公室,但我们都一口咬定:“我不知道!我没藏!”
  学校查不出来,团长就找杜长明,说他们的一个女孩在这里丢了。杜长明就让人在镇上找。团长说,还是藏在学校里的可能性大。于是,杜长明把汪奇涵叫去说:“你们的学生大不像话!给我查,一定得查出那个女孩!”
  汪奇涵不再泛泛地公开查了,而改成公安局那样暗地里的侦破。
  团长成天焦灼不宁地到处走着。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并放出狠巴巴的凶光。在路上,他与我们相遇了,用极锐利的充满怀疑的目光注视着我们。那目光使我们感到心里发虚。这天中午,他骑着马在操扬上狂奔,那马已跑出了最快的速度,他还连连抽鞭。马朝操场外冲去,驮着他箭一般飞过空中,跌落在水里。
  他湿漉漉地牵着马,在河边的芦苇丛里继续找着。
  过了两天,马戏团在一个我们尚未起床的早晨突然消失了。也就是在这天上午,马水清七十多岁的爷爷,拄着拐棍走进了校园,找到我们,将我们叫到一边说:“昨天傍晚,一个骑着黑马的男人到了吴庄。当时,秋正帮我摘柿子。她被他叫走了。”他从怀里掏出五颗染了颜色的银杏(一颗红色,一颗绿色,一颗黄色,一颗紫色,一颗蓝色),又说,“她让我把这几颗银杏交给你们班长。”
  我们以后再也没有见到秋。
  秋在我们的生活里只是一闪而过,如同雨后的一道彩虹,只在空中停留了那么片刻,便永远地消失了。但,她在我们的记忆里却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光痕。
  关于那五颗彩色的银杏,我们的理解是秋留给我们五个人的:我、马水清、谢百三、刘汉林、姚三船。“交给你们班长”,只是一种很自然的说法。但谢百三的理解是,那五颗彩色的银杏都是交给他的。他收到了那五颗彩色的银杏,再也没有拿出来。大约过了一年,刘汉林在谢百三的床上找钥匙,无意中从他的枕下抖出一个小布包包,再一抖那小布包包,抖出了五颗彩色的银杏。马水清说:“分了,一人一颗。”我们便一人拿了一颗,给谢百三留了一颗紫色的。
  我高中即将毕业时,无意中听到一个传说:秋与那个团长结婚了,很相爱,生了一个跟秋一样好看的女孩。
  第一节
  这里的秋末,学校总要放秋忙假,让学生回去帮家中收割一地成熟的庄稼。
  这个秋忙假,我有好几日是在吴庄度过的:马水清说他家的柿子成熟了,让我去他家摘柿子,吃柿子。
  马水清的家是令人注目的。在我们这—带,见不到第二所这样的住宅。它深深留下了从前富有的痕迹,虽然老了一些,但依然给人—个“大宅”的深刻印象。
  正房极高大宽敞,墙是用今天的砖瓦窑已不再烧的小青砖,平着,一块挨一块、实实在在地垒成的,而不似钱少些的人家,砖块立着砌,墙心是空的。就连房顶上盖的,也是今天的砖瓦窑已不再烧的弧形小瓦。梁柱檩条都是上等的木料,东房西房也都是用木板从下到上全隔的。东西两厢房盖得一模一样,比正房矮瘦一些,用的也都是极好的材料。
  院子很大,推门就是一条流动不息的大河。
  院子里长了两棵柿子树。
  到马水清家是下午。爷爷不在家,院门锁着。马水清有钥匙,自己开了院门。
  我已来过这里许多次,因此—进院子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亲切而自然。我和马水清之间,有—种似乎是兄弟却又不是兄弟那样的情感。这情感让人很温暖,很愉快,也很舒服。晚上,我们—起睡在正西房里的那张大床上,并且是一头睡的。
  熄灯后,我们总要说很长时间的话。我喜欢到他家来。我像马水清一样叫他的爷爷为爷爷。时间长了,竟觉得他爷爷也是我的爷爷。我的祖父在我还未记事时就已去世。而马水清的爷爷,给了我一种只有祖父那种辈分的人才能给的那种感觉。
  爷爷见了我,也很喜欢,亲切地叫着:“林冰哪,往灶膛里烧两把火。”“林冰哪,去水码头拎两桶水回来。”来到这里,我就打扫院子,收拾屋子,帮爷爷干活。而马水清却依然懒得动手,对我说:“别弄了,别弄了。”我也不攀他。
  进了院子,我俩看了半天那两棵柿子树。秋风几乎把所有枯黄了的柿叶吹落下来,一院子落叶,竟把地上的砖都盖住了。树一落叶,便尽显柿子了,让人觉得满树都是柿子。那柿子长得很大,扁扁的,熟透了,橙红色,打了蜡—样光滑,在夕阳的余辉里,仿佛挂了两样温馨的小灯笼。
  马水清对这两棵柿子树感情很深,因为这两棵柿子树是当年他母亲种下的。
  由于我常来吴庄,跟这里的人混熟了,就像是—个吴庄的人那样,了解到了许多关于马水清家的情况,加之马水清本人告诉我的和我自己感觉到的,可以说,对他家的历史与现在,我已了如
  指掌,我甚至能说出许多细节来。
  从马水清的爷爷往上数,马家好几代都经营木排行。
  当年,这条大河很兴旺。往下去方圆几百里的地方,输入输出,走到外面的世界去,都要靠这条河。河上总有船。那些弄船的,带着各地方的脸相和口音,吴庄的孩子们总跑到水边上来观看。每年秋天,这河上便三天两天地过木排。有的木排能逶迤里把路长。经营木材生意很苦,但钱也多。有了公路之后,这条大河就变得清淡而宁静了。马水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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