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吉诃德-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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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知道洛塔里奥和卡米拉到哪儿去了吗?”安塞尔莫问。
“总督全力查找,都没能发现他们,我就更不知道了。”那个城里人说。
“再见吧,大人。”安塞尔莫说。
“上帝与你同在。”城里人说完就走了。
这不幸的消息对安塞尔莫打击太大了,他不仅快气疯了,而且快气死了。他挣扎着站起来,到了朋友家。那位朋友还不知道他的事情,但一看到他脸色蜡黄、心力憔悴的样子,就知道准是被某件严重的事情弄的。安塞尔莫请求让他躺下,并且要写字用的文具。朋友按照他的吩咐做了,留下他躺在房间里。安塞尔莫要求让他一个人留在房间里,而且把门关好。这特大的不幸涌上心头,他感到了死亡的先兆,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他要让人们知道自己突然死亡的原因。他开始留言,可是还没写完,就咽了气。
房子的主人见天色已晚,安塞尔莫却没叫他,就想进去看看他是否有什么不舒服,结果看到安塞尔莫脸朝下趴着,半个身子坐在床上,半个身子趴在写字台上。写字台上有一张打开的便条,安塞尔莫手上还拿着一支笔。主人叫他,见他不回答,才发现他身体冰凉,已经死了。他的朋友既惊讶又难过,赶紧把家里的人都叫来,让他们也看到了安塞尔莫遭遇的不幸。最后,他看了纸条,认出这是安塞尔莫亲笔写的。
纸条上这样写着:
一个固执无聊的念头断送了我的生命。如果我的死
讯能够传到卡米拉的耳朵里,就告诉她,我原谅她,因为她没有义务创造出奇迹来,我也不曾希望她创造出奇迹来。是我自己制造了我的耻辱,没有理由……
安塞尔莫就写到这儿。可以看得出,他还没有写完就终止了生命。第二天,安塞尔莫的朋友将他的死讯通知了他的亲属,他们已经知道了安塞尔莫的丢脸事。那位朋友还通知了卡米拉所在的修道院。卡米拉差点陪丈夫走上同一条路,这倒不是因为她得知了丈夫的噩耗,而是因为她听说洛塔里奥不见了。后来人们听说她虽然成了寡妇,可是既不愿意离开修道院,也不肯出家作修女,直到很多天后,有消息说,洛塔里奥后悔不迭,已经在洛特雷克大人同贡萨洛·费尔南德斯·德科尔多瓦大将军争夺那不勒斯王国的一场战斗中阵亡,她才出了家,并且几天之后在忧郁和悲伤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就是一场由荒谬引起的悲剧中几个人的结局。
“我觉得这本书还不错,”神甫说,“不过我不能相信这是真事。如果是编的,那么这位作者编得并不好,因为无法想象世界上有像安塞尔莫这样愚蠢的丈夫,竟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去考验妻子。在一个美男子和一位贵夫人之间,有可能发生这种情况,然而在丈夫和妻子之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至于叙述的方式,我还算喜欢。”
…
第三十六章 客店里发生的其他奇事
这时,站在客店门口的店主说:
“来了一队贵客。如果他们在这儿歇脚,咱们可就热闹了。”
“是什么人?”卡德尼奥问。
“四个人骑着短镫马,”店主说,“手持长矛和皮盾,头上都蒙着黑罩。还有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坐在靠背马鞍上,与他们同行,脑袋上也戴着头罩。另外有两个步行的伙计。”
“他们已经走得很近了吗?”神甫问。
“太近了,马上就要到了。”店主回答。
听到这话,多罗特亚又把脸蒙上了,卡德尼奥也走进了唐吉诃德的那个房间。店主说的那些人进来后,客店里几乎没地方了。四个骑马的人下了马,看样子都是一表人才。他们又去帮那个女人下马,其中一人张开双臂,把那女人抱了下来,放在卡德尼奥躲着的那个房间门口的一把椅子上。那个女人和那几个人始终都没有把头罩摘掉,也不说一句话。只有那个女人在椅子上坐下后,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把胳膊垂了下来,宛如一个萎靡不振的病人。两个伙计把马牵到马厩去了。
看到这种情况,神甫很想知道这些如此装束、一言不发的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于是他跟着两个伙计,向其中一人打听。那人回答说:
“天哪,大人,我无法告诉您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他们显得很有身份,特别是把女人从马上抱下来的那个人显得更有身份,其他人都对他很尊敬,完全按照他的吩咐行事。”
“那女人是谁?”神甫又问。
“这我也没法告诉你,”那个伙计说,“一路上我始终没有看到过她的面孔。不过,我确实听到她叹了很多次气,每叹一次气都仿佛要死过去似的。我们只知道我们看到的这些。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我和我的伙伴是两天前才开始与他们同行的。我们在路上碰到了他们,他们连求带劝,要我们陪他们到安达卢西亚去,答应给我们很高的报酬。”
“你听说他们叫什么名字吗?”神甫问。
“一点儿也没听到。”那个伙计说,“因为大家走路都不说话。这倒有点儿奇怪,因为只能听到那个可怜女人唉声叹气,我们都觉得她挺可怜。我们猜她一定是被迫到某个地方去。从装束上可以看出她是个修女,或者要当修女了,这是肯定的。
很可能她当修女并不是出于本意,所以显得很伤心。”
“都有可能。”神甫说。
神甫离开伙计,回到多罗特亚那儿。多罗特亚听到那蒙面女人叹息,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她来到那女人身边,对她说:
“您哪儿不舒服,夫人?如果是女人常得的病,而且我又有治这种病的经验,我很愿意为您效劳。”
可是可怜的女人仍然不开口。尽管多罗特亚一再表示愿意帮忙,那女人还是保持沉默。随后,来了一位蒙面男人,也就是伙计说的那个发号施令的人。他对多罗特亚说:
“您不必费心了,她没有对别人为她做的事表示感谢的习惯,除了从她嘴里听到谎言,您别想从她那儿得到什么报答。”
“我从来不说谎,”那女人直到这时才开了口,“相反,正因为我真心实意,不做假,才落到现在这倒霉地步。你自己明白,正因为我真诚,你才虚伪和狡诈。”
这些话卡德尼奥听得一清二楚。他就在唐吉诃德的房间里,与那女人只有一门之隔,仿佛这些话就是在他身边说的。
他大声说道:
“上帝保佑!我听见什么了?我听到的是谁的声音?”
那个女人听见声音回过头来,却没看到人。她吓坏了,站起来就往房间里跑。那个男人看见了,立刻抓住她,使她动弹不得。那女人在慌乱和不安中弄掉了盖在头上的绸子,露出了自己的脸,虽然显得苍白和不安,却是一张美丽无比的脸。她的眼睛迅速向一切可以看到的地方张望,神态似乎有些不正常。她那副表情让多罗特亚和所有见到她的人都觉得她很可怜。那个男人从背后紧紧抓着她,自己头上的头罩都要掉了,也顾不上去扶一下。多罗特亚正搂着那女人。她抬头一看,发现把她同那女人一齐抱住的人竟是自己的丈夫费尔南多。多罗特亚刚一认出他来,就从内心深处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哀叹,脑袋一阵晕眩,仰面向后倒去。若不是旁边的理发师及时抓住了她的胳膊,她就会摔倒在地了。
神甫立刻站起来拿掉多罗特亚的头罩,往她脸上喷水。神甫刚一拿掉多罗特亚的头罩,费尔南多就认出了她,差点儿被吓死。他呆若木鸡,不过并没有因此而放开抓着那个女人的手。而在费尔南多怀里挣扎的女人正是卢辛达。她已经听见了卡德尼奥的叹息,卡德尼奥现在也认出了她。卡德尼奥刚才听到多罗特亚的那声哀叹,以为那是卢辛达在哀叹,便慌忙跑出了房间。他首先看到费尔南多正抱着卢辛达。费尔南多也马上认出了卡德尼奥。卢辛达、卡德尼奥和多罗特亚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家都默不作声地互相看着。多罗特亚看着费尔南多,费尔南多看着卡德尼奥,卡德尼奥看着卢辛达,卢辛达又看着卡德尼奥。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卢辛达。她对费尔南多说:
“放开我,费尔南多大人,请你自重,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让我接近那堵墙吧,我是那墙上的常春藤。我依附于它,无论你骚扰威胁还是山盟海誓、慷慨赠与,都不能把我们分开。你看到了,老天通过我们看不见的神奇途径,又把我真正的丈夫送到了我面前。你经过百般周折,也该知道了,只有死亡才足以把他从我的记忆里抹掉。这些明确无误的事实只能让你的爱心变成疯狂,让你的好感变成厌恶。结束我的生命吧。如果我能在我的好丈夫面前献出我的生命,我觉得死得其所。也许我的死能够证明我对丈夫的忠诚。”
多罗特亚一直在听卢辛达说话,现在她才明白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她见费尔南多还抓着卢辛达不松手,对卢辛达的话也置之不理,就全力挣脱出来,然后跪在费尔南多脚下,流着泪说道:
“我的大人,如果你怀中那蔽日的昏光没弄花你的眼睛,你就该看见,跪在你面前的是不幸的多罗特亚。如果你不给她幸福,她就不会幸福。我就是那个卑微的农家女子。你曾大发慈悲,或者一时高兴,想抬举我做你的妻子。我过去深居闺阁,无忧无虑,直到后来,在你似乎正当的纠缠骚扰下,向你敞开了我贞洁的大门,把我的自由的钥匙交给了你,以身相许,结果得到的却是忘恩负义。我来到这个地方,落到这种地步,实在是迫不得已。尽管这样,我也不愿意让你错以为我是忍辱到此,是被你遗弃的痛苦和悲伤把我带到了这里。你当初想让我做你的人,现在你虽然不再想这样,但也不可能不属于我了。
“看一看吧,我的大人,我对你的真心实意足以抵消你所喜欢的卢辛达的美貌和雍容。你不能属于美丽的卢辛达,你是我的;她也不能属于你,她是卡德尼奥的。如果你注意到了,你就会发现,对于你来说,把你的爱转向对你尊崇的人,要比让讨厌你的女人真心爱你容易得多。你大献殷勤,使我放松了自己;你百般乞求,得到了我的童身;你并不是不知道我的地位;你十分清楚,我是如何委身于你的。你没有理由说自己是受了欺骗。你作为一个基督教徒和男人,为什么要百般寻找借口推托,没有像过去说的那样,让我最终成为幸福的人呢?即使你由于我现在这种样子不爱我了,我仍是你真正的合法妻子,你至少还得爱我,把我当女奴接纳。我只有成为你的妻子,才会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人。
“你不要抛弃我,让我成为街头巷尾被人们羞辱的话题。你不要害得我父母无法安度晚年,他们一直忠心为你服务,是你的好臣民,不该受到这样的待遇。如果你觉得你我的血混在一起就搞乱了你的血缘,你不妨想想世上很少有或根本没有哪个贵族的血缘是没被搀杂的。女人的血质并不是影响血统高贵的因素,相反,真正的高贵在于它的道德。如果你拒绝履行你应该对我做的事情,缺乏应有的道德,我的血统就比你的血统高贵。总之一句话,大人,我最后要对你说的就是:不管你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