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天很晴-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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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柄薄薄的剑,轻轻地抵在了他喉间的柔软处。
雪亮的剑锋,沁骨的凉。
少年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身子一软就要坐下去,那柄剑微微向前送了一下,他立刻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一双脚,踏在他脸旁不远的太湖石上。
那双脚上,穿着素色的靴子,靴面上有着隐隐的暗纹,靴子的底部,微微沾着青色的苔泥,却并未感觉到不洁,反而觉得很自然,很雅致。
少年肚子里的墨水比较有限,琢磨了半天,除了“挺好看”这三个字之外,也想不出形容的词,很想抬头看看这靴子的主人是谁,可是又不敢,生怕动一动,喉咙间便会被来上那么一下子。
他有点奇怪,生死关头,自己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个,吓傻了吧?
那柄剑微微往上挑了一下,迫得他不得不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精致的白色劲衣。
这是个秀气挺拔的年轻人,居高临下地站在太湖石上,悠闲从容,却有着不怒而威的震慑力。
那身雪般清冷的白衣青靴,在冲天火光构成的红色背景里,耀眼如烈阳。
雪和太阳,那么矛盾的两种东西,居然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如此和谐并存……
靠!这丫的是谁啊?跟那帮黑衣人是不是一伙的啊?少年有些糊涂,情不自禁地伸手揉眼睛,想看得清楚一点。
那口剑又微微在少年的下巴拍了一下,少年无奈,只得就势把两只手高高举起,做出投降状,然后慢慢地爬出了洞口。
那个白衣人看清了他的形貌,眉头微微一皱:“是你!”
“不是我!”
少年的腿虽然在发抖,可是仍然条件反射地否认——他这是习惯成自然,反正自己也没做过什么好事,只要人家一找上门来,那铁定是来找麻烦的,所以想都不想,直接不认账!
这白衣人正是枫雪色。
那少年探头探脑,拨动草叶的声音掩在木料燃烧的噼啪声中,几乎微不可闻,可是枫雪色仍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于是,一眨眼,这自以为藏得很隐蔽的小子,便落入了他的手中。
白天在桃花渡,自己和方渐舞被迫弃船逃走,甚是丢人。这泼皮给他的印象太深了,所以一见便认了出来。
这就可以解释,为何“不吃不喝”兄弟会牺牲在这个荒郊野外。
一定是这样——“不吃不喝”兄弟接到上头的命令和百姓的投诉,处置这个阴损的泼皮,因这小子身上似乎有点功夫,“不吃不喝”摸不清他的底子,于是亲自出马了。然后,却遭遇了那些杀手,于是不敌被害。
枫雪色冷冷地问:“这里发生的事,你都看见了?”
“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真的没看见!”少年一连用了三个否定句。笑话,当他江湖是白混的啊?这世界上,有多少人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被莫名其妙地宰了啊!
他眼神不正,眼珠乱转,任谁一看都知这不是什么好东西,绝对是一诡诈之徒。
枫雪色本来因桃花渡的事便对这泼皮印象不佳,此时见到那对骨碌碌乱转的眼睛,更是心生嫌恶。
《江湖天很晴》 第一部分 《江湖天很晴》 四(4)
他声音冷如冰峭,道:“叫洞里的人出来!”
“洞里没人了!”
枫雪色剑眉一扬,手中名剑“雪色”,竟然吐出雪也似的剑芒,倏然在少年的颈子上绕了一圈。
泼皮少年只觉脖子上一凉,然后便是一阵刺疼。
利器一挥,人头落地,他已多次见过这种场景,这阵刺疼令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第一个念头是,完了完了,自己的脑袋掉了!
腿一软直接躺到地上,四肢伸开,自动闭住了呼吸。
枫雪色皱起了眉,他只不过吓他一下,这胆小鬼竟然被吓死了?
伸足在他腿上轻踢了一脚,“再装死,就真的杀了你!”
停了片刻,少年摸着脖子爬起来,哭丧着脸道:“不是装死!是以为真的死了!”靠!原来脑袋还在,倒吓了老子一跳!
枫雪色淡淡地道:“我数到三,如果洞里的人不出来,我就砍掉你一只脚!”
“真的没有人了!”
“一、二、三……”一剑向少年右腿上挥去。
“等等!等等!”少年吓得忙不迭地跳开,“真砍呀你!都说了里面没有人……”
长剑如影随形,凛冽的剑气削开他的破裤腿,割得少年肌肤生疼。
少年以为腿被割伤了,气急败坏地大叫:“别……别砍……花花……出……出来……”
“嗯嗯哼哼!”
随着他的呼唤,“花花”从洞里钻了出来,两只大耳朵扑扇着,发出“噜噜”的声音。
这家伙两尺多长,圆圆滚滚,长长的拱嘴,身上的毛短短的,“皮肤”上白里带着黑花,颈上有一圈黑色的条纹,后面还有一条小尾巴卷来卷去……
看清了对方的模样,枫雪色小吃了一惊。其实,他听到洞里的动静,已猜到藏的可能不是人,可是他再怎么想也没有想到,洞里钻出来的,竟然是一头花猪。
那“花花”甚通人性,出得洞来,便屁颠屁颠跑到少年的身边,摇头晃脑围着他转来转去,长嘴不住在他的裤腿上拱啊拱,小尾巴左甩右甩,发出“哼哼”的声音,显得甚是亲热。
少年偷偷地看了枫雪色一眼,然后悄悄在花花的屁股上踢了一脚,示意它安静,别把那位拿剑的大爷惹恼了,再砍了哥俩。
花花很机灵,立刻趴在他的脚边不动了。
枫雪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到岸上去!”
这观莲池虽然不大,但两人所立之处是池中心,距离岸边少说也有七八丈。少年伸着脖子打量一下距离,苦着脸道:“过不去!”
枫雪色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剑放在他的颈上比了一比。
少年打了个哆嗦,缩缩脖子,二话不说,向假山边上走去。
太湖石上面长满青苔,甚是滑溜难行。少年一边盯着那口长剑一边走,没留神脚下,“哧”地一滑,急忙伸手撑住,虽然没有摔倒,却抓了满手的苔泥。
他看着旁边风雷内敛的枫雪色,一身白衣,高洁如雪,忽然心生妒忌,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慢慢地走了几步,快近水面之时,突然假装失足,手舞足蹈挣扎平衡之际,一把向枫雪色抓去,存心要将他的白衣弄脏。
枫雪色如何能让他碰到,见有脏爪子袭来,身形只微微一晃,便已闪了开去。
少年明明已将碰到他的衣角,忽然五指抓空,力道用偏,站立不稳,“咕咚”一声,大头朝下,栽进水里。
观莲池已多年无人清理,池水虽然不深,但池底淤泥甚厚,少年头下脚上,扎进淤泥之中,一时脱身不得,两腿竖在空中乱踢。
花猪救主心切,“扑通”一声跳进池里,长嘴乱拱,水花四溅,好一阵折腾之后,那少年半死不活地冒出头来,坐在池水中拼命喘气,头上挂着水草,脸上糊着烂泥,极为狼狈。
《江湖天很晴》 第一部分 《江湖天很晴》 四(5)
枫雪色微微一哂,也不见作势,身子已从葱郁的水草上滑了出去,池水涟漪未起,他人已立在池塘边的陆地之上。
虽已是阳春三月,但池水依然甚凉,那少年偷鸡不成反蚀米,坐在池水中一边冷得打哆嗦,一边瞪着眼睛生闷气,可是那位提剑的爷爷就在边上虎视眈眈,他又不敢发作,只得忍气吞声,慢腾腾地爬起来,与那花猪拖泥带水渡池而过。
一人一猪立在岸上,使劲抖毛,泥水飞溅。
枫雪色避得远远的,冷眼看他们折腾了半天,始道:“向左走出二十步!”
夜风一吹,泼皮少年不禁连打了两个喷嚏。
他为人甚是机灵通变,一向“能屈能伸”。其实说白了就是该人颇为“无耻”,碰到弱者的时候,他就是爷爷,而遇到惹不起的强者,便装孙子也无所谓——反正,爷爷都是从孙子过来的,总之是绝不肯吃眼前亏的。
心中骂了枫雪色一千句一万句,腿上却仍乖乖地依言向左迈步——
左侧二十步,是一具残尸,大部分完好,胖胖的脸上虽然血迹斑斑,但眼睛大睁,嘴角上咧,仿佛带着笑意。右臂和右侧小半边身子都不见了,余下的半边,内脏在体外拖着,内腔脏器特有的血腥味让闻者欲呕。
少年突然冲出好几步,单足跪地,低首狂呕。
“你,认识他吗?”
少年颤声道:“不……不……太熟悉……”
“他是我的朋友。”枫雪色淡然道。
少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被人杀害了,我要为他报仇!”枫雪色的眸子泛起一片肃杀之意。
“哦!”
“所以——”
少年抢着道:“所以,我一定把知道的都告诉你!冤有头,债有主,你是大侠,当然不会来难为我这么一个倒霉孩子的,对吧?”
枫雪色淡淡一笑:“那就取决于你说了多少真话了!”
“我保证,句句都是真的!”少年立刻举手发誓,文绉绉地道,“这位大侠容凛!”
枫雪色眉头微微一皱,强忍着没去纠正那个词其实是“容禀”。
“今天晚上,我和花花本来好好地在那破塔里歇息,突然来了两个胖……胖老兄,其中之一就是您老人家这位朋友。这两位胖老兄一坐下,那边树上挂的那两位——”他一指悬挂在树上的两个青衣童子的无头尸,“当时头还在呢,便给送来两个很大的篮子,篮子里全是好吃的,有老马家的酱肘子、白云观的素鸡、如意斋的烤羊腿、松枝黄兔、美人坊的蜜制酥鱼……”他记性实在好得出奇,复述那些食物的名字,连顺序都不差。
枫雪色眉蹙在一起:“说重点!”
“是是!那我就捡重点的说。”少年表现得十分配合。
“这两个胖老兄一边大吃大喝,一边吹牛,说他们是青阳城里第一号的人物,皇帝都没他们大什么的。说着说着,也不知看到什么了,这个穿灰衫的胖兄突然就冲出门去,那个穿青衫的胖兄也不知发了什么疯,一掌劈开木窗,从窗子里挤了出去。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窗户外面突然伸出一柄大斧子,他差点撞上去。为了躲斧子,他就向旁边跳开,可是却没看清楚,头撞上一口大锤,只听‘咔嚓’一声,他脑袋碎了,然后又被斧子把肚子切开了。那个灰衫的胖子——哦,我是说您这位朋友,是怎么个情况,我就没看见了。”
枫雪色等了一等,问道:“没了?”
“没了,我见到的就这个情况。”少年甚是机灵,“哦,还有这个大火,跟小的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是那个青衫胖子从窗口出去的时候,带起柴火,引燃稻草,所以火才着起来的。实际上我还救火来着,可是火太大了,差点把我烧死,好不容易找到个地道才逃了出来。还没怎么着呢,这不就倒霉碰上您了嘛!”
《江湖天很晴》 第一部分 《江湖天很晴》 四(6)
枫雪色冷冷地看他一眼。
“不不不,我是说……碰上您老人家是小的三生有幸,咱长这么大,还没碰到过活的大侠呢,今儿运气好,逮到一个活的!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一看气势,您就比我这样的小混混强出一万多倍!都不用说话,光看着您那身白衣服,小的奇经八脉就通了七条,七窍也通了六窍,您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文武双全、远见卓识……”
少年油嘴滑舌,猛拍马屁,一连用了好几个成语,居然没有用错。
枫雪色只觉得一阵阵肉麻,实在听不下去,冷声道:“住嘴!”
“是!”少年毕恭毕敬道,“一会儿小的就去青阳城观音庙,凑钱也要